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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云细不成衣(2)

恒泰打了个喷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恍然睁开眼,方才还记得自己跌入了一片漆黑的陷阱后便昏了过去,如今望见醒黛,不由得紧张万分。

“公主,我这是怎么了?这是在哪儿?”说着便要亟亟起身。

醒黛一把压住他的双肩,柔和地对他说道:“你着什么急嘛,你已经回到府里了!这是我的卧房。”

“可连城还在筑梦所!”恒泰想要翻身下床,但四肢酸疼,令他不能动弹。

“你先省省吧!连城早就离开那里了,你担心什么。”醒黛抚了抚袖口,无奈地摇头道,“再说,你需要休息一下,何不跟我轻轻松松看这样一出戏?”

一时间,恒泰似有几分明白了,隐忍着怒意,惊道:“公主,你……这一切难道都是你布置的?”

醒黛点了点头,张口便道:“没错,我已经买通了那个萨满法师,要他配合我们,来演一出好戏!”

恒泰怎么也不明白醒黛为何要这般疑心重重,他摇了摇头,无力地闭上眼睛。记得自己在掉落陷阱的那一刻,听到连城的惊叫声,想来她该有多害怕多焦虑。只一想起连城会难过,他便心如刀绞。

“如今的连城,已经相信你被绿林英雄所绑架,要筹钱三千两银子。”醒黛不顾恒泰痛苦的神情,自顾自地说,“恒泰!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这个凭空回来的连城绝对是个坏女人,她是来害你的!知道你有难,她恨不得火上浇油!也可能她现在已经跑得远远的,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如果你不信,那就等着瞧吧!”

恒泰叹了口气,并未睁开眼睛:“真金不怕火炼,你又何必如此?”

醒黛冷笑了一声:“若是真金,越烧越纯。如果她没烧化的话!”

自此,一片沉默,二人便在无声无息中等待了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依旧没看到连城的身影。恒泰已然可以下床活动,他在床边不停地踱步,更是不住地向窗外望一望,每逢有脚步声,他都亟亟抬头看房外是否有连城的身影。

相对于恒泰的紧张,醒黛显得更是轻松,她只安安稳稳地坐于一旁,得意地瞧着房外,声音转向身后:“都这个时候了,也不见什么动静。唉,可见你的连城,也不过如此。她若不是贪图荣华富贵,那又该怎么说?你都失踪一整天了,她就算不去救你,也应该回府告知大家想想办法啊!”

恒泰闻言,只是将两眼一闭,胸口起伏着,似有几分失望与难过。

醒黛缓缓起身,走到恒泰身后,一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柔声劝慰道:“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瞧透了她的真面目,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你又何必如此……”

醒黛话音未落,房外连连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循声望去,只见云儿匆匆跑了进来。

“公主、额驸,连姨娘在公主楼外求见!”

恒泰闻声,猛地睁开眼,顿时喜悦之情涌上。反是醒黛恍然愣住,不知该如何处置。待她轻呼了一口气,忙一手拦住前去相迎的恒泰,冷冷地走在他身前:“恒泰,你别忘了,你现在正被人绑架着呢!这样出去,设的局不就破了?还怎么分辨真假曲折?你先在屋里待着,我去会会她!”

醒黛一步走出房门,只见连城正立在院门口,见了自己,连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公主我求求您,你救救恒泰吧!他被人绑架了!对方索要三千两银子才肯放人!我身上没有一文钱,今天我去了各个账房,想要提银子救人,但账房先生都说,若不是恒泰本人或是印信,是一分银子也提不出的……所以我只能跑来跪求公主了!公主,你快去救救他吧!”

醒黛冷冷一笑,信步走上前去,一手抬起连城的下巴,幽幽道:“三千两银子,我有啊!我现在就有啊!可这又关你什么事情?你算什么人,凭什么心急卖好?恒泰是我的额驸,若是有事,自然是我去筹钱营救。可是,你来求我,那么我就偏偏不去救他!”

连城眼中晃出了泪,不无惊讶地看着醒黛:“公主,为什么啊?”

醒黛朝连城的额头一指,咬牙道:“因为你啊!因为你破坏了我的家,因为你夺走了我的恒泰,我巴不得你马上去死!都这样了,干吗还要救他?我救出一个永远对我不上心的活人,我宁可他就这样死了。守死寡和守活寡一样是守,难道对于我来说,还能有什么区别?”

连城哭着抱住了醒黛的腿,苦苦地央求出声:“公主!公主!倘若都是我的错,那么你惩罚我一个人就好,千万要救救他啊!”

“惩罚你?不!我恨不得你死了—来人!上毒酒!”醒黛只一挥手,身后的云儿似有准备一般,直接端了一壶毒酒走上来。

醒黛端起酒壶,往地下倒了一点点,酒为深琥珀色,一滴到地上,气味刺鼻。她另接过来一个杯子,将酒壶中的酒倒了满杯。琥珀色的酒汁在霞光下透映出诡谲的光芒,连城看着那酒杯,眸中不住地发抖。

醒黛一转身,将手中的酒杯递了过去,目光幽幽地盯住连城:“这是厉害无比的毒酒,一口断肠,你若想救恒泰,那么就一命换一命,你饮了毒酒,我就去兑银子救人!你喝是不喝?”

连城看了醒黛一眼,咬了咬牙,毫不犹豫一口饮下酒杯里的酒,再夺来醒黛另一只手中的酒壶,直接往自己嘴里灌去。

醒黛的脸上瞬时变了颜色,她直直地凝着连城,狠狠抿了嘴:“你!你!还真够狠!还真敢喝下毒酒!”

连城已喝完了毒酒,此时缓缓闭上了眼睛,眉目哀伤。

醒黛一时气得发抖,抬手便欲揪起她:“你还装!你这个妖孽!”

恒泰猛然从房中奔了出来,一把拉住醒黛的腕子,断然喝住她:“够了!醒黛!你真要害死连城吗?快拿解药来!”方才他在房中已经听得一清二楚,连城没有逃,她只是急着回府求救,她还是那个连城,她不曾变过一丝一毫。

醒黛用力甩开恒泰的腕子,欲哭无泪地看向他,无奈地开口:“什么毒药?她喝的是醋!你紧张什么?!”

恒泰反抓住醒黛的手,用力捏着,狠狠道:“连城都已经失忆了!你还趁这个时候来欺负她!公主!你要自重!不要玩得太过分!这次的事情到此为止,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手被恒泰握得极痛,可心中更痛,醒黛猛力推开了恒泰,一手指去他,颤抖着:“你说什么?我欺负她?她装疯卖傻,我、你、我们都被她设计了你知道吗?我不自重?你知不知道我是在为你着想,怕你中计?恒泰!我知道你心中一点也没有我,但你还有没有半点良心?为了这个女人,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子?你把这个家弄成了什么样子?你又把军营给弄成了什么样子?你都不会反省的吗?好了!我是你的正妻,楼上躺着的,是你的女儿!你现在明明白白地给我选清楚,要我和女儿,还是要她?你要选她,我立刻就走!”

跪在地上的连城此时又扑了上去,依依央求着醒黛:“公主!不要啊!不要因为我闹成这个样子。公主不要走,还是,还是我走吧!”

醒黛恨恨地看着连城:“你给我闭嘴!”

恒泰再也无法忍受醒黛这般粗鲁猜忌地对待连城,忙一把将连城拉了起来,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醒黛:“公主!你何必要把事情逼到这个份上?你知道的,我只会选连城!”

醒黛颤了颤,猛然间卸下了全身气力,看着恒泰摇了摇头:“好!好!你选她!果然不出我所料!干脆点,快把休书给我,我立刻带着女儿回宫。然后你们这对疯狂的家伙,就继续疯狂去吧!滚!快滚!”说着,一扭身,哭着跑回了公主楼。

风,卷起一地枯枝。

恒泰愣愣地看着醒黛的背影,复又哀怜地转过去握紧了连城。连城另一手附在恒泰的腕子上,声音柔柔的:“你何必发那么大的火呢?公主给我喝的真的是醋,她又没有要害死我的意思,只不过是试一试。恒泰,你真的要为了我而失去公主?你有没有想过会有怎样的后果?”

恒泰摇头:“不管她了!只要你好就好了。将来若再有什么事情,要死就一起死,要活就一起活,总之我们一起面对。”

连城看着恒泰,恍然愣住,又听恒泰的声音极其温柔地飘来,记忆中,这声音好似熟悉着—“其实你知道吗?死和活其实都不重要,但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转日清晨,天尚未大亮,公主楼传来消息,醒黛公主带着小格格和一众侍女们整理完行囊准备回宫。连城一早被声音吵醒,披着衣服从自己的院子转出,远远地看见醒黛牵着小格格的身影停落在院门口。连城并不出声,只打算自行离去,却被醒黛出声唤住。

“连城!我正要找你呢!”

连城笑着转身,向醒黛施了礼:“公主有何指教?”

醒黛将手中牵着的小格格交给身后的云儿,自己一人缓缓走上前来,与连城面对面着。许久,醒黛抖出了一丝笑色:“我心中有一事不明,现在我要回宫了,这件事件必却要搞清楚。昨天你怎么就把那毒酒给喝了?难道真是因为为了恒泰,你可以牺牲掉自己的性命?一般人都会犹豫的,你怎么就毫不犹豫地喝了呢?”

风有些冷,连城将披风紧了紧,亦随着笑了笑,眼前便如二人对弈,待胜负已出,一个总是要找另一个,问明白自己是怎样输的才服气。连城心料,心高气傲如醒黛,竟也有今日,可见她确实被迷惑了。

连城不免予她解开这谜团,也好让她走得心服口服:“公主,要怪,只怪你自己疏忽了!你本来想演一出戏,可这出戏疑点那么多,明眼人一看就瞧出了破绽,你让我怎么上当呢?”

醒黛不解地皱眉,喃喃了一声:“破绽?有什么破绽?”

“不但有,而且还有很多。”连城点了点头,释然道,“咱们先从筑梦所说起吧!疑点一,那个萨满法师虽然将事情说得很惊险,可一张脸镇定坦然。当朝大将在他的筑梦所被人劫走,掉脑袋的事情,他怎么也得有点真正惊惧的神情吧!公主,你缺了一个好戏子。”

醒黛面上一凛,略显出几分不悦的神色。

连城会心一笑,便继续说下去:“疑点二,我在街上奔跑的时候,发现有人在跟踪我,跟踪我干什么?还不是为了看我会怎么做。那么这出戏就不是冲着恒泰来的,而是冲着我来的。我说得对吧?公主。”

醒黛咬了咬牙,面上已有了难堪之色,无话可说,却见连城此时已是盯紧了自己,声音似针,穿刺了空气—

“疑点三,假如真是绑架抓人,而且布置得如此细密,那他们应该能够打听到,大笔的银子其实是掌握在公主手里的,放着您这样的大财神爷不去找,却来跟我这个小妾要钱,我又哪里能够支得动半两银子?马脚露这么多,我用膝盖想也知道,这次的事件,不是要劫走恒泰,而是处心积虑要对付我。那么除了公主,恐怕没人会如此恨我了!”

醒黛呼了一口气,总算明白,摇了摇头,不由得心叹眼前的这个连城,倒是较从前那个憨厚温顺的连城强了不少。如今,俨然都可以成为自己的对手,且在自己之上。

连城再一转身,由醒黛身侧擦了过去,理所当然道:“既然是公主指使的,那么您赐的酒,又怎么敢在恒泰的面前把我毒死呢?对了,下回公主要用醋当毒酒骗人,莫选味道太酸的,大老远就闻出这是醋了,还有什么好骗的?”

最后一言,极尽讥讽,连城缓缓勾起一丝冷笑。

醒黛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好!好!看来恒泰的气数是要尽了,人必自绝,然后天绝之,他一心要跟着你往绝路上跑,我又能有什么法子?书上说天欲其亡,先令其狂,这句话一点也没错。你们俩就这样疯狂下去吧!我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话音未落,恒泰已然从院门外走来,方想阻拦醒黛,醒黛却看也不看他,扬声坚定地招呼了侍女:“走!”

众人簇拥着醒黛自院门而出,连城的目光一路追随着醒黛的身影,只觉得手下败将也可以走得这般气势汹汹,果然还是公主千金之尊。再仰头看了眼身侧的恒泰,见他目光凝然,神情复杂。

连城声音一轻,幽幽开口:“她把全家的金银细软都带走了。”

恒泰淡淡地笑了笑,似乎并不介意,只道:“她要拿,就都拿去好了,不碍事的。到底是我亏欠她太多。”

连城努了努嘴,提醒道:“可是没有钱,以后我们的衣食住行又该如何?”

恒泰将连城的身子转过来,两手搭放在她的双肩上,重重一压,身子亦随着俯下,唇匆匆掠过她的,落下蜻蜓一吻。

“放心!你不用着急。我是男人,赚钱养家的事情,有我呢!”

之后恒泰开始经营酒楼迎芳阁,一并请来了京城名角步青云招揽生意。因着迎芳阁,连城觉得有几分熟悉,她几次期望能找回记忆,却仍是徒劳。连日里,她甚少出门,除了偶尔去迎芳阁料理生意,就是去兜肚店向毓秀详细汇报将军府中的一点一滴。这日,她与毓秀相聚在兜肚店的内室,说起迎芳阁一事,恰引来了毓秀的关注。

“怎么,还经营起了酒楼?还有声有色的?”毓秀端着一盏茶,幽幽地问着连城。

连城点了点头:“顾客盈门,生意兴隆。他弟弟明轩帮了不少忙,出了不少主意。”

“明轩?”闻听这个名字,毓秀竟是一愣。

连城又道:“是啊,前不久步青云醉酒误事惹了众怒,倒是明轩想出化解之法,让我和步青云在戏台上唱了那么一出戏,便化解了是非。便是自那件事后,恒泰也对明轩刮目相看了。”

毓秀冷笑着,对连城的话不以为意,她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和他做了那么久的夫妻,我还不知道他?他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哪有脑子出主意。这里面必有猫腻!”

连城闻言,似也想起了什么,添话道:“这几日,富察府上外放的债务一直收不上来,明轩劝恒泰从长远出发,在京城附近购买田地,让欠钱者来做田户耕种养畜,从而扭转局面。恒泰甚至都将当家的印鉴给了明轩。你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毓秀闻言抬起头,看着连城,眨眨眼睛,似乎也想不出什么门道,但直觉告诉她,明轩此番回府,必不是感恩戴德为了帮助恒泰而来。只是,如今也好,不只是自己一人想要对付富察恒泰,相信不及自己出手,他们一家人便会掀起内斗。

毓秀忍不住笑了几声,身子向后座倚靠,看了看连城,淡淡道:“不过这样也好,就让他们折腾去吧,到时候让富察恒泰也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他那么信任他的弟弟,哈哈哈!”

听着毓秀的话,连城虽糊涂着,仍是好奇地问她:“那我现在能做什么呢?”

毓秀瞟了她一眼,自言自语道:“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静静看着这府里早晚要闹得天翻地覆。”

闻言,连城皱了眉。事实上,她至今日也看出来了,恒泰能为了自己不顾一切。可因此,她便更觉得自己和恒泰似乎曾经确实发生了什么。

见连城一时沉默,毓秀不无警觉地抬了眼,冷冷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连城看着毓秀,不敢隐瞒:“我总是忽然之间会想到一些和他在一起的片段,可只有他的好,没有他的坏,就是太零散了,不太连贯。你告诉我,我为什么想不起来我们的深仇大恨?我对他,竟是恨不起来。”

毓秀面色缓了缓,自椅子上站了起来,将手落在连城的肩头,用言语引导着她:“这很正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对你好,你的心被引导着也去回忆他从前的好。这不用怀疑,若你们不曾亲密无间,你后来又怎么会给他机会伤害你呢?只是你要记住,今日的好可能又会埋下明日的祸根。被人伤害一次是你倒霉,被同一个人伤害两次就是你的愚蠢了。你要做这个愚蠢的女人吗?不,你要除掉他,以绝后患。”

连城轻抬了眸子,此时眸中已冷,只是定定地点了点头。

夜晚的郊外,月照中天。

江边传来箫声,明轩随着那箫声步去,看见那个人的身影斜映在江水中,那人的背影透露出无限悲哀。明轩立于他身后,一轮满月洒落月光,浸在那人的衣衫上。微风拂来,衣衫飘摆,极是俊逸。

明轩自袖中拿起了印鉴,朝着那人的背影晃了晃,扬声道:“不容易啊!可算是被我拿到了印章,你都不知道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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