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泰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她气死了,轻轻甩落她的手,将手一指门帐:“让你出去!”
“恒泰,以前你不这样的。”连城此时再打起温情牌,哀哀地盯紧恒泰,一脸委屈地持着针道,“以前叫人家小茉莉,要星星你都给!现在跟你要一滴血都这么困难!怎么小气成这样子了?!快点过来,大方点,给滴血,眨一下眼睛就完事!”
恒泰忙一步跳开,避开连城握针的手,无奈道:“我小气?你第一次来大营,我心里还乐呢,以为你是来看我的。可你来干什么来了?你来给个旁人滴血验亲啊你!”
“我……我看,秦姑姑很可怜的……”
“我得教你多少遍,你这么大人了怎么长个小孩脑袋?这是什么事?这是人伦的大事,是你拿根针乱扎出来的吗?你给我出去!”恒泰猛地站起来,见连城赖着不走,索性道,“好,你不走,我走!”
几步便步出大帐,掀了帐帘,头也不回地走了。
连城盯着他的背影,挤眉弄眼悻悻着,嘴里念叨着恒泰这人的脾气倒真是越来越大了。一路回府碎碎念着恒泰的无情、恒泰的善变、恒泰的自私,字字都是恒泰,恨不得把他从头到脚都念一遍。
车落在府门外,却不见秦湘姑姑等候的身影。连城披了一身软袍,一人拎着灯笼踩着夜色回到房中。这一路上,都不曾见到秦湘,她心生疑惑,转念想秦湘八成又是为了儿子的事去询问她那酒鬼丈夫了,便未在意。
推开房门,室中微冷,点着了油灯,一抹暖光铺了下来。
连城转动着桌上的茶杯,仍在思索如何得到恒泰的血。如今看来,硬找他要,已是绝无可能,便只剩下智取。可恒泰万般聪慧,绝对在自己之上,这世上又有什么能骗过恒泰的眼睛呢?
细雨入窗,连城起身去关窗,却见门外明黄烛火伴着零碎的步音漫入,冷风中一抹银光划裂黑暗,是恒泰长麾的颜色!
“恒泰!”
方唤下一声,房门已大开,恒泰走了进来。
一滴雨珠,自他鼻翼滑坠,滴在了她眼前。恒泰平静地托起她的下巴,声音极缓:“你不是要滴血认亲吗?好,我答应你,你要怎样就怎样,明日我就过来。”
连城又惊又喜:“你想通了?”
“我想不通。”恒泰摇头,吸了口凉气,脸上的冷静化为温和一笑,“可我想起你刚才跟我说的话。从前是小茉莉,要星星都给。你说得也有道理,咱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像从前那么亲密了?”
窗外的雨声似乎全然听不见了,连城怔了怔,只得随着他的话憨憨一笑。恒泰见她这憨态,便更觉可爱,捏了捏她的鹅蛋脸,极尽温柔道:“从前要星星都给,今儿怎么就不能给一滴血了?再说你肯定在人家面前大包大揽说这事你一定能办成,对吧?”
连城乖乖地点了头,忙将头埋在他的胸前,羞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恒泰笑了笑,揽着连城,贴着她的脸,缓缓说着:“连城,咱们家最近啊事多,人多,我啊,有时候是不耐烦,可我对你的心没有任何变化。你要什么我都给啊。”说着抬手刮了刮连城的鼻梁,无限亲昵道,“无论你多讨厌,我都会答应你……”
羞红的脸怎么也抬不起来,连城张开双臂,环住了恒泰,额头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你才讨厌,谁说咱们不亲密了?来,亲密。”说着便要帮恒泰宽衣,手探至他腰间的玉带,却被恒泰缓缓摁住。
恒泰俯下身,深深凝住他,言语沉静:“连城啊,我想问你一件荒谬的事。如果我不是我,却是那秦湘姑姑的儿子,你也不是你了,那咱们俩还能在一起吗?”
“秦湘姑姑你的事情,连城已经告诉我了。我不是你的儿子,我出生在将军府,富察翁哈岱将军是我的阿玛,纳兰映月是我的额娘,这事情无可怀疑。”恒泰自案前转过身,盯着身后畏畏缩缩的秦湘,声音尽量放得极缓,他又看了一眼身侧的连城,才道,“今日我答应滴血验亲,一是应连城的要求,二是为解你心疑。”
秦湘怔怔地回过神,看也不敢看恒泰,惶恐间只顾着行礼:“老奴不敢!大爷贵为当今额驸,极宠隆尊,又怎会是老奴的……哎!要不,还是不验了吧!”
恒泰探手,将秦湘扶起,言语平和:“秦姑姑,今日一试之后,希望你能安下心来,好生伺候公主,莫再胡乱生出什么荒诞的念头!你若愿意,如果多提供些线索给我,我也会帮忙寻找你的孩子。”
秦湘怔怔地仰起头,看着恒泰,心中虽生出几丝期待,却怎么也不敢想自己的亲生儿子便是恒泰。正犹豫间,连城已从屋中端出一碗水来,一把匕首已递给了恒泰。
恒泰接过匕首,正要刺食指取血,却见房门猛地由外踢开,迎面而来竟是官府的人,瞬间把屋中众人团团围住。随在官兵后面的,是富察将军、富察福晋和醒黛公主一行人。
“谁是秦湘?”一声喝问。
恒泰来不及阻拦,便见秦湘已战战兢兢地走到前面,应了一声:“是,我就是秦湘。”
“来人,带走!”那官差又喝了声,随即将秦湘两腕捆绑住。
“你们怎么胡乱抓人啊?这位秦姑姑犯了什么朝廷法度,你们要抓她?”连城自秦湘身后一步而出,挺身去拦那些官兵。
只见那官兵恶狠狠地瞪了眼连城:“法度?她昨夜谋杀亲夫,难道顺天府还拿她不得?”
谋杀亲夫?
闻听这四个字,秦湘只觉眼前一黑,周身顿时失了所有气力,呆呆地望着前来拉扯她的官兵,一行泪凉凉地坠下。原来,钟保他竟是真的死了。
“慢!”观望半晌的醒黛,此时扬声截住了官兵,她自人群中踱出,走至秦湘身前,声音一低,“秦湘,你真的做了这样的事吗?”
秦湘面如死灰,望着醒黛,缓缓跪下:“老奴犯了大罪,丢了公主的脸面。自古杀人者死,老奴罪无可恕,这就伏法去了!公主,您自己……可要多多保重……”说罢,弓身,迎着醒黛磕了一个长长的头。额头在颤抖间勉强触及冰冷的地砖,这或许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向公主行礼,如此无奈而又艰难。
只半日,顺天府就传来秦湘认罪的消息,并将于三日后处以极刑。
事有蹊跷,便是江逸尘,都对此起了疑心。连日来,他查看富察府中的账簿,发现富察福晋所支的大宗银子,竟是送到一个叫做钟保的农夫手中。他再想深究下去,便传出钟保已死的消息,如今还缉拿了富察府里的秦湘。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便是秦湘的认罪量刑之快,也更让他怀疑。
“说也奇特,秦湘被抓进了顺天府,可富察福晋和郭嬷嬷却在向顺天府疏通银子。”百乐四处搜集了些消息,并将他们串在一起,“可是,衙门里刚发了文,那个秦湘被判了斩立决,这两日就要行刑了!”
江逸尘立在窗外,皱紧眉头。秦湘才被抓进去不到两个时辰,如今连斩立决都判了下来,实在不一般。
百乐步至他身后,仍是想不出这其中的奥妙,只道:“难道是这府尹秉公办事,纳兰映月使银子没成功?”
“没成功?”江逸尘生出一笑,连连摇头,“不!我看是成功得很啊!”别的官他或许不知道,但顺天府的狗官们,他倒是熟得不能再熟了。那些家伙们一个个只认银子,银子叮当一响,就是判了必死的人,都能给你先来个秋后问斩,再找机会用死囚给换出来。更何况秦湘又是宫里出来的人,若富察福晋想要保她,肯定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工夫。恐怕,此番不是富察福晋没给足银子,而是她花钱,根本就不是为了救人,分明是要买凶杀人!
一个秦湘,本来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但既然连富察福晋这种狠角色都要对她下死手,那么只能是为了灭口。恐怕这个秦湘掌握着一个重大的秘密,如果谜底一旦被揭开,会导致严重的后果,特别是针对富察福晋。
“再有一个奇特的消息。”百乐喝了口茶,亦觉得离奇,“这个叫秦湘的原是入宫做一个格格的奶娘,后来这格格不幸夭折了。见她人还灵巧,就被派去皇后面前伺候—既然能做奶娘,理应之前就有过孩子才是。听她的邻居说,原是有一个男孩的,可出生才没几天,就不见了,怎么问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这么说来,恒泰和秦湘,莫非两人……”
“事情突然变得有趣了。”江逸尘缓缓勾了一笑,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突然心生一念,想要去会会这个秦湘姑姑。
阴沉的天,怎么也下不了雨。
江逸尘离开客栈,只身步入顺天府,买通了几名小吏,便得以轻松入了死牢。浮绕溃烂气息的死牢,飘荡着各种混乱的声音,哀号声、祈求声。偏首望去,远远地,江逸尘看见秦湘躲在牢房的角落里,环抱双膝,一动不动。瘦削的面容,布满了新伤。由此可见,仅两个时辰便供认罪状,也并不奇怪。屈打成招,这个惯用的招式,千万年来亘古未变。
“秦湘!”江逸尘唤了一声。
秦湘缓缓抬起头,久久才识出面前之人:“你……你是江公子……”
“你知不知道你为何在这里?”
“我……”秦湘心底一痛,艰难地道,“我杀人了。”
“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判得那么快你不觉得奇怪吗?实话告诉你吧,富察福晋已经使了银子,买通了顺天府尹要你的命。只这两日,你就要上路了!”
若是富察福晋要她的命,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恒泰。十有八九,恒泰就是自己的儿子!秦湘目中渐渐一片氤氲,若只想着恒大爷是自己的儿子,便是死也值得了。
隔着一扇牢门,江逸尘将声音压得极低,缓缓出声:“如今可以救你命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了。秦湘,我知道这里面必有不可告人的隐情,你若肯告诉我一切,我或许可以想办法救你出去!”
秦湘抖出一笑,看也不看江逸尘:“我杀人偿命,无冤可伸,富察福晋就算是要我速死,亦无所谓。这其中哪有什么隐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走吧!”如若恒大爷当真是自己的儿子,为了恒泰的名声,她宁愿带着所有的秘密去死。
江逸尘面上微冷:“我已经知道富察恒泰其实就是你的儿子,而纳兰映月从来就没有生过什么儿子。这件事情眼看就要传得沸沸扬扬,万一传到皇上耳朵里,他的公主嫁给了个西贝货,你说富察一家还能活吗?”
秦湘凝住,一动也不能动。
江逸尘借机俯身,与她轻声道:“为今之计,就是我去把富察翁哈岱将军请到大牢里来,你呢,就一五一十地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他在朝中多年,为求自保,一定会有法子掩饰过去的,或许还能救你儿子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