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树梢,张灯结彩的将军府,此时却是急坏了众人。
恒泰下午跨上白马之后,一去不复返,到现在都寻不到人影,而且吉时早就过了。本来富察将军想了个法子,编了个借口说恒泰身体染了重疾无法下床,让明轩代替恒泰去迎亲,哪里想到请示公主之后,公主死活不允,非要见到恒泰不可。
此时公主就在将军府,众人陪着她就要往恒泰房里去。
可是谁不知道恒泰一去不回啊,这要是去了就该穿帮了。这要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是心惊胆战的,富察将军甚至做好了被圣上怪罪的准备了,可是哪里知道,到了恒泰房里的时候,恒泰竟然已经回来了,此时正虚弱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
醒黛公主见恒泰这般模样,已经是心疼得不得了:“恒泰你怎么了?面色这么不好,这大夫可有说是什么重疾?”
富察将军和福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他们都不知道恒泰是何时回来,何时躺到床上的,但是这样一来倒是圆了富察将军的谎,众人见此都是松了一口气。
“多谢公主,但臣的身子臣最清楚,最多也就明天,想来也就可以痊愈了,吉时一到,臣即迎娶公主。”恒泰轻声道。
醒黛公主满目担忧,她哪里会怪恒泰?
“好!你先休息着,明日咱们拜堂也成,后日也成,怎么都成。咱们两个有一辈子呢。可你要先养好身子,行了,瞧见你了,我也就放心了些,我这就回房了!”醒黛公主说着,便有嬷嬷上来陪着公主走了。
这公主下嫁,将军府中自然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直接整了一个公主楼出来,专门给公主和恒泰住的。
富察将军屏退众人,上来问话:“这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差点害死这一大家子的人。”
恒泰连忙坐起来,福晋看到了很是心疼,又将他按了回去。
“哎呀老爷,你看恒泰这样,你就别怪他了。”
“我明天再问你!”富察将军重重哼了一声,甩袖便走了出去。
房内无人了,福晋才坐到恒泰床边,她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怕是和那连城姑娘有关系。
“你告诉额娘,到底是怎么回事?”福晋问道。
恒泰也没有瞒着福晋,毕竟她是知道连城存在的,并且连城想要进入将军府,也必须有她的帮忙才行。恒泰便把事情的经过同福晋说了一遍,福晋叹了口气,也是跟着捏了把冷汗。
“唉,你啊你!叫额娘怎么说你才好,你们两个这样天崩地裂的,实在是太危险了。我先前说找个机会把连城接进府来,原本也不着急,但看现在这个状况,若不快些接进来安顿好,今后在外面还不定闯出多大事来呢!”福晋念叨了一声,“你容我想个周全的法子,我同郭嬷嬷商量一下,这事要怎么办才不露马脚。”
“谢谢额娘!”恒泰心中大喜,这大概便是因祸得福了。
福晋站起来,吩咐他早点休息,便去找郭嬷嬷了。
恒泰心中欢喜,他望向窗外的月,喃喃道:“连城,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福晋说要找郭嬷嬷商量,倒也没有骗恒泰,并且为了以免节外生枝,第二天一大早就让郭孝去接连城进了府。
正巧富察将军也在,郭嬷嬷便将连城带着去见了富察将军。只说连城是她的一个远房亲戚,老家发大水一家人死完了,剩下她一个,怪可怜的才投靠她,要将军看在她的面子上,让连城留在将军府,当个丫鬟就好。
这种将军府里的内务,富察将军素来是交给福晋的,连城既然是郭嬷嬷的远房亲戚,那么留下倒也没有什么问题,索性就一并交给福晋去处置了。
福晋便趁机说:“公主楼那边得调些精熟人去伺候,我看这孩子,就先留在我那房里吧。”
郭嬷嬷连忙推了愣在原地的连城一把:“还不快谢谢福晋!你呀!这是交了好运,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伺候福晋,旁人想都别想呢!”
连城这才反应过来:“连城谢谢福晋!”
“郭嬷嬷,你带她去住处吧。”福晋直接吩咐道。
“是的,老奴这就去。连城,跟我走吧。”郭嬷嬷拉了拉连城,将她带出了大厅,直接朝下人房走。
恒泰此时十分想来见连城,奈何他此时脱不开身,被将军关在书房说话。
说的自然是昨天他忽然走开的事情,这过去了一晚上,恒泰早就想好了说辞,只说是匪徒猖獗来信挑衅,他看时机难得,便策马去擒匪徒去了。
将军虽然仍旧气怒,但是听到恒泰的解释,气也就消了大半,想起今天恒泰还要同公主拜堂成亲,便也没有再为难他,于是这一茬儿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揭过去了。
是夜,将军府中灯火通明,大红的灯笼成对地挂,连城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将军府真的很大,大到这一整天她都没有遇到恒泰。
不过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一朵烟花在头顶炸开,散落成无数个光圈将黑夜耀亮。跟着数朵烟花炸开,黑夜也亮得宛如白昼。
她放下灯笼坐在横栏上看着烟花。
忽然想起前天夜里,有个人也为她放了这样美丽的烟花。
连城心中一阵惆怅,明明江逸尘想要杀死恒泰,可是为什么他这么坠崖而死,她却也并没有多么高兴。
只是觉得失落,觉得某种东西从手边滑过去,没有抓住,就没有了,短暂绚丽得就像着漫天烟花一样。
大概这个世界上,会为她放那一场烟花的人,也只有江逸尘吧。
前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连城知道,这个时候恒泰一定穿着大红嫁衣,手中握着大红绸花,红绸花的另一头牵着醒黛公主。
连城深吸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依靠在大红柱子上。
其实说不忌妒是骗人的,哪个女孩没有幻想过自己的大喜之日。连城当然也有过,她还记得丽娘临终前喃喃低语的话,她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嫁给了一个大将军。
她说的今天都成真了,不过今天嫁给大将军的人不是她,而是公主。
是不是这个世界上,只有公主可以随心所欲地嫁给自己心爱的人,而别人就是不行呢?
不过说起来,她也从未在乎过什么名分,更没有巴望过这样隆重的婚礼。不管怎么样,她的心已经双手捧起来给了恒泰,在什么时候呢?
或者是在十五的花灯夜吧,他将她从人海中捞起来,那样美丽的花灯之中,她错愕地望着他的脸,不经意间遗失的,却是一整颗心。
“恒泰,只要你好,只要我还能在你身边,我就已经很知足了。”她望着烟花喃喃地微笑着,“恒泰,我只想在你的不远处注视着你,看着你笑,看着你开心,这就是我最大的祝福,也是我最珍惜的幸福……”
将军府前院,宫女手执宫灯分列两边。
恒泰牵着醒黛公主缓缓走来。
司礼尖着嗓音喊:“天赐金玉,平安如意!”
阖府尽皆欢喜,人群中只有明轩感觉不忿。
他眼神冷冷地望着恒泰,冷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不想看着恒泰如此风光的样子,那只会显得他整个人越发无能和失败。
侧福晋注意到明轩离开,有些不悦:“哎——你干什么去,这儿正观礼呢。要是被你阿玛瞧见了,又是一顿骂。”
明轩不理,径直走了出去。
侧福晋无奈,只得跟了过去,一直站在侧福晋身边的佟毓秀见侧福晋走了,回头看了恒泰一眼,便也笑了笑跟了出去。
“你这孩子,你大哥正拜天地呢。”侧福晋终于在回廊处拉住了明轩,语气里稍稍有些责怪之意,“你这又是闹的什么别扭?”
“我这心里就是不舒服。”明轩哼道。
侧福晋骂道:“你这死孩子,怨不得你阿玛瞧不上你,你当额娘心里就舒服了?你再不舒服那不也得做做样子?”
“要做样子你做,我不伺候!”明轩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唉,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听呢!”侧福晋叹道。
佟毓秀跟了上来,见状却是笑了。侧福晋瞥了她一眼,心中越发不悦,这个媳妇自打进门,就处处瞧她和明轩不顺眼。
“笑什么笑!我再不济也是你的婆婆,他再不济也是你的丈夫!你以为明轩娶了你这个大小姐,那就不得了了?你瞧瞧外面,人家娶的那可是公主。”
“哼。”佟毓秀冷笑一声,“公主?公主又怎么样,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侧福晋听她话中有话,不由得追问了一声:“怎么?”
佟毓秀凑近侧福晋,便将那日在乱葬冈,见到恒泰和连城搂搂抱抱的事都给抖了出来。
“此话当真?”侧福晋心中震惊,若真是这样,那么的确还有翻身的机会。
佟毓秀笑道:“千真万确。”
“你说的那个姑娘,她如今在哪里?”侧福晋追问道。
佟毓秀神秘一笑,眼神里透着一股狠辣劲儿:“她就在这将军府里。”
原来今天郭嬷嬷带着连城去下人房的时候,正巧被佟毓秀无意间看到了,抓着个下人一问,才知道福晋竟然使了手段将连城接入了将军府。这还真是上天有眼,天助我也。
二人在回廊处一阵合计,很快便想出了个主意来,侧福晋若有所思道:“看来,首先是要把这个丫头调度到我房里来。”
“这是从福晋那里要人,怕是只有额娘你才能做到了。”佟毓秀哼道,“你在阿玛耳边多吹吹枕头风,这事自然就成了。”
烟花放完,夜空恢复了宁静,连城提起灯笼回了下人房。同她合宿的是丫鬟小雪,见连城回来,很是和善地过来打招呼:“姐姐便是新来的吧,我是小雪。”
“我是宋连城。”连城招呼道。
“你怎么没有去看婚礼啊,可热闹了。”小雪叽叽喳喳地同连城说起婚礼上的细节,连城只是笑笑不搭话,听她絮絮叨叨地说。
小雪很快收拾完毕上床歇着去了,连城在烛火下坐下,手执一面铜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忽然觉得有些陌生,总觉得以前那个刁蛮任性,古灵精怪的宋连城已经不见了。
因为喜欢了一个富察恒泰,她让自己变成了隐忍安静的女子。
放下铜镜,连城在床上躺下,今天是恒泰和公主的洞房花烛夜,恒泰他又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怀着这样的猜想沉入梦乡,一夜无事。
而公主楼中,恒泰挑起醒黛的盖头来,红烛摇曳,美人红妆,恒泰心中却并不高兴。他多希望此时坐在这里的人是连城,他的心其实真的很小,人都说男人三妻四妾不奇怪,但他心里有了个宋连城,就再也容不得一个醒黛了。
“抱歉,我身体还未好全……”恒泰放下盖头,语气略带惆怅,“未免将恶疾染给公主,我还是去书房睡吧。”
“哎!”醒黛轻唤了一声,然而恒泰已经推门出去了。
她咬了咬唇并没有追出去,昨天恒泰的样子她是看到的,身体抱恙是不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有一丝不安,明明已经嫁给了想嫁的人,为什么还会觉得心中没底呢?
红烛高照,鸳枕空置,醒黛公主就这么坐着,眼神里有一丝茫然无措。
恒泰推门出去却没去书房,他一路直奔下人房。他敲了敲门,连城本在做梦,此时听人敲门下床去开,一看却是一身红袍的恒泰,心中大为震惊。
“你怎么在这里?”连城惊呼一声,“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你不去陪着公主,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跟我来。”恒泰一把扯住连城的手,抓着她就往外跑,连城仓促地跟着他,回廊里灯笼亮着,这一排排灯花过眼,连城的心跳突突突地,宛如要跳出心口来。
终于行到一处偏僻角落,恒泰这才停下脚步,他转身狠狠将连城抱进怀中。
“我想你,连城,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连城心中一酸,反手抱住了他。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但是恒泰,我不希望你因为想我而得罪公主,她现在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怎么能将她丢在新房,就这么来找我?”
恒泰心中忽地有些烦躁,他这样迫不及待地来见她,却被她说了一通,她难道感觉不到他的心吗?
“因为我害怕你一个人孤单啊。”他轻声说,“我害怕你在这样的夜晚胡思乱想,害怕你觉得被我抛弃了,我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
连城眼底一涩,猛地滚落两行清泪:“对不起,我只是……”
他张开双臂轻轻将她纳入怀中,他低头吻尽她的泪珠,他在她耳边喃喃:“虽然我知道你不在乎什么名分,但是连城,真的喜欢一个人,是会想给她全世界最好的。”
“我现在很快活,跟你在一个院子里、屋檐下,每天都能见面,不用慌慌张张地,不用盼着你来,害怕你走,我就知足,我就心安了。”连城轻声道。
恒泰心中感动,他多想让她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可是现在的他无能为力。
“陪我坐会儿吧。”连城从他怀中退开,径步走到回廊边,屈腿坐下来,她头顶正是一盏大红灯笼,恒泰坐在她身侧,就这么看着她,周遭一切在此时全都消散一样,她的脸美得不可思议。
“哪,连城。”他轻唤一声。
“嗯?”她偏头来看他。
“总觉得这辈子,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他低笑着说。
第二日天才亮,富察将军从侧福晋床上起来,他昨日睡得好,今早脸色便极为不错,他一边由得侧福晋给他穿衣一边道:“这几日还真是惊险得紧,好在醒黛公主总算是住进了公主楼,我这颗提着的心啊,可算是放了下来。这早上起来,竟也似少掉了几百斤的分量一般,哈哈哈!”
侧福晋一边应着,一边便把话题朝连城身上扯,最后说到她房里的丫鬟都没有体己机灵的,言语中的意思,便是想要将军做主,将连城调到她房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