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凌风心头狂跳,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师……师傅?”
苍泠月温柔一笑,“你叫我师傅,这么说,你找到我徒儿了?”
郑凌风摇了摇头,有点了沮丧,“还没有。”他让开道来,“师傅既然来了,进来喝杯茶吧。”
“我不喝茶,我要吃饭。”苍泠月微微一笑,说道,“嗯,有肉有酒最好。”
郑凌风眸光一亮,“一定给您准备丰盛的午饭。”
他心中不禁腹诽,明明是一张仙子脸,却成天嚷着要吃肉,世人都被苍师傅的脸给骗了。
苍泠月跳下毛驴,郑凌风受宠若惊的牵着她的小毛驴走进宅子内。
她轻拂衣袖也跟着走进去,一双眼眸四处瞧着,浮着好奇。
她年近四十,却有着二三十岁的容貌,和一颗不谙世事的少女心,这便是江湖上人口相传的第一美女,苍泠月。
医术高超,心善如菩萨,也是郑凌风喜欢她的主要原因。
三年前他到益州城,因为刺杀失败,他反被对方追杀,身受重伤几乎丧命。
谁知醒来后,看到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和温柔似水的眼,还有能让人烦躁的心瞬间安宁下来的温柔嗓音。
他以为他已死了,自己正处在极乐世界,看到的美人脸是仙子。
后来,苍师傅告诉他,他没有死,被她救了。
救他的代价,便是要天天给她做饭。
可她一个活到四十岁的女人都不会,他一个大男人更不会了。
山谷里只有她一人独住,于是,两人只能吃野果度日。
她与世无争,恬静度日,外出替人看病,拿回来的并不是诊金,只是一堆吃食。
她武功深不可测,潇洒来去,让郑凌风极为羡慕,真想同她一起在谷底一直住下去。
听她抚琴,替她摘野果。
管他什么乱世红尘,皇权的护卫,又与他何干?
可苍师傅在他伤好后却将他赶走,要他帮她找一个淘气外逃的女弟子,找到后,才会收他为徒。
也允许他常住幽冥谷。
苍泠月却又少女心一般的捉弄他,不告诉他名字。
没名字,不知相貌,只说抚琴的琴音惊天地泣鬼神,实在让人为难。
她笑微微看了郑凌风一眼,“你说你怎么找个人也找不到?还夸大海口,包在你的身上。”
郑凌风低着头,将毛驴往院中的一株树上系好,走到苍泠月的面前,认真地行了一礼,“对不起。”
苍泠月却摆了摆手,笑道,“算了,那孩子也是皮得很,你不见她也罢了。没准呀,你也会很厌恶她。”
郑凌风挽着她的胳膊往屋里走,说道,“怎么会呢?您的爱徒,我也一定会喜欢的。”
苍泠月偏头看向他,笑道,“她打架,吃酒,抢过男人女人,放火烧过人的寨子,在益州城,人人听到她的名号,都会头疼不已,她的几个哥哥也是很厌烦她。你也喜欢?”
郑凌风更是好奇了,“您说的,究竟是谁呀?京城的年轻女子,我也认识大半,没有您说的这样……这样纨绔的人。”
“京城凤老爷子的孙女,凤红羽,你没见过?”
郑凌风惊在当地。
苍泠月只当他被凤红羽的惊人事迹吓着了,倒也没在意,提裙径直往屋里走。
一个人自语说道,“我瞧你脸色不大好,可是受了伤?进屋来让我给你仔细瞧瞧,我正好带了不少伤药来。”
凤红羽是小师妹?
郑凌风在脑中飞快地想着这件事情,他怎么会没有想到?
他追上苍泠月,“师傅,您说小师妹的琴声惊天地泣鬼神,何为惊天地泣鬼神?”
苍泠月回头看他,眨着一双清澈如少女的眼眸,温柔说道,“她不愿学琴,每回让她练琴时,她都抱怨不已,为了表示不满,常常用内力将琴音推出去,结果可好,我那幽冥谷底,从此不见一只野兽,让为师一连几月吃不到肉。可不是令人憎恨么?”
惊天地泣鬼神,原来是这么个说法?
郑凌风心中大为懊悔,他怎么没有想到呢?
能令鬼神哭泣的琴音,一定是音杀。
而能操控音杀的人,没有内力,是做不到的。
他起初怎么会以为是凤玉琴那个草包?
郑凌风朝屋内喊了一声,“郑扬,做最好吃的来款待苍师傅,我出门一下!”
郑扬听到郑凌风叫他,飞快从屋里跑出来。
郑凌风身影一闪,已离开了小院。
苍泠月不解地眨了眨眼,“这孩子,跑什么呢?”
又见郑扬身上系着围裙,笑着点头,“会做好吃的红烧肉不?会的话,教你一招武功。”
郑扬喜得连连点头,“我在御膳房里待过三年,会做皇上吃的菜。”
“那还不快去?”
。
金陵城郊的黄庄。
凤昀和云枫虽然带着人在庄子里吃住,安排事务,但他管人,依旧是军中的那一套,没有指令,不得擅自行动。
在哪儿吃饭,在哪儿休息着,全都步调统一,违者军棍处罚。
他武功又好,通身散着无形的威严,谁也不敢不从。
再说了,几百名的青云帮成员中,还混有六十名墨龙卫,暗中维持着秩序。
凤昀管人的雷霆手段,让云枫分外惊叹。
因为秩序井然,几百人并没有对庄子带来骚扰,是以,黄员外对他们分外的友善。
因为黄庄只是出了一些场地,并没有出一文钱,粮食是凤昀出银子买的,大家伙吃的饭,也是出了钱的。
他没有亏损,再说人家还帮他救了儿子,他哪会不感激?
更是热情地联络其他的庄子来献粮。
凤昀全都按市价购买。
而且,凤红羽还给他出了个主意,谁家出了多少粮食,全都写在一块公告板上,且对外说明,会挂在头马上,一路展示着到益州城。
虽说庄户们也收了银子,但凤昀却不说给了银子,只说收了多少粮食,等于是宣扬庄户们的大义与善心。
人活一世,谁不想扬名于世,留名千秋被世人称赞着?
这样一来,短短两三天,就有更多的庄子前来献粮。
二十万石,已筹集了一大半,只等云枫那一批镇江和扬州的粮食到来,一起运往赵国北地。
黄庄的事情,传到了金陵城陆志昌的耳里,他又急又怒在屋里转着圈。
柳丞相让他阻挠凤昀征粮,谁想到风昀的本事竟然这么大,短短几日,就已筹集到了十多万石。
要是凤昀成功了,他如何向柳丞相交差?
陆志昌此时又后悔休掉了罗知音,罗知音此时准是跑回京城,向柳丞相去告状去了。
他的师爷见他一直愁眉不展,忙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还不是因为丞相大人的那封信,偏偏老夫又休了妻,担心丞相那儿有想法,老夫就更麻烦了。”
师爷却笑道,“大人的担心可是多余了,夫人的身份早已是一落千丈,早已不是凤家女,而且夫人的母亲柳氏已被休,名声已坏。”
“……”
“再说了,夫人残杀姨娘庶子,私挪府里的银子,且数额巨大去路不明。这些都有证有据,就算是丞相大人追究下来,大人也是有理的一方。”
“……”
“在下倒是认为丞相大人是个观大局的人,才不会将心事放在这等无用的亲戚之上,大人想要弥补,还不如对大小姐好。”
“……”
“大小姐的身份可是皇上封给太子的良媛,而且,太子还没有正妃,可是前程似锦呀。”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才清。
师爷的一番话,顷刻将陆志昌心中的一团阴云,吹开了。
“对对对,你说的对,老夫怎么就没有想通呢?”陆志昌心下一松,轻松地笑了起来。
“还有一人,在下倒觉得大人切不可忽视了。”师爷上前一步,神情凝重说道。
陆志昌忙问,“师爷说的是谁?”
“卫王。”
“卫王?”陆志昌捏着胡子的手一顿,对呀,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他怎么忽视了呢?
师爷道,“柳丞相权力再大,也是会昙花一现,他必竟只是个臣子。而卫王,可是赵姓王,是皇家的人,是皇上的堂弟。”
“……”
“他不会舞弄权术,没有结党营私,又没有掌权,很得皇上的喜欢,大人为什么不去另择良枝呢?做个双手准备呢?”
陆志昌顿时茅塞顿开,笑道,“师爷说的太对了,只要傍上了卫王,哪怕柳丞相不帮忙,老夫回京之路也不会等得太长久。快,写个贴子请卫王来府里吃酒。”
“是,大人。”师爷应道。
。
凤红羽去城外凤昀那里看了看,发现没有什么问题,心中一松。
因为云枫充分发挥着他青云帮帮主的能力,和二哥一起,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连车马队都准备好了。
云枫找来的人,全都呼吸轻浅,双目有神,年纪都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一看便是练家子。
有这些人扮作车夫跟着凤昀,凤昀一路往北去益州城,她就放心了。
凤红羽离开黄庄刚回到金柳园,一直在外打听消息的荷影进来回话。
“小姐,奴婢发现那陆志昌请了卫王进了知府衙门。”
凤红羽脱下身上的男儿装,将头发打散,重新梳着发髻。
她偏头看了一眼荷影,“卫王身份尊贵,陆志昌巴结着他,是想找个靠山吧。那两人说了些什么?”
“卫王身边的几个暗卫武功很高,奴婢不敢靠太近没听见二人说什么。不过,两人散后,卫王马上派了人发出贴子送去给黄庄的二公子了。”
“送贴子给二哥去了?卫王想干什么?”凤红羽眸光一凝,“我刚从黄庄回来,没有遇上卫王的人,这是错了道?”
“奴婢偷偷跟着卫王,听他对身边人吩咐说,要准备着出门狩猎的衣装,说后日辰时就出发。”荷影说道。
凤红羽捏着梳子的手一顿,狩猎?
卫王和陆志昌约了二哥一同前往?
她和哥哥在几日前,将陆志晶的儿子送进了牢里,陆志昌这会儿又约了二哥出去狩猎,只怕没安什么好心。
竹韵捧着一个暖手炉放在凤红羽的面前,问荷影,“这个主意,是谁出的?”
凤红羽已挽好了发发髻,冷笑道,“那卫王来了金陵城这么多天,现在才说去打猎,这样看来,主意并不是他出的,一定是陆志昌!”
竹韵“呀”了一声,“小姐,陆志昌的儿子入了监狱,又死在了城外强盗之手,陆志昌是不是想为他儿子报仇,借卫王之手约了二哥想陷害?”
荷影忙道,“小姐,那咱们得赶紧着通知二公子,要二公子做好准备,免得中了陆志昌的诡计!”
凤红羽伸手将竹韵送来的暖手炉,捧在怀里,眯着眼想起一件事来。
她记得慕容墨跟她说过,一直在找陆志昌做假银子的窝点。
仿佛是在城郊,却不知在哪儿。
这卫王忽然要出城打猎,是不是慕容墨在暗中推波助澜?
慕容墨果然没有走!
他藏起来了!
她望向荷影,“去跟益鹰说一声,让他马上出城去找二公子,要二公子做好准备,有人下了战书,我们得防着。”
“是,小姐!”
荷影刚出门,就吓得尖叫了一声。
竹韵下意识地就去抽腰间的软剑。
凤红羽却没有惊慌,反而气定神闲的看向门口,抱怨说道,“郑凌风,你又吓我的侍女做什么吗?”
郑凌风?
竹韵更没好气了,将剑牢牢的抓到手里,站到凤红羽的面前。
只见门口光线一暗,一个人影飞快闪身进来。
郑凌风依旧是一身绯色的长衫矜贵俊朗。
头发也同往常一样,懒懒散散的散着,斜斜挽了个发髻。
只是,那看凤红羽的眼神,同往日比,似乎有什么不一样。
而且,脸色有些苍白。
竹韵没好气的看着他,“郑世子,你又来做什么?我们小姐受伤了,你看也不来看一眼,小姐的伤一好,你倒是来了。”
“……”
“来了也不干好事,竟然带着小姐去喝酒,还被那陆志昌捉了去,你也不出手相救!你吃我们小姐的,拿小姐的,你好意思这么做?”
郑凌风冷冷扫了一眼竹韵,低喝一声,“出去!”
竹韵捏着剑,站着不动。
郑凌风的目光更冷了,“再不走,便将你扔出去!”
凤红羽沉下脸来,“郑凌风,你发什么疯呢?我的侍女又哪里得罪你了?”
“我只是想跟你单独说几句话。”郑凌风的脸色缓和下来,叹了一口气说道。
凤红羽往他上看了一眼,郑凌风今天的表情特别的怪异。
她朝两个侍女点了点头,“你们下去吧。”
“是。”竹韵和荷影看了一眼郑凌风,小心的离开了。
“好吧,她们走了,你想说什么?”凤红羽抬头看他。
郑凌风没说话,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她一下子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满眼都是怜惜。
凤红羽眨了眨眼,“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的侍女们没有对得我的允许,是不敢偷听的。”
“……”
“哦,对了,多谢你送的那套赤玉头面,很漂亮,花了你不少银子吧?”
郑凌风还是没有说话,而是长长地叹了一声,依旧怔怔看着她。
那目光里浮着对世事的无奈与悲伤。
凤红羽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挑眉说道,“那天在黄庄,你怎么忽然离开了?你现在住在哪里?在忙什么呢?”
郑凌风抬起手,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块乳白色的绢布出来,递向凤红羽。
那块绢布,正是郑凌风从她手里抢去的一块,上面绣着一只蜜蜂,却被他嘲笑说是小猪。
原本干净的绢布,此时有一半染了黑褐色,像是干涸的血渍。
而且有一角被齐整的削去了。
“凤红羽,对不起。”他嗓音低哑说道。
“对不起什么?”凤红羽听不明白。
“那个黑衣斗笠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