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老夫人,被老太爷忽然关了起来。
紧接着,老太爷又雷厉风行的,整顿起了凤府。
凡是老夫人的人,全被老太爷撵到乡下的庄子上去了。
一时之间,凤府里的一众仆人,风声鹤唳,个个都不敢造次。
之前去过瑞园东厢房的人,都将关系撇清,惟恐被老太爷怀疑是凤老夫人的人而被撵走。
好在林氏是个能干的人,府里府外的事情,她一人打理起来,也是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以前,凤老夫人虽然没有管着府里的中馈,但她身为老夫人,身份在那儿,加上又是丞相的亲姑姑,府里的人还是畏惧着她。
她要拿什么东西,要支多少的银子,管事们不敢得罪着。
这会儿老太爷将她关了,府里的仆人,自然不会再尊重她。
李婶在开门的短暂时间里,到管事婆子的手里支取东西,仆人们却个个爱理不理,直将她气得七窍生烟。
老夫人又得知侄儿来了凤府,却灰溜溜的走了,更是气得又狠狠地骂起了凤老太爷。
守园的婆子得过老太爷的话,根本不理她,闲闲坐在园子的门口,闭目养神。
凤二老爷再不看好母亲的做法,但毕竟是生母,在柳丞相求情也无果后,他还是来到四祥阁,看望凤老夫人。
凤二老爷有着官职在身,再说了,老太爷对他还算和善,因此,守门的婆子不敢拦着,放他进去了。
四祥阁是他的发妻凤二夫人崔氏住过的园子。
崔氏被赶走后,就一直空着,想不到园子里竟长了一人高的草。
他扒拉着杂草走进了屋里。
正屋中,凤老夫人正无精打彩的坐在一张掉了油漆的旧椅上,看到他走进来,那脸上马上腾起了怒火。
“你还知道要来?你还知道有我这个亲娘么?”
她被老太爷骂着的时候,儿子居然不出现,她真是白养他了。
凤二老爷朝李婶看了一眼,李婶会意,马上退了出去。
他叹了口气,坐到了凤老夫人的对面。
“娘,您这是为的什么呀?好好的日子不去过,非得整得这府里不得安宁?三日一闹,五日一吵,父亲一发火将您关了,你又觉得委屈,你这是何苦?”
凤老夫人的目光,从窗外那堆荒草上,缓缓地挪向儿子的脸上。
她扬眉冷冷一笑,“承志!你知道吗?娘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气!娘委屈啊!”
“您怎么委屈了?身为昔日大都督的夫人,身为凤府的女主人,谁人敢小瞧你?这阖府上下,谁人不敢敬你?这京城中的人,谁人敢不敬你?你怎么委屈了?”凤二老爷实在理解不了母亲的疯狂行为。
凤老夫人的目光幽远,缓缓开口。
“四十多年前,有两个同样优秀的少年,凤啸和罗明正。两人一同去考武状元。在比试的前一晚,凤啸请罗明正吃饭。凤啸什么事也没有,可罗明正却莫名中了毒,昏倒了三天三夜。
这样一来,罗明正自然没法参加比试了。本来,两人的武功不相上下,结果是凤啸得了武状元,被先皇重用了。一路官升到大都督,可罗明正什么也没有得到。
宣宜公主当时喜欢着凤啸,她假惺惺的关怀起了罗明正,让罗明正做了凤啸的一个副将兼护卫,美其名曰说,先从副将做起,将来也会大有抱负。”
凤二老爷察觉了母亲话中另藏着的玄机。
他眯着眼,问道,“娘,你提这些事做什么?罗明正又是谁?”
“你父亲!”
“什么?”凤二老爷惊得一时呼吸停止,“娘,你……你被父亲关糊涂了吧?儿子怎么会是别家的孩子?”
他伸手去摸凤老夫的额头,被凤老夫人一手挥开了。
“娘没有糊涂!娘记着心中的恨!”凤老夫人的目光冷戾起来,“娘不是无缘无故的跟凤啸老匹夫做对!”
凤二老爷被这忽然来的消息,惊得整个人都呆住了。
“娘,究竟是怎么回事?您瞒着儿子什么?”
凤老夫人接着说道,“娘喜欢的是罗明正,可那对贱人毁了你亲生父亲的前程!娘怀疑,你亲爹中毒,也是凤啸搞的鬼!”
凤二老爷忙道,“娘,凤老爷子为人正直,你没有证据不得胡说!”
“你闭嘴!娘不可能冤枉他!他一定是担心罗明正抢了他的武状元,才下的阴手!好在老天开眼,宣宜死了。那两个贱人的儿子也在一天夜里被人偷走。
善良的罗明正去追,没料想那几个刺客武功高强,罗明正救了他们的儿子,自己却身受重伤而亡。
哼,我深深觉得,那几个所谓的刺客,是凤啸他自己找人扮的,他为了不想让罗明正将来超过他,而找人假扮刺客,借机杀了罗明正。”
凤二老爷的目光,紧紧看着自己的母亲。
当年的事,究竟是这样的吗?
可为什么,他听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消息?
老太爷一直怀疑,当年那几个抢大哥的刺客,是皇上的人。
可母亲却说是父亲安排的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娘,可不管怎么说,儿子是他养大的。”
“那又怎样?他还杀了你亲生父亲呢!要是你亲生父亲没有中毒,就会是武状元,这凤府的府邸,就是罗家的!这世上,哪有什么凤啸大都督?只会有罗明正大都督!”
凤老夫人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近乎癫狂起来。
凤二老爷心下了然,难怪母亲要收罗家儿为义子。
凤老夫人死劲地抓着凤二老爷的胳膊,“承志,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要将这个府邸抢到手里,听见没有?”
凤承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只僵硬的点了点头,“是,儿子知道了。”
凤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胳膊,“好,这才是娘的好儿子。……哦,还有你妹妹那儿,娘也给她写了信,告诉了她,她的真实身份。你们兄妹二人,一定要将凤府的人,给我狠狠地踩到脚下!”
凤二老爷敷衍着回答了她的话,离开了四祥阁。
他找了两个仆人将园子里的杂草清除了,又重新的贴了窗户纸,铺了干净的被子,搬了几张结实的椅子,还送了一套茶具。
凤老太爷知道这些事,并没有说什么。
凤二老爷将凤老夫人安顿好后,又来瑞园见凤老太爷。
凤老太爷却并不愿意见他,推脱说身子困乏了,已睡下了。
凤二老爷只好往回走。
老太爷的长随贵祥,这时追出了园子,喊着凤二老爷。
“二老爷请留步,老太爷有话说。”
凤二老爷停了脚步,负手看着贵祥,“贵祥,老太爷有什么吩咐?”
“老太爷说,有几句要送给二老爷。”
“什么话?”凤二老爷眯着眼,老太爷这是知道他想问什么?
贵祥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当年的人跟事,已是尘归尘,土归土,二老爷应活在当下。”
凤二老爷一怔。
老太爷的意思,是要他不要计较当年的恩怨?
他又想到,四十多年前,罗家的家势跟凤府已然是没有可比性,老太爷完全没有必要娶母亲,也可以在母亲未嫁先孕的情况下,以一个不守妇道的名声将母亲赶出凤府去。
也可以在现在将事情真相公布出来,让他和妹妹成为全京城的一个笑柄。
可老太爷没有这么做。
而且,在母亲一直在凤府里独霸专横的时候,凤老太爷也只是斥责她,并没有处罚,可见,事情并不是母亲说的那样。
他朝贵祥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回复老太爷,承志,还是会同以往一样,敬重他老人家。”
“是,二老爷。”
。
凤昀来到瑞园,陪凤老太爷吃罢晚饭后。爷孙两人坐在园中的桂树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柳丞相是被老夫骂走的。”凤老太爷忽然说道。
“孙儿看见他脸色不善地走了。”凤昀点了点头。
“柳丞相这个人……”凤老太爷忽然眯起眼,“他为官多年,很是有些手段,又是皇上的人,咱们,得当心他的报复!
柳氏在府里一直闹腾,老夫早有休她的意思。但先皇有旨意,除非她不守妇道,否则,不管是犯了什么事,哪怕是杀了人,都不准休她。可偏偏她为人谨慎,老夫找不到她的把柄。
又担心办了她,柳府对凤府打压,你们父子几个会着了柳丞相的暗算而吃亏。如今,你们父子几个,死的死,散的散,老夫还惧怕什么?”
“爷爷。”凤昀走到凤老太爷的面前,单膝跪下,“只要孙儿活着,就绝对不会让人毁了凤府!”
凤老太爷伸手抚着他的脸,神色冷峻。
“爷爷一把年纪了,早将生死看开,只是担心你们……,你的身份还没有公开,暂时没人对你怎么样,但你妹妹,你大嫂你侄儿,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你婶婶……,都让爷爷操心。”
凤昀当然知道凤府里,只剩了些老幼妇孺。
是以,当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就偷偷混进安远将军府,借着安远将军儿子的手回到京城。
也是老天相助,安远将军府出事,巧合之下让他被妹妹“劫”了,变了个身份让自己回了凤府。
“爷爷,他们不会得逞的!”凤昀道。
前一个二十二年,那算是他的“前世”,舍身为赵氏皇家人拼命,却落了“尸骨无存”的下场。
那些人,该发财的发财,该升官的升着官,凤家人的白骨却葬于荒野!
有几人在清明与中元节时,洒上一杯薄酒缅怀着他们,感念着他们的付出?
这一“世”,他选择为家人而活!
“当年你父亲生下来没几天,就有刺客潜入府里暗杀,可见有人一直不想让凤府里的人活着。”凤老太爷忽然说道。
“爷爷可知是谁要暗杀父亲?”
“老夫如何不知?”凤老太爷抬手,将手心递给凤昀看。
只见他的手掌上,放着一枚一寸长,半寸宽的赤金饰物。
“这是什么?”凤昀眯着眼,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只见赤金饰物上刻着一个字:一。
“先皇的暗卫——龙影卫中黄金死士一号!”
“先皇……”
“那人的武功着实高强,他几招内就将爷爷的护卫罗明正杀死,若不是几个护卫齐齐拦着,罗明正誓死护着,你父亲早死了。爷爷带着人追,也只抢到一个令牌,却连那人的面容,也没有看清。”
凤昀眯着眼,心中冷笑。
果然是皇家的人,在要凤府的人不得好死!
。
柳丞相气势汹汹的去凤府,灰溜溜的回了柳府。
柳夫人正等着他,见他脸色不大好,忙问道,“凤府的情况怎样?凤家老爷子有没有为难姑母?”
柳丞相沉着脸,撩起袍子坐下,冷哼了一声,“老头子发着火呢,听那口气,早有想办姑母的意思,今天,正好找了个借口而已。”
柳夫人冷笑,“那凤家,早在四十五年前,就不被先皇皇上喜欢了,要不是姑母嫁了过去,皇上看在柳家人的份上,才放过他们,不然,哪有今天的凤府?凤家老爷子不感恩还得瑟了,竟然不将我们柳府放在眼里,老爷,他们欺人太甚!”
“他手里有御赐金鞭,上打昏君,下打逆臣,老夫现在没有抓着他的把柄,也一时奈何不了他。”柳丞相沉着脸说道。
“就那就这样算了?”柳夫人道,“那可是老爷的亲姑母,凤家老头子为难姑母,就是不将老爷和柳府在眼里!传了出去,柳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凤家丫头害了清雅的一辈子,这笔仇还记在帐上呢!”柳丞相眯着眼,“老夫大权在握,还不能找出一个凤家人的错处来么?何况,皇上可一直盯着凤家人,一直想全部除了!”
“老爷想怎么做?”柳夫人问道。
“他凤啸有金鞭子,其他人可没有!”柳丞相眯着眼冷笑。
柳丞相同柳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又匆匆来到书房。
柳生正候在那里,“老爷!”
柳丞相一进门就问,“公子去了金陵城这么久,有没有书信写来?”
“没有。”
“他这是打算同老夫断绝关系了?”柳丞相气得一脸铁青,“你再去一趟金陵!督促着公子!”
“是!”
“老夫倒是小看了凤家的那个丫头,她蛊惑着她那个寡妇嫂嫂,居然将阮家闹了个底朝天。要是除了她,皇上必然会有嘉奖。”
“属下明白。”
。
罗圆一家子匆匆赶到金陵,拜会陆志昌凤知音说明凤老夫人被关之事的时候,凤知音早已收到了从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
信当然是凤老夫人在被禁足之前,命李婶送出的。
凤知音头一次收到母亲的亲笔信,而且,信的内容让她惶恐不安。
尤其是陆冰清,看着书信,脸色渐渐的发白。
她将凤老夫人的信,看了足足了三遍,尖着嗓子叫起来。
“这不可能!娘,你怎么可能不是外公生的?你是凤府的姑太太,是凤府的嫡小姐啊!”
天啊,她一定是看花了眼!
她一定是在做梦,外婆一定是老糊涂了,犯了严重的幻想症!
她的母亲和舅舅,怎么可能是外公一个护卫的孩子?
她怎么可能,跟罗家那种低等的小民是亲戚?
她是高贵的凤府表小姐,她将来要嫁入太子府!
要是让人知道她的外祖家,其实是个卑贱的下人出身,她的脸还往哪儿搁?
“这是你外祖母的亲笔信,又是加急送来的,就定然是不会错了!”凤知音沉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