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予的爱,是刚刚好,捂着他的心,不足以沸腾,却持久的发温。
「1」
有些很简单的事情,因为太过在意,所以往往会想得复杂。橘梗突然想起夏森澈似笑非笑的脸,用犹豫的口气说,以后知道了可不要怪我啊。
"你们是兄妹?"橘梗觉得有些意外,"亲兄妹?!"
"不像么?"春绯问。
"我只是觉得你们家遗传的基因真是遭雷劈的机率,兄妹俩都长得这么漂亮,头脑也很好。"
橘梗不会恭维人,这句话却是真心实意的。一般人听到赞美都应该高兴才对,只是安阳春绯却整晚都没有再理她。她能感觉到自己明显的不受欢迎,有点坐立难安。中途黎空要出去买啤酒,被众人叫着"不能便宜会长了,别让他跑了。"最后是橘梗和苏镜希结伴出去了,她在前面带路,小区门口有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
苏镜希话不多,她本身也不怎么善于和人交谈,倒觉得多了几分自在。
"哈尔滨啤酒?"苏镜希算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青岛啤酒吧,上次见学长他们喝的这个。"
"嗯,我对这个没研究。"苏镜希拿了几罐去结账,出门时橘梗要分担一个袋子,却听他张着大眼说,"你想让恋妹狂劈死我呀。"
这么一******别扭的脸突然出现了类似动漫式夸张的表情,她一愣,忍不住捂着嘴巴"嗤嗤"地笑。苏镜希瞪了瞪眼,竟然脸红了。他大步走在前面,走到漆黑的楼道口发觉女生没跟上来,又站在那里等着。
橘梗忍不住笑了,原来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
"你......笑什么?"
"对不起。"橘梗慌忙摆手,"我不是笑你的。"
"哦......"苏镜希顿了顿又问,"你是恋妹狂的女朋友?"
"不不不,我是他同学。"
"哦......"苏镜希朝楼上走,声控灯灭了又亮,"那就奇怪了......"
她想问,到底是哪里奇怪呢?终究是问不出来的。又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年纪,而且每次都抱着"别人如果想说的话,一定会说的"这样的念头。其实并不知道,更多的人抱着"如果他想知道的话,一定会问的"这样截然相反的态度。
大多数的误会并不是一个人造成的。
橘梗想着应该也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情,凌晨去小区的路口坐车,安阳纯渊有些抱歉,黑长的睫毛上落满了细碎的橘色的光,连眼底闪烁的碎光都那么温柔。毕竟深夜送女孩子回家是一种礼貌,他一遍又一遍的问:"你自己没问题吧?"
她知道自己只要稍微流露出一点类似难过的表情,他就会送她回去。"没问题。"橘梗三两步跳上车,"明天见。"
橘梗天快亮的时候做了一个梦,她在三十年代的火车站,都是离别的人,还能听到远处的枪声和战斗机飞过的声音。她像是要等什么人,却一直等不到,人潮拥上火车。她也只能无奈地走上去。火车缓缓的爬过铁轨,她看到一个人提着行李箱在对面的火车走下来。她趴在玻璃上与那个人渐行渐远,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觉得心脏都要裂开了。
有个声音很近,又很远,一直一直的回响着。
那以后就拜托你心疼我了啊......拜托你了......拜托你了......可是......我到底又算什么呢?
「2」
家里多了两个人,容青夏不爱洗衣服似乎是天经地义,因为他可以任性地吵着"我以后会娶个贤惠持家的老婆嘛!"。而像谭非女王也摆着君临天下的气势说"我以后可以请一个贤惠持家的保姆嘛!"
橘梗很想吼着,我不是你家老婆,我也不是你家保姆啊!
这种内心OS也只能是内心OS,所有受欺压的奴隶们没有几个心里是不骂主人的,但是也没有几个真的骂出来。假如哪天她不在的话,她的家一定会变成垃圾场的,说不定连住在这屋子里的两个人都会变成垃圾被丢掉。
"你手上有洗洁精的味道。"纯渊在女生翻书的时候说。
"还不是因为家里有两只外表光鲜的邋遢鬼。"橘梗又笑,"不过,我自己其实也喜欢做家务的。"
"你也太纵然他们了。"他一边翻着课本一边说,声音低到只能用两个人才能听到,几乎是贴着耳朵,"不过啊,我以后娶老婆还是要娶这样的啊。"
纯渊后来又觉得自己这句话是不是有点太暧昧,他其实也没想那么多。那个女孩终究是经不起撩拨的,他也觉得自己和叶橘梗的关系是不是有点过头了,应该适可而止才对。只是女生每次见她都是高高兴兴的样子,却没有半分逾越,一直停留在女性朋友的位置上。
也许人笨到一定程度也是一种聪明。
他没有心思去经营什么友情,每日都是在家与学校两个地点跑。本来说好年底回国的,他们匆忙回来根本没有给他庆祝生日那么简单。果真是春绯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晚上的光线稍微暗一点,她的大眼睛就变得空洞无比。
这种情况必须进眼科医院尽快治疗,春绯却少有的撒娇,哥,我怕疼嘛。
他拿她没办法,就硬生生的拖了一周。在家里听苏镜希和春绯斗嘴,连别扭的表情都很一致。天气已经转凉,他们还能凑在一起吃冰棍,一边冻得哆嗦一边喊着,好爽啊,真******爽。
纯渊虽然不是学医的,但是也知道白内障手术也不是多大不了的手术,也就随春绯高兴了,毕竟她根本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这么想着,也就安心的享受这种"天伦之乐"的感觉,惹得黎空天天在家里胡闹着"黎纯渊,你看我们像不像一家四口......"最后那个带着撒娇意味的语气词"呀"字,会被纯渊一脚踢成"啊--"的痛叫。
"黎空学长的行为是挺变态没错,我是说他人前人后简直是两个人嘛,这样的人绝对不简单,应该叫大智若愚吧。"橘梗咬着鸡翅认真分析着,"让他这种人掏心掏肺的话应该很难吧,不过啊,我觉得你们俩应该是真心爱着对方的......"
"噗--"纯渊把可乐喷出来。这个人真的没有脑子么。他一瞪眼,见女孩又绞尽脑汁地寻找其他的措辞,"我的意思是,你和他是真正为对方好的那种朋友啦--"
她的触觉要命的准确,让他赞叹。
与黎空是在初中二年级的联校数学竞赛时认识。第一面也不是多么好的印象,他本身就冷淡,而黎空的性格已经冰冷到阴翳。也许是因为有钱人家的小孩,父母都是生意人,对于那些虚伪客套都嗤之以鼻,一个表里不一的保姆让他变成一个善于伪装的人。
那时候黎空还小,还没能力反抗,吃了不少苦头。当他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那个保姆以虐待罪送上了法庭。
他不相信别人,也不相信人性,认识纯渊以后才发觉这个世界上原来也有和他一样的人。
"他啊。"纯渊陷入回忆中,抿着嘴温柔的笑,"如果没有他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你们感情真好。"柑橘感叹着,又觉得羡慕,"你对你身边的人真好。"
后来的话题又转到春绯和小镜的身上,关于周末带春绯去医院检查准备手术的事情。纯渊不是那么喜欢倾诉的人,又不是嘴碎的女孩子。只是单单因为橘梗想了解他。纯渊的心里有个声音喊着停止,但是遇见橘梗半月形的眼睛,那里面温柔如星空的纯黑色,让他觉得安心。
「3」
橘梗周末要回一趟F城,毕竟父亲离开那么久,他又不会照顾自己,年纪不大就忘东忘西的,总不让人放心。从S城到F城,坐火车要六个小时,又是深夜的车次。橘梗困地不得了,好几次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容青夏看不下去,拍拍大腿说:"我把美女们的专利借给你枕一下好了,你别太高兴啊。"
"嗯......谢谢......"她没推辞,一头栽了下去,倒把容青夏惊得够呛,任她的长发像黑色的花瓣散开在他的腿上。他犹豫了一下,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听着橘梗的呼吸渐渐的均匀,和火车摩擦铁轨的节奏契合,一切声音变得敏锐又清晰。
记忆中有一次全班出游,在高中一年级,其实只是去植物园烧烤,全班却都玩得很尽兴。回来的大巴上很安静,仅有的几个有精神的人也配合着沉默的气氛闭眼休息。容青夏只觉得肩膀一沉,她的脑袋便落在他的肩膀上。
那天的时间过得特别的快,几乎那肩上的重量就是他的全世界。
他甚至想着,也许叶橘梗没有那么讨厌他吧。
车在凌晨时到站,扑面而来的是清新的雨气,他们都没带伞,容青夏刚站起身,又不受控制地坐下去。男生抽着嘴角,有点尴尬地捶了捶腿。
"啊啊!对不起!被我压麻了吧?"
"又不是第一次了。"容青夏想着,不自觉的笑,好像离过去的她稍微近了一些。现在的叶橘梗很好,好到挑不出毛病,只是他还是怀念那个有点小坏和小拽的女生,有点近乎自虐的怀念着。他想着,即使再重新被讨论,只要她能回来也是好的。
事实上,高中二年级暑假过后,叶橘梗的位置就空了。她转学得很突然,平时班上关系不错的几个人都断了联系,有八卦的人从班主任老师那里探听到一些蛛丝马迹。叶橘梗家里出了点事,好像要去其他城市生活了吧。
出了什么事?去哪个城市?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事实上他也知道,虽然和叶橘梗在初中做了两年同桌,到了高中又幸运的分到一个班做了一年同桌。他们却像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连对方的住址,电话,QQ号码,甚至连交谈也没有超过几百句。
他试着去寻找她家的花店,计划着装作偶遇之类。他紧张地一个晚上睡不着,去了那个花店,却只看到装修工人在忙着装修,已经改成了奶茶店。
那样消失地干脆利落,和她的白眼是同一种风格。
在她的眼中,他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猪。
他不喜欢看着别人离开,所以容青夏率先钻进出租车走了。他的腿还没有完全缓过来,走路都有点不自然。如果是以前的容青夏,估计连一个笑容都懒得给她。橘梗有点感动,他一整晚都没动,或许,他也没有那么讨厌她吧。
「4」
父亲的花店经营的不错,身体也不错。她跟着在花店忙了两天,除了去墓园看了看母亲,剩下的时间都陪着父亲。他却嫌弃女儿的生活太枯燥了,一遍又一遍的催着:"你难道没有要好的男同学要见面吗?"
橘梗觉得父亲已经有了危机,毕竟在他的眼中二十岁的人还没有谈过恋爱的人,不是长的太丑,就是性格不好,再一个就是同性恋了。男人胡思乱想起来比女人还可怕,橘梗受不了父亲的唠叨,干脆早容青夏一天回S城。
她忐忑不安的在火车站给容青夏打电话,意料之中的是男生暴跳如雷的吼着:"叶橘梗,你就等着自己被砌墙里吧!"
橘梗想着大不了做一顿大餐来讨好他,有谁能真的因为这个原因被杀人灭口呢?
她随手翻着杂志,候车厅里闹哄哄的,泡面和香烟的味道弥漫,令人窒息。身边坐着的男人不时地脱鞋搓脚。倒卖车票的小贩不时的过来推销。橘梗起身去小卖部买瓶矿泉水,跑来跑去的孩子没头没脑的撞过来,她站不稳往后退了一大步。
背后的人闷哼一声,显然是踩到了脚。
"对不起!"橘梗抱歉地回头,遇见的半垂的眼睛,"诶--"
橘梗想起容青夏的人与人之间的巧遇理论,茫茫人海,无非是大海捞针。这么说的话,在异乡的火车站巧遇无异与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被雷劈了两次。安阳纯渊也有瞬间的惊讶,只是很快便被疲倦的神色掩盖过去。
他明显的狼狈,青色的衬衫微微发皱,头发凌乱地垂在眉边,眼神黯淡着,只觉得悲伤。
"好巧啊,我都忘记你家也是这边的了。"
"嗯,挺巧。"他没笑,敛着眉问,"你这是要回去?"
"可不是,我们明天还有课呢。"橘梗始终是有点不放心问,"你没事吧?"
"没事,一起吧,你哪个车厢?"
"9号车厢。"
"那上车再换票吧。"
这趟列车是临时发车,又是凌晨的车次,车厢里空荡荡的,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人。纯渊上车就锁着眉失神地望着车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视线落在不知名的角落,她觉得压抑。终究是忍受不住尴尬,率先找话题说:"你回来是看爸妈吧?你妹妹怎么没跟着回来?"
纯渊面上一僵:"我可以不回答么?"
橘梗见他像是在隐忍什么,觉得自己问的多了,低头沮丧的说:"对不起。"
明明对不起的是自己啊,纯渊心里一动,翻手覆盖住橘梗的手背。他的手心透着寒气,柔韧的十指纠缠,像没有温度的蛇。这种念头也就是一瞬间,她很快便被湮没在这种亲密的氛围中。对于她来说"和安阳纯渊在火车上手牵手"可以媲美"中五百万大奖"的心情。
牵手的姿势一直维持到列车靠站。
"我们先回家收拾一下,两个小时后在学校见吧。"橘梗弯着眼睛,"我给你占位置,别迟到啦。"
纯渊笑了笑说:"那就这么办吧。"
见到他笑橘梗才安心一些,在站口和他说了再见,刚走了两步又想起自己的手提袋还在纯渊那里。那里面有家里的钥匙,容青夏不在,谭非去上班,她怕是连屋都进不了。正沮丧着纯渊怕是已经打车回去,原路跑回去,却见纯渊依旧在出站口站着。
她正要欢呼着跑过去,却发觉纯渊不对劲,就那么落寞的站着,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橘梗觉得心脏揪了一下,纯渊已经缓缓的站起身,沿着马路无意识的走。他看起来像是几天都没好好的休息,衣服也没换过,他以往冷淡却没有这么的沉默。在火车的几个小时,他一直望着窗外,抓着她的手更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橘梗怕是自己想多了,她跟他在一起很容易就变得胡思乱想。
而纯渊很不对劲,他毫无目的走了半晌,在一辆飞驰的车差点刮到他的胳膊时,橘梗终于忍不住跑过去问:"嗳,你没事吧?你怎么了啊?"
「5」
在橘梗的印象中,酒鬼都应该是一副邋遢又肮脏的模样,酒品很差,会爆粗口,还会在路边吐个天昏地暗。安阳纯渊一点都不像个酒鬼,他靠在沙发上气息不稳,淡淡的酒味却也很清甜。
他到底要多痛苦才会流露出这种毫无防备的表情。他摘了眼镜露出的眸子像藏了一汪泉水,一眨眼就能滚出珍珠似的。
"纯......纯渊......"橘梗试着喊他的名字,"你别再喝了......"
"我没事。"他又笑了笑。
"今天容青夏不在,你去他房间里休息一下好不好?"橘梗轻声哄着他,"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叶橘梗......"他突然抬起头,眼睛里都是茫然,"好不了了。"
"什么?"
"好不了了。"他重复着。
"会好的。"她强调,"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会好的。"
"好不了了......"纯渊面容冷淡,像只是在说天气般那么简单,"你知道遗传的可怕么?那个你叫做母亲的女人,给你血肉,生命,世界观,甚至疾病。最可笑的是那种病竟然只会遗传给女儿,因为染色体的关系,所以她的儿子完全没有关系。"
"安阳纯渊,会没事的--吧?"
"春绯才十九岁,她以后会慢慢的看不见的,就像外婆那样。我什么都做不了......她才十九岁......为什么不是我......我真的好恨......为什么不是我啊......我没关系的......可是春绯才十九岁......"
橘梗的嗓子里像塞了一块木头,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她真恨自己太过笨拙,没办法找出恰当的话语安慰他。因为男生并没有流露出脆弱,反而太过冷静,在客厅暗下去的光线里,隐忍得过分。她只见过那些用眼泪来表达伤心的人,还可以拍着肩膀说"一切都会好的",遇见失恋的人也可以一律用"是他配不上你"这样的话来敷衍过去。
大多数人愿意听的都是华丽好听的假话。
唯独面对他。橘梗能听到他血液里流动的绝望,疼痛叫嚣着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像有一头小野兽在硬生生撕裂他的心。几乎能听见他的血液一滴一滴的落在地板上,不紧不慢的,敲着她的神经。只是纯渊仍旧是不露声色的把啤酒往嘴里送,完美无缺的模样。
他会死的吧。
橘梗觉得自己想法太傻,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扑上去,抱住他的时候,感觉到他微弱的颤抖。
"纯渊,你别这样,你哭出来吧。"橘梗的声音低低的,"或者你咬我也行,只要你能舒服一点,你这样是不行的......纯渊......我好害怕......你别吓我了......你如果出事了,我也不行的......"
"别说了......"纯渊想要推开她。
"我觉得你快撑不住了......你打我吧,或者骂我吧......就算我求你......"橘梗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他,眼泪落在他的脖子里,像细小又温热的溪流,"求你别丢下我......纯渊......我,我喜欢你......"
每个人出生在这个世界上都在扮演着很多角色。
别人的儿女,再是别人的朋友,别人的恋人,别人的父母。
纯渊从小有个咒语,那个咒语的名字叫做"快点长大"。因为这所有的角色他都可以不要,唯独只想要一种根深蒂固的羁绊。春绯和小镜的哥哥。他只想做他们的哥哥,一个可以保护他们,为她们阻挡一切伤害的依靠。
他就像一个在冰天雪地里行走的旅人,把自己的大衣,鞋子和帽子,全部的温暖都给了那两个人。从来没有人问他冷不冷,因为他不说,别人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他是无坚不摧的。
橘梗温热的眼泪落在他的脖子里,流进胸口,似乎连血液都沸腾起来。他这才发觉自己奄奄一息,而她像一簇小火苗,让他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看到了火炉,香喷喷的烤火鸡,还有温暖的房子。
他的嘴唇找到了热源,女孩的气息惊慌又甜美。他如一条苏醒的毒蛇那般紧紧的缠绕着她,索取她的温度。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有他这么美的眼睛,仿佛笼罩了一层清澈的水雾。她沉溺在他的目光中,混乱中橘梗也记不清自己和安阳纯渊怎么进了卧室,在酒精的影响下,他有些迷乱,动作却下意识的温柔。
那种温柔却让橘梗忍不住低声哭出来,小声的说着:"我是叶橘梗......你看清楚......我是叶橘梗......你知道么......我是......"
她并没有反抗,在纯渊的亲吻下,她只是小声的哭着跟他说着自己的名字。
那夜的记忆,是眼泪,疼痛,汗水,窗外虫声的低鸣,树叶与风的低吟,血液呼啸着流过静脉,清晰的体温。
她记住的是他的心跳,如一面擂响的小鼓,变成她耳朵里唯一的声音。
「6」
初冬的雨有点凉,气味倒是很清新。
小区里梧桐树的叶子绿得油亮,从叶隙间可以看到对面窗户里橘黄的灯光。
晚饭是三菜一汤,荤素搭配很得宜,惹得谭非一直在夸赞她的好手艺。她说着,和妈妈比起来,我这才是班门弄斧呢。作为一个家长,橘梗坚持"孩子们"要全部到家才开饭,所以谭非干脆回卧室做企划案。
容青夏回来时已经是八点多钟。
橘梗边说着:"你也回来太晚了吧,菜都凉了--"
除了容青夏以外门口又出现一个杏黄色的影子,是个有点男孩子气的女生,带着满身的雨气。她的身体很单薄,对橘梗呲牙笑:"不好意思,打扰啦。"
"小可,你快换鞋子,弄脏地板橘梗欧巴桑会哭的。"
"知道啦。"小可笑嘻嘻的说。
谭非听到声音从卧室里走出来,容青夏又介绍:"这个是谭非,我们家的女王姐姐,这个是小可。"看到两个人亲密地勾肩搭背,谭非怔了怔问:"这是你女朋友?"
"可不是。"容青夏整个人挂在小可脖子上,"都爱得难舍难分啦!"
"你--"谭非三两步走过去,一拳打在容青夏的鼻子上,众人都愣住。容青夏也被打懵了,还没回过神来,第二拳又打过去。容青夏直接被打倒在地,茫然地看着谭非盛怒的脸。
小可扑上去护住他,气急败坏的喊:"你个疯女人,你干什么啊!"
橘梗也抱住谭非的腰,结结巴巴的说:"学姐,有,有话好好说啊,你这是干嘛?"
"容青夏!小兔崽子!你别以为我不说就等于我不知道。橘梗是笨一点,被你玩得团团转都不敢说,我今天非把你揍肿了!******小兔崽子!"谭非吼着,"橘梗你放开,你是猪啊,这兔崽子还带着女人来家里,你没神经啊你!"
"怎么了啊?"橘梗吓得快哭了,"学姐,到底怎么了啊?"
容青夏还是一副震惊的模样,小可捂住他的鼻子,想止住血,只觉得心疼。回头见谭非盛怒的模样,怕是有什么误会,压住怒气问:"你倒是说清楚啊,小夏怎么惹你了,有你这么不问青红皂白打人的么!死刑犯还他妈有个申辩的机会呢!"
谭非一把揪过橘梗,用力一扯,黑白格子的衬衫硬生生的被扯掉几个扣子。还没等橘梗回过神,她洁白的脖子已经露出来,上面印着不少或青或紫的痕迹。橘梗惊叫一声拉整齐衣服,脸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
"你能说这不是你干的!"谭非凑上去要补上一脚,却被橘梗死死的抱住,"学姐,你搞错了,不关他的事!真的不关他的事!"
容青夏脸上都是血,看不出什么神色。他不冷不淡的站起来,对一旁呆若木鸡的小可说:"走吧,我们去玩网游。"
小可担忧的看着他:"小夏,可是......"
容青夏走到门口换好鞋子,头也不回的说,"容青可,你不走我自己走了......"
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起,小可看着呆若木鸡谭非郑重说:"你搞错了,我叫容青可,那是我堂弟容青夏,他就爱开玩笑,就这样......再见......"
谭非一整晚陷入懊悔中,橘梗更是羞愤难当。好在容青夏次日就回家来,脸上还带着青紫,却恢复了一派轻松自然的模样。谭非毕竟是敢作敢当的人,吃早餐时道过歉,又伸过脸去说:"这样吧,你揍回来吧!"
容青夏笑着说:"得了,女王姐姐,你以后别随便发威就好啦!"
一切都好像恢复到原点,却哪里又不对了,像是装错了零件的闹钟,屏息时能听到不和谐的杂音。橘梗总觉得自己应该好好跟容青夏道歉的,但是又找不出道歉的理由,就那么尴尬着。
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原来冬天已经来了。
「7」
春绯的白内障手术很成功,在医院待了两天就转回家修养,绑着绷带随时需要人照顾的样子倒也很可爱。
书上说人看不见东西时,嗅觉和味觉都会变得敏锐。果真不到两天,就听到春绯苦着一张脸抱怨说:每天吃哥哥做的怪味营养餐和油腻的外卖真的会死人的啊。
而黎空却持着满足的态度,乐呵呵的反驳说:可爱的情人能够每天洗手作羹汤是对男人最大的奖励啊。
苏镜希涨红着脸骂:大蛇丸,你个死变态死变态死变态死变态--
他突然能够理解橘梗作为家长的心情,在家里听着吵吵闹闹的心情,虽然有点烦,却觉得很满足。
纯渊挽着袖子,腰上围着格子的围裙,厨房空间并不大。橘梗好几次转身就撞在他的胸前,为了防止自己的鼻子报废,她少有的强势,指着门口说:"你就站在那里吧,不要进来。"
"好。"他答应着,又忽然问,"你妈妈是营养师啊?以前没听你说过。"
"嗯,我从小到大很少吃外面的饭,妈妈很注重营养搭配和菜色的味道,所以医院里的小朋友都很喜欢她。"橘梗把小香肠拿起来献宝似的说,"她会把小香肠煎成章鱼的样子,还可以把苹果削成兔子。我不喜欢吃鸡蛋,她就做成双皮奶。胡萝卜和青椒都打成汁揉到面粉里做成蝴蝶形状的面皮......总之,我很挑食,可是妈妈做的东西,我从来没挑过......"
"噢,那你妈妈现在还做这个么?"
"哦......啊......妈妈她三年前就去世了......"
"......"
"是癌症,积劳成疾的那种。"橘梗一边切菜一边说,"妈妈每天都在医院,工作特别的忙,但是,无论忙到什么程度,她都会赶回家来给我准备午饭和晚饭,她真的很辛苦。所以会得那种病也不奇怪的--"
"橘梗,别说了。"
"啊,对不起,不知不觉的就说了那么多--"
从一开始的不能接受,哭叫,歇斯底里,恨天怨地。甚至在母亲的墓碑前对父亲又踢又打,痛苦的喊着,妈妈病成那个样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为什么啊爸爸。
在梦中会哭醒,早上醒来会问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妈妈,早上吃什么啊。发现是父亲,一摔门再趴到床上哭。
在同学们面前会炫耀母亲的好手艺,得到大家的羡慕的魔法已经消失。渐渐的回忆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任性的,不懂事的,因为母亲加班晚归而赌气不吃饭,或者上课装肚子疼让老师打电话来学校。
母亲的离开留给她的除了回忆,更多的是自责。她总以为自己要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可是现在能够坦然的在别人面前陈述这件事情,不带任何的情绪,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原来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可以撕裂人的痛苦。
一切都会过去的。
这是真的。
纯渊对于这种坦白有点不知所措,好在苏镜希探头探脑地钻进来问:"喂,好了没有啊,我们快饿死了。"
橘梗叫着马上就好,手脚俐落地装盘,收拾碗筷。饭桌上等着三张嘴,黎空更是过分,搂过橘梗就要亲,吓得她直闭眼。纯渊不留痕迹的把橘梗拉过来警告他:"不想吃饭就滚回房间去。"
"哎哟,纯渊宝贝你好凶。"
"你'哎哟'个鬼啊,你个死变态,你不嫌恶心么。"苏镜希又受不了的叫起来,"你不要整天一副色魔附身的德行好不好啊。"
这样的"正常交流"每天都在上演,纯渊把菜夹到春绯的勺子里,她尝了一口,没有说什么,纯渊再夹一口菜。做了近二十年的兄妹,她的喜好他还是明白的。对于喜欢的东西也不会兴高采烈,只是习惯性的皱鼻子。
其实纯渊根本不知道,在橘梗的打量下,他望着妹妹的眼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就像望着他的全世界。
她没有立场嫉妒,低头吃饭。索性大家都吃得很尽兴,每盘都吃到见底,这是对厨师最大的褒奖。连不喜欢和她交谈的苏镜希都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看着橘梗的眼神都带着钦佩。
他对橘梗的既定印象是:
第一,看到蟑螂会跳上椅子泪汪汪的大呼小叫。
第二,遇见兔子或者小猫会尖声叫着"好可爱哦",穿粉红色的裙子,眨着眼睛装无辜。
第三,任何长得不错的男生都会让她露出羞怯又不知所措的表情,并且很好追。
而现实的橘梗却是:
第一,看到蟑螂会傻在那里,等回过神,蟑螂已经不见了。
第二,兔子和小猫在她眼里只有,好肥啊,或者好瘦啊。喜欢穿围裙多余穿裙子。左眼200度,右眼150度,外加散光,所以看不清楚而显得无辜。
第三,她无论面对男女都是羞怯加不知所措,因为本身她就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啊。
从"最讨厌的女生类型"升级为"最受吸引的女生类型"。苏镜希感叹着说:"你有没有男朋友啊,我都想追你了。"
橘梗怔了怔老实的说:"没,没有......"
纯渊从厨房端了茶水出来,像是听见了,垂着双眼没有说话。
「8」
橘梗习惯早些到学校,帮纯渊占好座位。女生们基本上已经默认他们是一对,却很少抱着祝福的态度,偶尔被她听到的谈论也大多是幸灾乐祸。恋爱了也可以分开的嘛。他们不合适。
不管是嫉妒或者中伤,橘梗听到这些都不好受。
尤其是最近几天纯渊不太理她,连课间帮他买瓶水,都要把一块钱还给她。她不傻,知道他是在故意撇清什么。放学的时候,他在那收拾东西,面上刚露出犹豫的神色,便听见橘梗笑笑的说:"没关系,你先走吧,我一会儿想先去趟图书馆。"
纯渊没回答。
他单手扶着课桌,低头俯视着她,橘梗装作收拾书包,只看到他的指尖抠着桌面,泛着不自然的青白色。
"那好。"他松了一口气似的,声音很平静,"你早点回家,路上小心。"
"嗯。"橘梗低低的应着。
他离开,她默默地起身,去图书馆借了两本书。负责管理的老师很少见这么勤奋上进的人,带着赞赏的口吻说:"本身看原文版书籍的就不多,每次整理都落了好厚的灰,我记得就一个很高很帅的男孩子总是来借。"
在老师的眼中她无异是"优等生中的女中豪杰"。这让她觉得羞愧,因为她的水平常常让谭非称呼为"英语系的败类,S大的耻辱"。这两本书是纯渊借过的,他有个很差劲的习惯,就是有生词会用笔做标记,不折不扣的"图书馆杀手"。
她只能悄悄的追寻他的足迹。
看他的背影,借他看过的书,捡他扔掉的笔。
即使拥有过最亲密的关系,也无法卑鄙的当作护身符,作为待在他身边的理由。她只想看到他扬眉轻笑的模样,而绝不给他任何的不幸。
橘梗走过长长的林荫道,路上接到谭非晚上在公司加班的电话,又接到夏森澈的短信,约她周末去打羽毛球。其实偶尔也会觉得,有这么好的朋友也算是老天爷的恩赐,如果再有纯渊这么完美的男友。嗯。一定会遭天谴的。
"喂,叶橘梗--"背后的声音来得气势汹汹。
"啊?"她回头。
事实上还没等她看到眼前的人是谁,头发已经被揪住了,狠狠地一扯。橘梗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头摔下去。紧接着,女孩像发怒的小猫似的踢过来,疼痛尖锐又突兀。
"你凭什么跟我抢!你离开他!你离开他!"女孩哭喊着,"都是因为你!他本来对我很好的啊!"
她猛然记起纯渊那个恶作剧似的吻。那个女孩站在门口,眼泪汪汪的,气得咬牙切齿。纯渊的解释也很简单,他是给她做钢琴家教的,女孩太纠缠不清,甚至连家里的钥匙都偷去。他没办法只好辞去工作,又找了橘梗来冒充女朋友。
她能感觉到她的伤心,像碎掉的玻璃,把心脏扎得鲜血淋漓。
一个伤心的人发疯般的迁怒别人是很可怜的。
橘梗突然说:"对不起......"
女孩像被蜜蜂蜇了一样停下来,像是突然后悔似的,往后退了几大步。她有些惊恐,毕竟作出这种事情也是头脑发热,又不是什么小太妹,没有被责难,愤恨下的善良又翻涌而出。
像做错事的孩子,她慌张起来,一回头就跑。
橘梗被踢得全身疼,挣扎着走到巴士站牌。抬头间有点恍惚,男生长身玉立,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你怎么了?"
"纯,纯渊......"你不是走了?
"你脸上怎么了?"他逼近一步。她眼神闪烁着,不熟练的撒谎,"我不小心摔倒了。没事。"
纯渊没那么好骗,左手按住她的肩膀,右手刚要探上她的脸。橘梗立刻疼得"哎哟哎哟"叫起来。他身上的戾气很重,强迫她抬起头:"到底怎么搞的?"
"你别问了。"橘梗低头看着足尖,"反正,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橘梗......"声音出奇的柔软,"你在难过吗?"
她很想说没有,却卡在喉咙里,突如其来的委屈。根本不想让他看到眼泪,于是看着脚尖,忍到全身发颤。她没办法再装作无所谓。因为太喜欢。已经无法装作只停留在朋友的位置上。
--所以,请你不要对我这么温柔。
"橘梗,你听我说。"耳边像漂浮着一片云,陷入他制造的错觉,"我这两天很生气,因为我不能忍受,在别人问你有没有男朋友的时候,你说没有。"
--所以,那是什么意思?
"所以,就在我身边就好。"他的声音霸道的颤抖着,一遍遍的在她耳边回响着。她觉得他再用力一点的话,全身的骨头都要被抱碎,却只觉得抱得不够紧。
--所以,因为你要我在你身边。
"纯渊......别怕......我在这里......我不离开你......"
「9」
那个在雪地上行走的旅人。
有人轻轻的拥抱他,不怕被冻伤,不怕被推开。
她给予的爱,是刚刚好,捂着他的心,不足以沸腾,却持久的发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