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很快便回了云谷。
云谷的地理位置很隐秘。云落天在云谷的入口处,利用天时地利人和,置奇门八甲之阵。即使有人偶然闯入云谷,也会被这些奇阵耍得团团转后铩羽而归。而云谷上空,长年累月笼罩着一层厚厚的毒雾。
若有人从数百丈之高的山上掉落,如果武功了得没被摔死,也会被这厚得发黑的毒雾猝不及防地给毒死。像云初,从出生开始就被云落天灌了解药,所以完全对那所谓的毒雾免疫。
而云谷每年至少都会掉一人下来,好吧云初有时也不确定那是不是人,反正都摔成一团肉酱,管他是自寻短见还是遭人追杀还是倒霉催的失足摔死的……
只有一个人是意外。
“云小二!!”找不到老爹,云初又扯着嗓子狂吼起来。
云谷湿气极重,导致里头常常笼罩着淡淡的薄雾。
迂回的走廊尽头,挺拔消瘦的身影穿透乳白潮湿的雾气,缓缓而来。
你见过浓墨重彩,落笔逶迤,只着黑白两色却蕴含了无数感情色彩的山水画嘛?
眼前的少年,就像这样的一幅画。他的眉眼像用上好的眉笔,一笔一笔细心勾勒出的最细柔的线条,暗沉的眸子又像打翻了的砚台,潜藏着一团那样浓重与抹不开的哀伤神色。
这样俊雅温和的少年,却带着让人心疼的气息。
一袭质地柔和的青衣,软软地贴在他的身上,沿身两侧,以上绣有流畅尊贵的鎏金线条,领口金丝蜿蜒出一朵奇异的花朵,仿佛锁骨之上一朵娇花绽放,带三月百花争艳时醉人的香。
看着他你会想到“静若处子”这四字,他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以一个静默的姿态,朝云初走来。
青色的衣,白色的肤,交错,则显安静。
几乎没有人能想象出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竟然有那样安静的气息。为何?
因为他是哑巴。
命运如此残酷,他永远只能当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至于少年从何而来呢,这是一个谜。
多年前,年仅七岁的小云初还是个好吃懒做,整天混吃等死的毛孩。记得那日是十月二十三号,云初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日是自己的生辰。
云落天以“要得到礼物就必须将陨落剑法练到第三式”为由相要挟,逼迫着练剑。那时的云初觉得自己很凄凉,她愤愤地挥舞着只比自己矮了那么一点的长剑,将一旁的小土堆插出无数个洞来。
我插我插我插插插!
练你娘的剑,练你爹的剑,练你全家的剑……
正狠狠诅咒,突然,头顶万里晴空蓦地一暗,有重物划破空气的声音。云初顿住,狐疑地抬头,就见一不明物体呈越来越大的趋势咻咻地朝自己砸来。
云初嘴巴呈“O”字形大张,难道这是老爹送他的生辰礼物?哇这个有创意!她本来是可以躲开的,但是一想到那是礼物,云初立刻丢掉剑,大张着手臂流着口水等待拥抱礼物。
然后,砸中了。
充当了人肉垫子的云初一下子被砸的头晕眼花,五脏六腑仿佛被搅成了一团。但想看礼物的心十分之迫切,她把身上重物推到一旁,自己咕噜咕噜的爬了起来,她发现自己的生辰礼物是——
一个少年。
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血迹的少年。少年年纪尚幼,却眉宇清朗,五官姣好。云初看到他身上横纵的血痕,那是被剑所伤。最严重的伤口深可见骨,他已经是奄奄一息了。更别说——
云初看着少年发紫的脸庞,他中了云谷的毒雾,初步估计再过五秒钟就断气。
这是生辰礼物不能死不能死。于是七岁的小云初干了她生平第一件她自认为十分伟大的事情|
——她以最快的速度掏出解毒药丸,用内力拍成粉末,倒进少年口中。
后来少年侥幸捡回一命,当他幽幽转醒的时候,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扎着两条冲天辫,咧着缺了两个大门牙的牙齿对他笑得十分猥琐的云初。
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能从喉中发出嘶哑的呜呜声,那破碎的音节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他再次张了张嘴,愣了。
云初虽然及时救了他一命,但毒雾毁了他的声带。
那时云初七岁,少年十岁。
然而,是谁说老天爷关了你一扇门,却会给你开启另一扇窗?
云落天收留了少年,却惊异地发现,少年是一个习医奇才。任何再复杂的药学原理,他只需一眼,便能轻轻松松地记下来。云初永远分不清的两种长得极其相似的草药,少年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出。他仿佛是天生的神农,他是一块璞玉,尘埃蒙不住他天生就要散发的光芒,即使他失去了声音。
对云初,云落天是没啥指望了。对于云归,他倾囊相授。
于是云谷内多了一个和云初争宠的人。好在云初一点也不嫉妒。
云落天认了少年他为义子。琢磨着给他取一个名字。
云初很开心地凑热闹,好歹是自己的“生辰礼物”,她有命名权。
云初贼眉鼠眼地道,“不如就叫小二吧。我是云老大,他是云小二。不过他年纪比我大,小二,小二哥哥。”
乱七八糟的逻辑。
少年垂眸,却并不反对。
却殊不知那声小二哥哥撞入了自己的心坎,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子像薄暮里蓦然强盛的阳光,打散那如履薄冰迷失自我的雾,冲破那永无止境茫茫无路的暮,给他此生中最灿烂的光辉。
云落天却对此嗤之以鼻。思索了半晌,转身进屋取出了算卦的龟壳,抛出里头四枚上古通宝,看着四枚通宝正反面与排列位置,这才道:“叫云归吧。”
云初对算卦并不了解,老爹也算半个神棍,总是以卦卜吉凶,在云初看来,命运前途凶吉都掌握在自己手上。真正大气强悍的人,能胜天。
云初虽然喜欢云小二这个名字,但在云谷,云落天才是真正的统治阶级,最后,少年的大名还是叫云归。
但云初才不管,她经常跟在云归身后跑,甜腻腻地叫:“小二哥哥,小二哥哥。”
只是,随着年纪的增长,云初再也不叫小二哥哥了,她直呼他云小二。
少年始终淡笑不语,云归是他,云小二亦是他。
在十六岁及笄之礼前,云初从未出过云谷。所以在十六岁之前,云初接触过的正常男子也就云落天与云归了。
但一个是她爹,一个是她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