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国明德二十年三月十二。
雅致而别具风格的沁园茶楼内,茶杯里氤氲出的丝丝热气,茶客举手投足之间贵雅的气质,还有空气里隐隐流动的融洽与檀香。这真是一个供贵族们消遣闲暇时光的美好午后。
然而,总有些事情是那么不尽人意。
“阿琛,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我可以改。”云初倔强地拉住俊美男子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袖,语气里的恳求之意略显生硬,像是第一次向人低声下气。
苏琛的眉微皱,纤长的手指移至云初因捏他的衣袖太紧而微微泛白的手指,像是嫌弃般将之拨开,语气淡如平镜,道:“阿云,我这一年来,只是将你当普通朋友罢了。今日,只是将事挑明,以免你误会了我对你的感情。我的意中人,是林家小姐。我们之间不可能,放手吧。”
“你还叫我阿云,说明你心中有我的。”云初急急地道,声音霎时拔高了许多,“你说你不喜欢我,那我们这些年来算什么?只因一个林家小姐,你便将我的感情视如敝屣?”
“这里是茶楼,不可喧哗。”苏琛的眉,皱得更紧,“阿云,念在我们一年的情分,我不想伤害你。但是,你又何必纠缠不清?”
他说她在纠缠。
云初一下子激动起来,声音隐隐地颤抖:“好,很好。你若想走,你便走。今日你若踏出了这‘紫茶轩’的门槛,我云初便和你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苏琛的身子僵了僵,眸子像是闪过什么复杂的情绪,竟是一甩袖,毫不疑迟地向外走去。
他离去得这般决绝,连晃动的衣摆都晃着冷硬的弧度。
一步,两步,三步……他终是踏出了紫茶轩的门槛,消失在茫茫市集之中。
云初的泪终于盈满了眼眶。是,他苏琛孤傲,他眼界太高,他满腹才经壮志凌云。他怎会将眼光停留在她一个平凡女子的身上?又岂会为她的威胁而停下脚步?
但她却永远忘不了一年前的今天,他们初识的场面。
她十六岁初入江湖,于藏竹林中迷路。那时月色萧索,竹叶沙沙,似委婉的歌。
她蓦然回首,身材颀长的他立于高竹之上,吹得一手好萧,箫声本是最凄怨的声音,似诉相思,又似泣佳人无情。月色之下,他的眉,他的眼,皆与夜色相融相合,九转的箫声,随着他飞扬的发缱绻地消散在空中。
她惊于原地,待那动人的笛声停下,她仍痴痴地站着。他从竹上跃下,轻得像一阵风。他一袭白衣清冷萧索,五官鲜明动人。就连蹙眉的样子都透着俊逸的潇洒。
也许是缘,一向孤冷高傲的他却和她成了良友,关系逐步发展。
她明明白白地喜欢着他,他也知。但他的心思,却让她如雾里探花,捉摸不透。
直到现在,他却因一个与他相识不过一个礼拜的林家小姐,与她划清界限,挑明关系。她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人,却被他视如敝屣。
一年的朝朝夕夕皆成碎片,割得她一颗心钝钝地疼。
终究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云初垂下眼帘,望着四周,嘴角分明划过一分可笑。
西域檀香,味冲,含毒,与她体内的气脉相冲,于她而言,是致命毒药,他苏琛,分明知道,不过是借此和她断的干干净净……
………
她一时气极,没头没脑地闯进市集,却突见不远处烟尘翻滚,马蹄声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奔腾之声,隐约可见一手持长鞭的红衣少女策马狂奔而来,一路上横冲直撞,弄得路人狼狈躲避。
这时,一留着小辫子的三岁孩童,手里拿着小巧的拨浪鼓,摇摇晃晃地朝路中间走去。而马上女子,却未因此而放慢速度。眼见悲剧在所难免,云初惊呼一声,几个利落的空翻,以极快的速度来到了孩童的身边,将之抱起,险险躲过那喷着热息的马儿。
“你有病啊!”想也不想,云初怒骂出口。
那本欲奔走的红衣女子身体一僵,一勒马绳停了下来。却见她一身百褶红裙,袖口烫金纹路迤逦,非富即贵。五官精致,眼线绵延细长,衬得一双眸阴沉高贵。她的表情煞是冷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云初,仿佛在打量一件货物一般。
此时云初一身的烟尘,身上的衣服用的是最普通的料子。一头因不会打理而随意箍起的黑发松散地零落在肩头,一张标准的小巧瓜子脸虽然有些脏,却也模糊看得出云初拥有一副极为好看的五官。
此时,她一双眸子灼灼地瞪着自己。
红衣女子红艳艳的唇角一勾,带出鄙薄的笑意:“哪来的平民贱女,竟对本小主出言不逊。还不快滚。”
她高傲得像在呼喝一条狗。
见对方那一副鼻孔高过天的模样,云初刹那一笑,“集市热闹,你当街纵马,差点误伤无辜群众,他若真被你当街……”云初欲言又止,只是将一脸天真的孩童放下。
周围已经逐渐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对于红衣女子蛮不讲理的行为,都在私下议论纷纷。
“那又如何。本小主若是撞着了他,必然会赠予他家人一笔不菲的补偿金。”女子瞥了一眼粗布麻衣的小男孩,嘴角再次扯开不屑的弧度,语气略带嘲讽,“这笔补偿金,对于你们平民来说,可是八辈子都赚不来的呀。”
那尾声绵延的“呀”字,若千钧将庶民的尊严狠狠压下。
云初突然想起苏琛决绝离去时那如出一辙的高傲神情,心下又是一痛。
深吸一口气,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对着红衣女子勾了勾食指,“你,下来。”
在三国大陆之上,对人勾指头不仅是不屑的标志,更是一种变相的挑战。而身份尊贵的红衣女子,在被一个庶民当街挑战,女子脸色一变。
“你在命令本小主?本小主……”
“下来!”
“一介庶民,也配……”
“叫你下来,废话一堆!”云初本就极度不爽,见红衣女子一口一个本小主,又啰嗦又高傲的样子,所剩无几的耐心也被消磨殆尽。
被云初这么一吼,那红衣女子也是怒火中烧,属于贵族的尊严,庶民不可侵犯!
她一跃下马,二话不说,手中的精铁打制的九节长鞭便如狂蛇般“霍”地划破空气,抽向了云初。那席卷着气流的长鞭如洪水猛兽,一不小心便会将自己无情撕烂。
云初急速而退,那长鞭却再次袭空而来,不依不饶。
红衣女子将鞭舞得巧妙,凌厉而毫不留情,将云初周围的退路赌得严严实实。这红衣女子,倒是有几分真材实料。
“凌云鞭法?”云初嘴角一抹怪异的笑,“你是将军府的人?”
“本小主是将军府的小主九雪菁!识相的就跪下朝小主我磕三个响头,我便饶你一条贱命!”说起自己的家族,九雪菁的脸上顿时浮现一层得意之色。
哗地一声,围观的人群又炸了开来。
将军府,与王爷府,丞相府为沧澜国朝廷三大势力。将军当家之主九龙还是沧澜国当朝振国八方的威武将军,在朝堂上,有着极高的地位与权利,就连当今圣上,也得给三分情面。
九龙膝下有四男一女。小女九雪菁因是家中独女,因而备受宠爱。自小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如此便养成了一副刁蛮小姐的脾气。将军府的成名一的“凌云鞭法”更是响彻大江南北,此鞭法共有九层,传说炼至顶峰,可化鞭为风,操作自然风力,所制造的大风可摧毁一座大城。
只是看九雪菁现在这般,怕是只到了第三层的地步。
得罪将军府的小主,怕是以后都不好过了。众人满含同情地看着云初。
再看云初,却是笑得诡异。老爹曾教导,以后见到将军府的人,必须见一个打一个,见一双残一双!九雪菁若不自报家门还好,但她若报了……
云初眼中冷芒划过,单脚点地,另一只脚却在地上浅浅地画着半弧。霎时,两只脚仿佛鬼影迷踪,纵横交叠,竟仿佛幻化出数十只脚来。若是眼力了得之人,便能发现,云初那脚尖所过的地方,竟隐约成了一个太极八卦图。
九雪菁又一鞭抽来,而云初却不闪不躲,终于,那鞭子凶猛地击中了云初!
人群里爆发出一片惊呼声,九雪菁眼下一片欣喜,却猛然发觉,鞭子抽中的云初,竟没有像意料中那般皮开肉绽,整个身影却如烟云般缓缓消散开来。
“残影?!”九雪菁尖叫,不可能,她的速度怎么能那么快?!竟然快到只剩下残影!
震惊之色还未缓解,九雪菁却只觉得颈间一凉,一柄刻着诡异花纹的小巧匕首便抵在了自己的大动脉上。
“输了。”阴森森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云初凉凉地用刀背拍了拍九雪菁修长雪白的脖子,“九寨凌云鞭法固然可怕,可刚入第三层境界,便敢拿出来丢人?你老子没教过你做人要低调?”
“你……!”心悸于贴在脖子上的匕首,九雪菁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咬牙切齿得道:“你那是什么步法?怎能躲过我的长鞭?”
那样诡异的脚法,行云流水之间,便将敌人置之死地,她以前从未见过那样的步法。
“你让我告诉你我就告诉你?那我多没面子。”云初一声冷哼,“小爷今天极度不爽,是你自己往刀口上跳,你说,我怎么办呢?”
“放、放了我……”九雪菁的声音略显颤抖,却仍死鸭子嘴硬,“你伤了我,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放心,他若不放过我,我自然也不放过你。”将匕首又靠近了几分,云初的声音如鬼魅般紧紧揪住九雪菁的心。
“你想怎样?”
“大声说你错了,你不该顶撞云初大爷,你跟那苏琛一样都他妈瞎了狗眼。”云初阴森森地道。一句话,顺带将苏琛也骂了进去,仿佛只有这般才能宣泄心中怨气。
“苏、苏琛?”九雪菁眼中闪过一丝莫名,这个贱女认识苏琛公子?话还未问出口,云初已经迫不及待地让她重复方才那句话。
碍于脖颈上那锋利的匕首,九雪菁咬牙,屈辱地重复着:“我错了,我不该顶撞云初……大爷,我跟那苏琛一样,都,都,都……”感觉四周嘲笑的目光涌来,她只感觉自己十七年来被精心呵护着的尊严与高贵霎时崩裂,九雪菁颤着声音,一字一句道:“都他妈瞎了狗眼……”
四周顿时传来一片哄笑之声,那被云初救下的孩童也欢快地拍着小手,似乎在嘲笑九雪菁一般。
云初这才满意地松开了九雪菁。手一抖,匕首便如滑蛇般缩入了袖口。她也学了苏琛一次,在九雪菁怨恨的目光中,拍拍屁股潇洒离去。
脖子上的压迫感顿时消失,九雪菁整个人顿时如泄气的皮球软了下来。手指抚上脖子上被锋利刀刃划破了皮的肌肤,眸中有憎恶与不甘如墨般晕染进心口,搅浑了一向平静的内心。
云初?
很好,下次若再碰到你,必将今天所受屈辱,百倍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