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罗莎,我和马蜂吃完晚饭干的唯一一件悠闲而惬意的事就是靠在宿舍三楼的栏杆上眺望远方的风景。
通常我是第一个吃完饭上来的,十分钟后马蜂也就跟着上来了。马蜂一见我就张大嘴,惊讶地说,这么快。
没办法,都是大罗莎的饭菜给逼的。通常我是这么回答马蜂的。
马蜂吃的是C餐,我吃的是B餐。在大罗莎,饭菜分成了三等,员工吃C餐,文员之类是B餐,再往上就是经理总监吃的A餐了。菜根留给员工啃,菜叶做给管理吃,应该是最贴切而有深意的话了。
站在三楼能看到不远的马路上疾速穿梭的汽车,发出家里咸鸭蛋蛋黄那种颜色的霓虹灯,此外就是让马蜂和我为之喜悦的那一片绿油油的农家菜了。
晚风不时吹动人的发梢,远远地,能看见马路上的当地人,一家三口牵着手悠闲地行走着。天色逐渐黯淡下来时,马蜂就要去上班了。大罗莎的铃声刺耳的扫荡着,仿佛催命鬼一般。
适才晚风里的热闹与悠闲很快就一扫而光,很快,就剩我独自一人靠在三楼的栏杆边缘。
马蜂和我的工资都是一千六,只不过马蜂的这一千六连晚上三个小时的加班费都算在里面了。我是拿固定工资,晚上加不加班都一个样,通常我都是懒得去的。
看完天边的晚霞,我就跑到网吧写字去了。我记得马蜂曾正经地说我这是为自己加班,而他是为别人不见天日的卖命,一不小心没干好还得卷铺盖散人。
我说马蜂你别把我说成那么有模有样好不好,小心大罗莎的漂亮女的听了都对我产生兴趣。
马蜂通常说,去你的,就你那模样,还好多漂亮的女的呢。这是白天,不是晚上,别乱做梦。
我和马蜂在一起除了贫嘴,靠在栏杆上看天边的风景,就再无其他了。当然,偶尔我们还干些在个别人眼里那是相当龌龊的事情。
发第四次工资时,马蜂气呼呼地说他加了一整个月的班,工资却比往常还少了一百块。跑到人事部质问,得到的答复却是加班工资从当初的四块五降到了三块五。究其原因,人事部文员一脸无奈地说,这个别问我了,我也是个打工的,我只是按规则办事。
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我正趴在电脑上给美国的客户发电子邮件,旁边的同事忽然一脸兴奋地冲过头来对我说,你还有心情做事啊,赶紧去复印下身份证,马上补发星期天的加班工资。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心底骂了句,看你这出息,就一副穷酸样,有钱拿还想那么多干啥,又不是偷不是抢。
一个小时后,在拥挤而有秩序的人事部,俺终于拿得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工钱,我拿着撑得鼓起来的信封袋冲着黄昏的余光照着,一脸怪笑。从我身旁路过的女的见了,都捂着嘴笑。
笑啥笑,你们回去还不是自个偷偷数着。我心底骂了句。
吃完晚饭,天边的风景非常好,远处能看见淡淡的炊烟缓缓地朝天际飘去,马蜂和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靠在栏杆上。我们回了宿舍,然后紧紧地把门栓住。
马蜂解开裤带,宝贝似地掏出装钱的信封。他们部门因为经常加班,补发的工资比我们多得多。
你小子发了,今天晚上请客吧。我笑着冲马蜂说。
马蜂瞪了我一眼说,你们办公室的缩头乌龟都应该请俺吃上一顿大餐,要不是俺暗地里引爆罢工的导火索,你们连一分都拿不到。马蜂说完,一脸谨慎地朝窗外望了望。
看啥看,人家背地里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当天晚上,马蜂和我去外面吃了顿烧烤。在酒精的麻醉下,马蜂说他现在是多么想把他那久居农村操劳一生的爹娘接过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马蜂说他爹娘七十多了,没几年了。
马蜂说完,我就立刻想起了我那在外奔波了二十多年的爹。
之后,马蜂又跟经理交涉了几次关于工资的事,马蜂晚上字斟句酌地给经理发邮件,早上一脸期待经理的回复,只是最终都是不了了之。
马蜂说他保底工资只有580,市里出台规定的最低都有690了,自己还是个读了十几年书的大学生呢。
后来,马蜂他同事辞工,偌大的电镀部就只剩下他一个兵,每天都忙不过来。马蜂不苦脸反而一脸怪笑。
次日中午吃饭,我看见马蜂坐在我隔壁的一张桌子上吃所谓的干部餐,心底才有点底。
马蜂说他是逮住了这次辞职的好时机,他再不给我加工资,我就拍屁股立马走人。
你小子够精灵的。我狠狠地表扬了马蜂一句。
精灵啥,这就被逼无奈。马蜂说。
后来我离开了大罗莎,离开那天,马蜂请我吃了一顿又一顿,而后又送了我一程又一程,满脸的依依不舍。
我再次上班时,马蜂打电话来说他现在晚上不用加班了,工资也加了。
我说那还不好,值得庆祝啊。
马蜂没吭声,马蜂说他现在在看天边的晚霞呢。
马蜂再次打过电话来时,我正在网吧里写字。马蜂说他今天把他爹娘接过来了,前几天去外面租了个房子。
马蜂说其实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未必要等到自己混得如何如何风光的时候。
放下电话,我脑海里忽然呈现出黄昏时分,马蜂陪着他爹娘行走在大罗莎附近的小巷里的画面。
我没想到,马蜂这么快就成了当初我们趴在大罗莎三楼的栏杆上看风景时风景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