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
锁被打开,门缓缓向里侧推开。楚少一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两个泡沫盒子,满脸无奈地进了门。在客厅里看新闻的李清源眼睛紧紧盯着电视机屏幕,但也注意到了楚少一的动静,问:“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
“哎,找一家店可不容易啊。我逛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一个卖炒面的大叔。今晚将就一下吧。”楚少一将一盒炒面放到了李清源的面前,然后自己打开另外一盒,拿起筷子,坐在沙发上,同李清源一起看电视机上的新闻。
“……奇异现象消失后,血雨连绵不绝。对于这种血雨,民众都感到十分恐慌。那么血雨究竟是什么呢?让我们来听听气象专家的意见。”
“呃,对于这种‘血雨’——我暂且这么称呼,学术上并没有相关定义。虽然不能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这种现象,但可以明确血雨并非是人的幻觉,我斗胆猜测这雨和人类的某些活动有关。”
“是一种特殊的酸雨吗?是因为人类过度排放酸性气体吗?”
“不,也不能这么说。虽然这血雨具有极强破坏性,但它并没有腐蚀性。”
“那么您能猜测一下这血雨的可能成因吗?”
“这在气象学上还是十分罕见的,所以我们暂时没有头绪,需要进一步研究……”
楚少一听到这,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竟将嘴中含着的炒面都喷了出来。李清源对他的行为表示不解,问:“你抽风了?”
“没,我怎么会抽风?难道你不觉得那个专家的话都是屁话吗?说这种屁话都能说得这么严肃,我也真是长见识了!”楚少一放下手中的筷子和泡沫盒子,起身走到冰箱前,打开了冰箱,从中取出了一罐啤酒,然后问李清源,“你要喝点什么?”
“随便。橙汁吧。”
“哎,好像没橙汁啊。”楚少一将冰箱上上下下都翻了一遍后,对李清源满是遗憾地说。李清源冷眼看着他,心中暗想这人太装了,至于把冰箱翻一遍吗?有没有橙汁,心里肯定是有底的啊。
“哦,那就矿泉水吧。”李清源冷冷地说道。
“矿泉水啊?哦……”楚少一又是将冰箱上上下下翻了一遍,又是满是遗憾地对李清源说,“冰箱里没有。”
“饮水机那边不是有吗?你这人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点?”李清源已经对楚少一有了初步认识,无奈地走到厨房间里洗了一个玻璃杯,然后走回客厅的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水。楚少一打开了啤酒,嘴角露出一丝坏坏的笑,像看戏一般地看着李清源。
“故意逗你玩的,你还真当真了。”楚少一惬意地喝了一口啤酒,心中暗自嘲笑起李清源。
李清源喝了一口水后,脸色一变,眉头一皱,将口腔中的水吐了出来,然后用一种狐疑的眼神看着楚少一,问:“这水的味道怎么那么怪啊?”
“哎,让我想一想这水是什么时候换的啊……”楚少一摆出一副三岁小孩想问题时幼稚又认真的模样,然后很欠揍地对李清源说,“似乎,似乎啊,似乎是一个月前换的吧!”
李清源忍不住骂了个脏字,然后愤怒地瞪了他一眼,说:“你一桶矿泉水居然要喝一个月!难道你肠胃还有排毒净化功能啊!”
“哎,你别生气啊。”楚少一悠然地喝了一口啤酒,然后将空的啤酒罐一手捏扁,随意一抛,抛到了李清源身前的垃圾桶里,说,“就如你看到的,我从来不喝白开水,纯净水,矿泉水之类的。我只喝——啤酒。”
“那你事先不能提醒一下我吗?万一我喝了过期的矿泉水拉肚子了呢?”李清源刚说完,就感觉肚子翻江倒海起来。
“喂喂喂,没那么夸张吧?”楚少一见李清源抱住肚子痛苦地蹲在地上的样子,就一半诧异一半怀疑地说,“你刚喝了一口,就肚子痛,也太夸张了吧?”
“夸张?哦,啊,呃……”李清源痛苦地叫了三声,“有本事……你自己喝一口。”
“喝就喝喽。”楚少一拿了个一次性纸杯去饮水机倒了一杯水,然后“咕咚”喝完了一整杯。喝完了,还特意向李清源展示了一下。
李清源满意地看着楚少一喝完了一整杯过期的矿泉水后,脸上痛苦的表情一下子消散,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说:“这样就公平了。”
“你这话是……”楚少一看着脸色变化堪比变色龙的李清源,惊讶了片刻后,恍悟原来是李清源在戏耍自己。不过想到自己事先也没怀好意,便只能忍气吞声了。
“我跟你说,我的肠胃不同于你的肠胃。我的肠胃还真就有自动净化功能!即便我喝的过期饮用水比你多,我也不会拉肚子。你信不信?”楚少一十分认真严肃地向李清源展示自己的特异功能。但李清源丝毫没在意,而是走向冰箱,打开一扇门,从中拿出了一瓶橙汁,淡定地说:“我不信。”
深夜,楚少一捂着肚子,穿着睡衣,蹑手蹑脚地从卧室摸到卫生间。避免让李清源发现,居然连灯都没开。当他千辛万苦找到马桶时,才放松了下来。
“哎,早知道就不买桶装水了。买了,也不该装。装了,也不该喝。喝了,也不该喝那么多。”楚少一自言自语地发了一阵牢骚,忽然意识到自己待会还要冲马桶。要知道冲马桶一定会发出声响,这种声响肯定比他开灯﹑走路的声响大,肯定会让李清源听到的。哎,既然如此,那么他之前所做的事情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哎,喝了那过期的桶装水,就连脑子也变笨了!”楚少一一掌拍在自己脑袋瓜上,然后冲了马桶,提上裤子,洗了手后,大步走出卫生间,开灯,奔回卧室。
外面的动静李清源都听到了,但他的心思根本没有放在要挖苦楚少一这件事上。李清源半躺在床上,用左手手臂枕在后脑勺,右手点开手机里的通信录,却发现需要密码。叹了口气,只得放弃。有些事情再努力也是徒劳的,命运总爱和固执的人开玩笑。与其固执到底,不如痛快地妥协,去寻找另一种途径。他又翻了短信,可也没能成功。手机上没有QQ,微信,甚至连一个浏览器都没有。
“原来过去的自己是这么封闭。我……是没办法找回过去的痕迹了吗?”李清源无奈地将手机关机,闭上眼,陷入思考之中。
思考了许久都没有答案,不经意地往窗外望去,望见了那一片狭窄而宁静的夜空。
夜空里有微弱的星光,有轻微的暖风。夜寂静得可以听见风声,还有公寓外那条公路上驶过车辆的发动机声。夜总是那样黑着脸,闭口不语,似乎藏着无限的心事,却从来不和别人说起。夜,也许也想让人倾听它的心事,却又害怕着什么,便用一层纱帘遮住了自己。夜,空虚得让人感到心疼。
有时候,心事像水一样悠长,只会流淌,不能言说。能体会的人,大概也不愿诉说。
李清源莫名地感到孤独,比谁都要孤独。一个人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失去了亲人朋友,失去了不应该失去的所用东西,时间给他留下的只有迷惘和孤独。他想找一个人说话,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说给自己听,却越说越难过。也许说给别人听,也是一样的效果,但总觉得这个时候该有人站在自己身边。
影子,算是另外一个人吧。
孤独的人总有排解孤独的方法,尽管有时候显得自欺欺人。
李清源半梦半醒,如同坠入了一个虚无缥缈,暗无天日的世界。眼前只是一片彻底的黑暗,连空气都很稀薄,每一次呼吸都艰难异常。在绝对的黑暗里,一切都隐形了。李清源像一个盲人一样,艰难地移动脚步,漫无目的。想寻找光的方向,可光从没有出现。
渐渐,周围不再死寂,传来了幽幽的少妇哀怨声。
“为何,为何当初要放火烧死我?为何啊为何……”
李清源猛地一愣,呆立原地,四处找寻那个声音。
“居然连说一句忏悔的时间都不留给我。啊,你好狠心啊,你非要让我死不瞑目啊!为何那么残忍……”原来的声音变了,这一次听起来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我……”李清源短暂回忆了一下,无法理解他们对他的憎恨。
“还我胳膊,还我命来!”这一次的声音听起来很急躁,很愤怒,气势汹汹却很快消散。紧接着而来的声音却缓和温柔得多,就像一个面对春日阳光温情吟咏的诗人:
“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这是海子的诗。你又是谁呢?”李清源莫名其妙地记得这一首诗,却忘了那个吟咏的人是谁。
“清源,你还记得我吗?我,我的世界好冷清,好阴森。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为什么不来陪我呢?清源……”
声音渐渐悠远。李清源心口一阵疼痛。两个人的孤单,那样类似。能隐约地感受到他们曾经拥有过的友情,也能隐约地感受到那个人对于他的情谊。不同于之前的人,那个人对他是没有愤恨的,只是怀念罢了。
正是如此,李清源才愈发觉得自己是个混蛋。辜负不该辜负的人,遗忘了不该遗忘的事情。罪恶感逐渐侵占他的心扉,驱赶他内心的光明。他痛苦地抱住脑袋,逼迫自己回忆。但将脑袋抱得再紧,大脑终究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