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八月,太子又派了侯景福出京的差事,侯夫人还没有说什么,老太君就很有些不愿,“一年到头的东跑西颠,好不容易从疆场回来过了两年安稳日子,如今又要南下,这偌大的朝廷,就指望着你一人不成?”
侯夫人虽嘴上不说,可眼底也有些不舍,侯景福依旧一本正经的模样,看了二老一眼,才徐徐道,“朝廷人多,能办这事的,却实在少了。”说着又笑看了老太君一眼,“祖母放心,孙儿算过日子,一定能赶在您大寿前头回来,就是耽误了什么,也决计耽误不了这个事。”
老太君这才重又喜笑颜开,可到底崩着脸数落了好些句,才打发了小两口,回了谨德堂。
五娘对着侯景福虽也一副笑脸,可眉目间,多少也带出了一点心事,毕竟这一年来的局势越发紧张,太子身边的近臣不少遭到打压,周边的一些羽翼,更是剪除了不少,反而是一向低调的四皇子得了不少好处,也随着圣上的夸奖重用,渐渐走到了大臣面前。
五娘向来对朝政并不敏感,可这些明摆的事,还是多少分析了一点道理出来,皇上这是等不及了,打压太子,提拔四皇子,两虎相斗间,好为自己赢得喘息的时间。
要是圣上只有这两个皇嗣倒也好了,只要得胜,那么圣上的位置,就是铁板定钉的事,偏偏上头那位子嗣众多,不说公主,光成年的皇子就有五个,除去先天痴傻的大皇子,斗争落败的二皇子,可还有一个正值壮年,论出身才学也并不太低的五皇子,太子这两虎相争一个不好,就是双双落马的事,如今这个紧要关头侯景福骤然离开京城,又如何不打眼,不危险?五娘光想了一想,就不寒而栗,看着侯景福的眼神,也多少带了些担忧。
侯景福倒是很安然,斜倚在拔步床上翻着书本,语调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并不带一点紧张,“此番南下,倒也有几桩要紧事要办,明年皇上的寿辰是整寿,无论宫里宫外,都有大办的意思,可这贺礼却着实不好送,太子每日也伤透了脑筋,前阵子不知道是谁出了个主意,要走遍鱼米之乡采遍了丰收的梗米承上去,他一句话,可不是要让人跑断腿。”
五娘心思转了一转,也就明白了里面的意思,今年是个难得的丰收年,去年雪下的大,算是埋足了雪水,就连米粒子,也好似比往年大了几分,圣上是一国之君,又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臣民安定富足更高兴的?也难得有这样剔透的人儿出这个主意。
五娘兴起,索性放了手里的针线问侯景福,“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事?”
侯景福含笑的看了五娘一眼,半晌才道,“其余的就是些琐事了,无非是去些封疆大吏处敲打敲打,如今四皇子走到了台前,若是有些见异思迁的人想错了主意,那可就……。”侯景福似笑非笑,五娘心里立时一紧,就连太子也有些等不及了……
像是看穿了五娘的想法,侯景福放下书,坐直了身子,缓缓道,“如今的情形倒也没你想的那么严峻,太子此做法,更多的是试探,毕竟天高皇帝远,那些地头蛇未必不是对太子敷衍,若真是有二心,依太子的谨慎,可是另一番做法了。”
侯景福说的越多,五娘心思也就越沉,如今连侯景福都有这样的顾虑,那大老爷那里,只怕压力更是要大的多,不知怎么,五娘竟想起了侯景玉的这门亲事,广平侯也是老牌权贵,忠勇侯做这个主意,只怕也是用女儿的婚事,在太子的战车上,再绑一个战将,世家女就是这点悲哀,享尽了荣华富贵,可也要用半辈子来换取家族的康泰。
送了侯景福走,五娘就一门心思的帮着侯夫人管理家事,如今京城情势紧张,来来往往的人情就少不了,往往五娘早上接待了一些夫人小姐,下午就又要来一批,就是好容易将人送走了,也要先到侯夫人那里去说了听来的一些有用的话,才能回到谨德堂休息,不过半个月的功夫,五娘就消瘦了许多,原先就消尖的下巴,就更瘦的几乎能拿来戳人。
锦绣锦玫看了,很是有些心疼,“夫人这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眼看着又没了,一张脸上倒显得就剩两只眼珠子。”说着又转头商量,“小厨房新采买了只补血的血鸡,倒不如让张妈妈炖了好好给夫人补补?”
五娘一听就皱起脸,“那个血鸡瞧着好却是最难吃,无论怎么做就有股子腥味,你们就行行好,别再折腾我了,连日的忙就够辛苦的了。”
锦绣锦玫瞧着五娘的模样都忍不住笑起来,锦柳端了首饰过来,五娘细细看了看,挑了几支华贵却又不惹眼的簪子插上,又堆了几朵金菱花,就站起身来。
锦柳一下就着了急,“夫人今日是要去做客,怎好打扮的这样素雅。”
五娘连忙止住锦柳的长篇大论,“说是做客,又不是什么外人,若是见了三姐都要打扮的那般齐整,那我以后可是更不要出门了。”
锦柳这才作罢,几个丫头上前整理好了衣裳,五娘便叮嘱了几句,就带了锦玫出门。
锦玫稳重,适合坐镇,锦绣性子向来活泼些,带去套一些丫头的话,却是最好不过的了。
到了乐安居,侯夫人也早就收拾好了,看见五娘的打扮甚是满意,“本就是年纪轻的时候,最是适合这种打扮,也就是上了年纪,脸面也不如以前了,才会浓妆艳抹。”侯夫人说着,又露出些嫌弃的表情来,五娘低垂看着脚尖,心里却是明镜一般,二太太最爱穿那些花哨的衣裳,以往侯夫人倒也没说什么,如今却是再也忍不住,连五娘面前都要唠叨几句。
侯夫人说了几句,表情也就淡下来,嘱咐过了老妈妈几句,便同五娘坐了软轿到垂花门,又乘了青帷小油车到马车厅,才换了马车。
五娘透过车纱看着窗外,很有些目不转睛,侯夫人瞧了,忍不住笑起来,“到底是年轻的孩子,一到了府外就觉得什么都新鲜,我像你这个年纪也喜欢这些,后来事实在太多,也就淡了。”
五娘转开眼神,有些不好意思道,“让娘笑话了。”
侯夫人摆摆手,不在意道,“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你的心思,我也有过。”说着又笑道,“说起来三弟妹刚进门的时候,倒是比你跳脱的多了,日日见了她,总要笑个不停。”
五娘也笑起来,“三婶娘比小五不过也大几岁,论这个年纪,是要活泼些。”
侯夫人叹道,“是呀,转眼三弟妹也进来几年了,先前还天真傻气的姑娘,如今也跟人精似的了。”
侯夫人最近感叹是越来越多,倒每每弄的五娘不知如何接下去,索性侯夫人也就感叹了一句,便说起别的话,“今儿个只怕过府的世家不在少数,你一向是机灵的,也好探探底,就是你三姐那里,也要仔细问问,如今这个时候,是出不得一点差错的。”
五娘心下明白,前面男人斗的厉害,后面这些女人却也并不闲着,借着各种理由四处走动,无非是套些可靠的消息,毕竟再精明的男人,对着家里内眷,还是会忍不住透些口风,五娘今日去尚书府,也是抱着这个目的,虽说三娘是联了姻,可一个庶子,到关键时刻,也不是舍不下的,再说杨尚书不止儿子多,门生更是不少,若是这么一股大力临阵倒戈,那太子可就危险了。
五娘知道严重性,便慎重的点了点头,“小五明白,三姐那里,小五一定会好好问问。”
侯夫人拍了拍五娘的手,笑道,“你向来是个伶俐的,我也倒不担心,害怕就害怕你二婶娘那里,别自以为是的做了什么事,反倒累上整个侯家。”
五娘也就笑着安慰,“二婶娘虽说鲁莽了些,倒也是个聪明的,想必为了整个侯家,也不会做什么蠢事。”
侯夫人也只笑笑,眼里的愁容却是并不见少,五娘心思一动,侯夫人向来是不理二太太的事,如今这样说,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才会这样担心?五娘想着就要问出口,却到底忍下来没说。
今儿个来尚书府的人的确是不少,五娘扶着侯夫人刚下了马车,迎面就碰到了不少熟人,广平侯家的,泰安侯家的,还有些三品四品官员的夫人,五娘随意看了一眼,就能说上不少。
侯夫人倒是早就猜到了,神色不动的与各位夫人见了礼,便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待客的花厅走。
五娘跟在侯夫人后头走,转头瞧见广平侯家的嫡小姐,便微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反倒是这嫡小姐很是热情,挽了五娘的手,娇笑道,“早就听说过姐姐,倒是一直没有空得见,怎么今儿个景玉姐姐没来?”
侯景玉的嫁期定在明年四月,如今忙着绣嫁衣,就是五娘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三妹妹这厢一直忙着,倒是很少踏出屋子,也就偶尔祖母那里才能见上一回。”
沈容翡了悟的点点头,狡黠的闪了闪眼睛,“家里也是忙着呢,娘还日日寻我帮大哥挑摆设,真是头痛死了,要不是听说今日侯夫人要来,娘还不许我出来呢!”
沈容翡今年刚十三的年纪,鹅蛋脸带了些婴儿肥,眼睛也似小鹿一般黑亮清透,微微一笑,尽显女孩这个年纪的娇憨,五娘也忍不住升起一些亲近来,“那难得出来一回,可要好好逛逛,今日来了不少女孩子,倒与你年龄都差不多。”
五娘话还没有说完,沈容翡就一皱鼻子,凑近了五娘,声音低不可闻,“我才不要和她们说话呢,娘说了,她们心眼最多,说两句都要设好几个陷阱。”
看着对自己毫不设防的小姑娘,五娘忍不住笑了笑,广平侯夫人倒是个有趣的人,这么一个嫡女,养的这样没有心机,也不知是打算嫁到谁家去。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随众人进了花厅,因着广平侯夫人的辈分,位置倒比侯夫人还要上些,沈容翡自然也要跟过去,背着广平侯夫人对着五娘做了个可爱的鬼脸,才又一本正经坐在了广平侯夫人身后。
五娘摆弄着腕间的金丝缠珠镯子,眼角却悄悄的打量着众人,今儿个的人多,却俨然分成几个派系,一边嘻笑的说着话,一边同五娘一般,悄悄打量着每个人的神色。
今儿个的宴请也同往日一样热闹,吃罢了饭,安排着众人听了戏曲,又坐在一起吃了茶,到临近天黑的时候,才送了众人回去。
因着五娘去看了三娘,侯夫人便等了一等,两人先是沉默的走了半路,侯夫人才问了一句,“去了那么久的时间,可打听出来什么没有?”
五娘实话实话,“三姐一直养胎,家里的事,最近也一直没有过问,三姐夫的差事也不再吏部,倒是没什么确切的消息,反倒是听说,尚书夫人一向与武威将军夫人走的近,昨儿个又一起进了香,直到了天黑,才回了府里。”
“武威将军?”侯夫人喃喃自语,“尚书夫人一向都是寡淡的性情,怎么却与武威将军夫人这样亲近?”
五娘也有些不解其意,武威将军说是将军,可并未握着实权,充其量也就是挂个军衔,待朝廷有了仗打,才会重新启用,而武威将军夫人更是个粗人,听说还是个悍匪出身的,朝廷招兵时带了整个寨子的人前去投靠,在关外立了无数战功才得了个爵位,虽说也是个侯爵,可跟广平侯这些老牌权贵比,是差的多了。
五娘心里猜测着,却是没有说出来,侯夫人沉思了片刻,徐徐道,“尚书夫人跟武威将军夫人亲近,只怕还是杨尚书的示意,只是能惹得杨尚书都不得不放下身段去拉拢,到底是什么事呢?”侯夫人揉了揉眉角,半晌轻叹一口气,正要开口,马车却忽然失控,两人一时不察,立时滚做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