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爱鸿
当我的功利之心飘舞云海又尘埃落定,随即对世事的洞明也上善若水了。这时候,一个纯粹的农民向我走来,怀揣一颗珍珠与金子质地的心,水晶般矗立在我的面前。
三十年的老乡,不曾交往与联系过的昔日学生。我带初中课的时候,他读小学。所谓师生关系,就是课间操或放学时我在台上他在台下,若有交头接耳等“不轨”行为,很可能被我提溜到台上去,以彰显师道之尊严,学生之“卑微”。
好汉不提当年勇。其实,当年勇不一定就做下了好汉事,往往还可能是违逆人性的一种粗鲁行为。不过,这个学生一定“宽恕”了所有老师亦错的一面,甚至潜意识里也默认了“官打民不羞,父打子不羞”的歪理。从他对我尊重尊敬的神色里,不难读出些关乎孔孟悠悠万事唯此为大的字眼。但,即便如此,我仍不愿放弃忏悔曾经的过失,譬如自觉加入红卫兵造反队,无端地批斗别人和打砸文物。当老师后还积极带领学生批林批孔反潮流,少学了基本知识,却参加了很多劳动。
诚然,“一念之欲不能制,往往祸流于滔天。”如此愚民行为也并非我能左右,所以,此后我更看重了文化的分量。
今天,当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向我走来,四十多岁的他还口口声声不改老师之称谓,恳请我为他的文集作一个序,此情此意,迫使我不得不满口应承。不是我不明白自己作序资格的弱势,而是感觉唯有两肋插刀才对得起这份珍重。
为完成任务我还到他的家里走了一趟,目的是了解一下他创作这些文字的环境与氛围。目前,他住的屋子已风雨难挡摇摇欲坠,院子里码着些准备改造房屋的新砖,玉米也不敢再放到阁楼上去了,怕分量加速房梁与檩条的不堪重负。院子里有一个很大的用篱笆围成桶状的粮仓,几只母鸡就伸头从下面获取所得。这个叫赵哲显的农民说:“想吃蛋,粮食换,反正不让鸡吃上也不行。”那么,老鼠和其它能从中获利的动物们呢?赵哲显说:“家里养只猫平衡着一部分关系,再说,大自然不自然不行,有些存在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我没有想到,一个纯粹的农民还能懂得这些道理,那么,你想过吗?一个原本只有初中文化的农民,也可以写成一本像模像样的文集?
赵哲显给书定名为《爱的碑文》,分了六辑,表达了自己“那份温馨的感动”。他写“爱的背后”“感悟父母”,重点突出了“父母园、真爱图、心灵的慰藉”。
他“想起爷爷、奶奶”,“怀念父亲”,心疼着“孤独的母亲”,“道不尽天下父母的爱”。他说:“老师,我会永远地记着你。”他也有“老屋情思”,并感觉“回家真好”,他真心希望所有人都有“全家福”,因为“父母是我们的大后方”。
总之,他是用爱放逐思想的奔放和纯粹,筑起了平凡朴素又老而弥坚的感恩大厦。他把有恩或对自己有所帮助的人,都化作了神灵佛像,架起了一座从道德初识到道德形成的心理桥梁,他点燃心灯和情感之香,俯伏于父母长辈之前,挚爱着兄弟姐妹、妻子儿女。谁也不能说这只为自私,天下人人若此,社会不和自谐,不谐自和。定然少了争斗,少了仇恨,少了令人不耻的战争音符。
赵哲显是山西陵川人。像一粒种子,被命运之鸟丢在故乡的土地里。之所以说到纯粹,就因为他披着农民的铠甲至今还在田地里拼杀,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耕耘着自己和家人的生活。供女儿上高中,供儿子上初中,接下来还得供大学的费用也说不定。但是,这汉子用乐观的人生态度,奋力耕读于自家的责任田。种西瓜、种西芹,甚至西兰花等等,试验着我们故乡千百年来就无人问津过的品种。他是想多卖出点钱来,让家人过上小康的日子。农产品不能维持生活时,他还下小煤窑下小矿窑打工。虽然把生命掖在裤腰带上,但他仍乐呵呵的。回家来还要细心地听听广播看看书,从中学点东西,琢磨琢磨怎样记载心路历程,展示隽永人生。就像今日的旭日阳刚那样放声高歌,释放自己难抑的心声。
我曾经苦想,小赵怎么就生在什么不知啥呢?他们兄弟七个哩。比照一般社会现象七个人会把父母蚕食无骨。但他们却如法布尔的蝉一般“四年黑暗中的苦功,一个月阳光下的歌唱”,挥舞着真爱的大旗,踏出了感恩的足迹。太不容易了!当你耐心花费几个小时,看过赵哲显这本用十年心血铸成的文字,便会明白诗经上所说:“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长我育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我是崇尚自由的人,特别是思想的自由,尽管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但也不反对多元化的并存与发展。即如赵哲显的文笔虽还稚嫩,论理也浅显,但其形而下的质感,形而上的意味,必将注入文化大流中一股清泉,还可能成为我们研究文化现象的一个文本,或许能探讨出些有价值的东西也另当别论。
常言道: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有恰好;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有本然。小老弟,努力吧,师生情不应妨碍我们之间的友谊,故乡会为你自豪,你也将成为故乡的骄傲。
2011年初春于古陵和王居
(序者,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曾荣获山西文学新世纪优秀作家称号,并荣获晋城市优秀文学小说类最高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