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眉儿从此仿佛在夏侯竺面前隐身了一般。她的鼻子变得无比的灵敏,只要远远的闻见夏侯竺身上的香气便立刻躲开,避免与他碰面。她每日去向公婆请安之前,也必叫丫鬟前去打探。若是夏侯竺在,她便决计不出现。只是,夏侯竺的那香气仿佛已经深入她心中一般,怎么也去不掉。不管她洗多少次澡,换多少次衣服,那香气总在她梦中似有似无的出现。
夏侯竺忽然忙了起来,忙得连叶眉儿想有躲开他都没有机会了,因为她根本就不会遇见夏侯竺。她许久都没有闻见那暗香了,心中忽然空落落的。她想:莫非,莫非他果真这么快便有了新欢,忙着追花逐柳,连回来的时间都没有了?叶眉儿想到这里,似是平静了许久的心,却忽然抽抽的痛了。
叶眉儿有日似是无意,随口问丫鬟:“家中最近有何好事?为何老爷和夏侯公子都忙碌起来?”
丫鬟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后来被叶眉儿逼问不过,只得说了实话。原来今年收获季节,产量区日日阴雨,一天也没有晴,庄稼收了也总干不了,烂了许多。收完了谷子到今年春天只下了一场雪。眼看着要春播了,南方还是滴雨不下。
皇上命全国大户捐粮捐钱。昨日将夏侯殷找去,说夏侯家如今是南岭国首富,要夏侯家负责收齐所有的粮食和款项后上交国库。
叶眉儿屏退了丫鬟,心中暗暗地想:“收集钱粮之事本应该是户部的职责,即便是嫌户部品阶太低,也可以拟派三省长官出面。夏侯殷如今已经已是在野之人,怎么轮都轮不到夏侯家。这个皇帝想干什么?”
叶眉儿在院子中走来走去,冥思苦想。她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自己唯一一次做班长的事。那一次,她收捐款。她收完之后,数来数去都与记录不符,少了十块钱。她明白定是有些人谎报数目,最后交得少。可是无凭无据,她也追不回来了,所以只能自己补了十块钱了事。叶眉儿忽然明白了皇帝想干什么了。
所谓的大户,多的是那既要面子,又舍不得出钱的人。若是寻常人家还好,夏侯家可以不顾情面,别人捐多少他们便报多少。若是遇见那皇亲国戚,报一个令咂舌的大数给皇上,却只交少少的钱粮,夏侯家要如何是好?是实话实说得罪人,还是自己拿钱出来将数填了息事宁人?若是皇上真要为难夏侯家,授意那些人这么干,夏侯家岂不是有一个填不完的无底洞?
叶眉儿越想越不安,晚饭也只草草吃了几口便了事。夜里,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索性起来,走到院子里。
院子里墙头的迎春花开的正好,嫩黄的花朵,密密麻麻的排满枝头,似瀑布一般从墙头倾泻下来。此时正是春夏交接之时,到了半夜,浓浓的雾气从地面升腾起来,似轻纱一般飘荡在院子里。淡淡的月色在雾色中羞涩的洒下浅浅的光,让一切都显得似在梦境中一般不真实。
叶眉儿看着这静谧的月色,不安浮躁的心也安静了许多。她仰头看着在云中穿梭的月儿,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今夜会在哪里过夜呢?他,可有一刻会想起她?若是今夜,她忽然消失了,他会如何?
忽然有人从她身后温柔的环住了她。叶眉儿身子一僵。那种淡如水,沉如霜的香气,从身后那人身上缓缓的飘来。叶眉儿不由自主的湿了眼角。她闭上了眼,一动不敢动。他的怀抱一如记忆中一般的温暖,让人眷恋。
夏侯竺将下巴搁在叶眉儿的肩膀上,用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幽幽的说:“今日晚饭,你为何都不好好吃。你哪里不舒服吗?”
叶眉儿心忽然刺刺的痛了起来,她咬紧了嘴唇,垂下了头。夏侯竺那熟悉的香气中带着几分酒香,还分明带着淡淡的陌生的脂粉香气。
夏侯竺见她一动不动,也不回答他,便也不出声了,只是抱着她。许久,他似是忽然酒醒了一般,往后退了一步,松开了她。他默默的看着叶眉儿的僵直的背影。他一言不发,又站了站,才忽然转身走了。
叶眉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渐远,才忽然蹲了下来,抱着膝盖无声的哭了。
有日叶眉儿从公婆那里请安回来,听见围墙另一边有丫鬟在低声说话。她听见了“少爷”两个字,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叶眉儿示意身边之人不许出声,默默的站在墙角听着。
一个丫鬟低声说:“唉,少爷不知道怎么了,最近越发不像样了。昨夜在青楼彻夜未归,今天一早又出去找人赌钱去了。”
另一个丫鬟说:“唉,少爷过去极好,一点坏毛病也没有,如今少爷的性子怎么忽然就变了?”
一个丫鬟说:“听说是少爷不喜欢少奶奶,跟老爷说要娶小妾。可是老爷说少奶奶是皇上赐婚的,如今又没有犯什么错,不能冷落她,不许少爷娶妾。向来温和的少爷不知怎么啦,在堂上便与老爷争执起来。老爷气得差点晕过去。少爷见老爷如此竭力反对,只好暂时按下不说。只是他心中一定觉得不快,才故意出入烟花之地,出去学人赌钱,气老爷的。”
这时远处有人叫:“你们俩在这里呢!府中来客人了,前堂忙得很,你们却在这儿说话偷懒,仔细夫人知道了罚你们。”
方才说话那两人一听立刻噤声低头,匆匆的走了。
叶眉儿听了那两人的话,似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让她浑身冰冷。原来那日的脂粉香气和酒味是这么来的。他……他竟然去那烟花之地!!
叶眉儿在墙上靠了许久,才疾步回到房中。她命人端上来许多热水,将自己泡在水中,反反复复的搓洗自己的身子。她觉得自己身上被沾染了太多污垢,让她无法忍受。
看着平日安静柔弱的叶眉儿将自己身上搓到发红还不肯停手,丫鬟们都被吓到了。她们愣愣的看着叶眉儿不知道如何是好。如今又恢复了清儿这个名字的陪嫁丫鬟,上前担心的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啦?”
叶眉儿被清儿一唤,才如梦方醒的停了手。她转头看着周围丫鬟惊愕的神色,勉强笑笑说:“没事,今日在树下站了站,似是有虫子掉到身上,痒得很。你们莫要出去乱说,省得添乱。”
夏侯竺回来的时间越发的少了,他似是决心彻底的从叶眉儿视线中消失一般,就连早上请安时,也见不到人了。
日子静静的溜走,叶眉儿觉得自己快忘了他了,不论是在心中,还是在梦中。有日叶眉儿在院子里乘凉,忽然听见屋外喧闹。她皱着眉直起身,刚想叫清儿出去看看,便有个丫鬟冲了进来,不顾礼节慌慌张张的说:“少奶奶,您,快去看看吧!前堂来了许多人,凶神恶煞的,老爷被气晕了,夫人也被气得不行。”
叶眉儿有些惊异:她头上顶了个傻子的名声,家里的一概事务公婆都不让她过问。这些,奴婢们也都知道,所以从来不拿这些事情来找她。今日一定是很不好了,奴婢们才来找她。
她立刻站起来,稳住自己有些紧张的心道:“少爷呢?不在家吗?”
丫鬟一边哭一边摇头。
叶眉儿冷静的说:“莫急,立刻叫人出去找少爷,去他常去的地方找。我立刻跟你去前堂。”
丫鬟说:“方才那些人一来,老爷便叫人去找了。可是出去的人说,找遍了少爷常去的怡红院和聚宝阁都没有看见少爷。”
叶眉儿一听心中又忍不住一痛。怡红院是城里最大的烟花之地,聚宝阁是亡命赌徒最喜欢的地方。她咬着牙,想了想,说:“派人去白云寺下的亭子中找找看,我们先去前堂。一边派人去叫郎中来给老爷和夫人看看。”说完,她便随着丫鬟快步往前堂走。
还没有到前堂,便听见那边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和男人凶神似的呼喝之声。叶眉儿心中一惊,今日来的人看样子都不弱。夏侯家虽说不为官了,可是家中的护院都是原来军中的士兵,功夫都不弱。这些人能这么长驱直入的到了堂上,身手肯定不简单。
叶眉儿深吸了一口气,按下自己那想要逃跑的念头,快步的走进了前堂外。虽然她心中已有准备,可是一见眼前的情形,还是愣在了那里。
夏侯家的家丁都东倒西歪的躺在门里和门外,堂中一片狼藉,撕坏了画打翻了的桌椅四处散落在地上。夫人被丫鬟扶着在唯一一张好的椅子上坐着,正在抹眼泪。堂上和门外站着十几个男人,面目凶狠,身材高大。站在堂中之人似是为首之人,脸色冷峻,气质邪魅,一看就不是善类。这一切都让堂上的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
叶眉儿扶住门框,忽的柔声一笑说:“呀,这是怎么啦?才一会不见,这里就闹成这个样子。”
叶眉儿的笑声像是刺破晨雾的阳光一般,打破了堂上紧绷的寂静。堂上的男人一听着如兰花初绽一般温柔的笑声,忍不住都放柔了神色,惊奇的回头看着。为首那个男人盯着叶眉儿娇俏可人的脸,眼中闪出兴奋的光。
叶眉儿心中极不舒服,却依旧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微笑着说:“各位壮士有何事可以与我好好说。这么大动手脚的多费力气!”
叶眉儿走到婆婆身边站住,伸手握住了婆婆的手。夏侯夫人的手凉的似冰一般,她一把捉住叶眉儿的手,立刻像是溺水的人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的握住。
那人一笑说:“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夏侯竺欠了我们一些赌债。我们多寻他不见,要债不到,所以只好来家中找他了。”
叶眉儿一听捂着嘴笑了说:“这位老爷,我还当是多大的事呢!原来只是钱的问题。想必你也知道夏侯家的家势,若是钱的问题,在夏侯家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那人冷笑一声说:“我原也这么想,方才夏侯老爷也是这么说,只是看见我的这些欠条,他便不言不语的晕了。我想,这事怕是也没有那么简单吧。”
叶眉儿伸出手来,那人将一叠字据放在叶眉儿手上。
叶眉儿一张一张的翻看,额头上渐渐冒出冷汗来。
那些条子上大多未有写确切数据,都只是将写的商铺的名字和房契地契等东西。叶眉儿的手忍不住微微的抖了起来,她说:“如今我相公也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如何辨别这些字据的真伪。不如这样,各位先回去,改日等我相公回来,查看清楚了,确定无误自然会认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