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猛牵着小三儿的手回到陶家土屋的小院子里,仔细打量了一下身边这群人的装扮,从他们的装束看来应该是县衙派来的人。这群人也见到了叶猛,忽然有个穿着如此富贵的人在这样的人家门前出现,众人都猜测不出他的身份,但均很自觉地让开一条路来。
叶猛一边走一边在思量着什么,走到陶大妈跟前,他淡淡问:“发生了什么事?”
陶大妈伸手擦着眼泪,哽咽地说:“叶少爷,你来得正好。他们……他们要捉陶陶的爹去山上,可……可听说去了的人没一个能回来。求求你!救救我们,帮帮陶陶。咱家不能没有他啊!”
叶猛皱了下眉头,微微转头看了下小三儿的表情,她似乎也很担心。朝廷历年来控制瘟疫都会命地方官员将已经染病的百姓带去一个适当的地方圈禁,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的确大部分人都是有去无回。可屋里的人是小三儿的亲爹,小三儿会难过吧?
他虽然是本省巡抚的儿子,如今却没官职在身,即使有,他也不能随便插手别人管辖范围内的事情。加上他若出面便是违抗皇命,心里有点儿犯难,他如今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爹身上,稍稍做错一点儿事情,就会给爹带来麻烦。
心里正思量着,那群衙役模样的人中有个人低声地对领头的人说了句什么。领头的衙役瞪大眼看了看叶猛,忙上前行礼,“公子可是叶巡抚家的少爷?”
叶猛微微点头,“在下叶猛。”
那领头的衙役愣了下,惊异之色更甚,犹豫着问:“不知叶公子与这户人家是什么关系?”
在官场做官的人,谁心里没个谱?对方一报上姓名,他们还能不知道他的身世。眼前这位华服公子不但是叶巡抚的儿子,还是当朝权倾朝野的倪太师家外孙。前些日子刚在京城一举夺魁,将来指不定还可能是个达官贵人,岂是他们得罪得起的?
叶猛暗忖一阵,低声应道:“他家……儿子是我的书童。”他暂时还不想将陶陶的身份说出去,未免打乱自己的全盘计划,否则留她在身边也不方便了,他可不想她离开的。
衙役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叶猛身旁的陶陶,目光不经意地瞥了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瞬间会意。领头的衙役只犹豫了那么一小会,便支起身子扬声骂道:“你们这些人也不查清楚。屋里的人哪里是得了什么瘟病?不过是偶感风寒而已。别捉错人!”众衙役立马唯唯诺诺的应是。
叶猛皱了下眉,正想出声说什么,领头的衙役已转过身,对他施了一礼,“叶公子,小的们不长眼,差点儿捉错人。请您不要介意!”
叶猛眉头蹙得更紧,还来不及出声,院子外面站着的一些人便纷纷跪了下来,对着他又是磕头,又是求救,看来都是些家里有病人的百姓。叶猛听着这些求他救命的声音,心似乎被谁紧紧的捏在了手里。
陶陶见到他的样子,知道他很为难,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低声说:“或许……或许我有办法医治他们。”她看着也很不忍心。
叶猛思量一阵,深深看了小三儿一眼,转头对衙役说:“希望诸位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们一马。”
领头的衙役很犹豫,忙小声提醒:“叶公子,这事儿……可大可小啊!”弄不好不止是他爹会受到牵连,恐怕太师也保不住他们。
叶猛闭上眼,伸出两指揉了下额头,睁开眼时已经有了计较:“不如……请县令暂时封了这村子。如果我有办法治好这些人,你们就给他们一条生路。若是不行,也不会影响到外面的人。”
陶陶愣了下,低声在他身旁提醒:“少爷……。”他也要留下吗?可她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对抗疫情,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那是在用自己的命去做赌注啊!
叶猛轻轻捏了下小三儿的手,没回头,也没出声。领头的衙役见到两人的表情,皱了皱眉,细想一阵才转身对旁边的手下说道:“那就按叶公子的意思办。即刻封了这村子。”
领头的衙役正想带人走,叶猛立刻叫住他:“慢着!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领头的衙役转回身,很恭敬地对他行礼,问道:“叶公子请讲。”
叶猛心里盘算了一下,才说:“麻烦你留几个人在附近,我可能随时需要些药材之类的东西,到时我会麻烦他们去采办。另外,如果有人要进村来找我,就告诉他,封村是我的提议,叫他暂时在村外等候。”三弟虽带了信回叶府,可以他的性子指不定会来找他们,这里已经开始蔓延起了瘟病,不能让他也来陪他们犯险。
领头的衙役应了一声,带着自己的人出了村子。陶陶家门外跪着的人纷纷向叶猛道谢,叶猛这才松开小三儿的手,朝他们走过去。陶陶也跟着他走到那群人里,帮手把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扶起。折腾了好一阵子,人群才渐渐散去。
叶猛看着这些人的背影,惆怅地自言自语:“其实,我也没帮到他们什么。”而且如果他们肯去山上,指不定有官府的医治,还能保住一条命。究竟自己做得对不对?
陶陶看着他现在的样子,低下头,轻声说:“或许他们只是觉得得了这病,横竖都是死。死在家里,总比临终见不到亲人强吧!所以他们才那么感激你。”
叶猛转头看着小三儿,眼神有些迷离,如果有一天他也觉得自己命不久矣,除了亲人,他还希望她能和自己在一起。这样才不会感到孤独,他似乎体会到了那种绝望中仅存的希翼。
陶陶被他看得有点儿不自在了,嘟了下嘴,“你……你干嘛留下来?很容易染病的。”
叶猛伸手拉住她的,淡淡笑了笑,“不是说过从今以后不能丢下彼此吗?我要陪着你,况且……你一个人应付得了那么多事情吗?”
陶陶总觉得怪怪地,有点儿头皮发麻,很不习惯和叶猛这样说话,抽回手转身嘟囔一句:“多管闲事。”
叶猛嘴角扯了一下,加快步子赶上小三儿,在她身边低声说:“我管的不是闲事,是家事。”
陶陶愣了下,脸一下热得不行,低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土屋里。这话从叶猛嘴里说出来,分明不正经,她的心却莫名暖暖的。叶猛嘴角含笑地跟了进去,小三儿害羞的样子真是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刚进屋,陶陶听见爹在房里有点儿咳嗽,她皱了下长眉,立刻扬声问:“娘,家里可还有醋和酒?”
陶大妈只道女儿是要给叶少爷弄宵夜,在屋里大声应道:“有。在柴房里,你自己去拿。”
陶陶转过身,正好看见叶猛从外面进来,负着手含笑看着她,但却不是平时的笑容,有点儿坏坏的。她很局促,逃开他玩味的视线,故意不打招呼想越过他的身子去柴房。叶猛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拖回身前,笑着问:“你找醋来做什么?”
陶陶白了他一眼,耸耸鼻子,“泡黄豆。”他不就一醋坛子吗?这次她可要让他变成名副其实的。
叶猛皱着眉,奇怪地反问:“泡黄豆?”她还有这闲情逸致?
陶陶噗地笑了出来,叶猛瞬间明白,肯定又不是什么好事。他有点儿咬牙切齿的,这丫头自从他和她说明白以后,就总对着他没规没矩的。可他还偏偏就是喜欢,自己究竟怎么回事?
陶陶拂开他的手,笑着说:“我去烧水给你沐浴。醋可以抑制一些……瘟病,等会我会放点儿到水里,酒是拿来给你擦手的,和醋的功效差不多。”虽然这只能是暂时的措施,但有比没有强,她可不想他有事。
叶猛愣了下,一下想起什么似的,脸有点儿红,吱吱唔唔地说:“你……你烧好水叫我,我……自己洗。”
陶陶也滞了一下,他没告诉她以前,她还能当他是她从前伺候的那些病人,可现在两人心里都明明白白了,反而尴尬了起来。她忽然想起这两年多以来,他都是毫无隐私地将自己“展现”在她面前,陶陶的脸也红得跟什么似的。
两人气氛诡异地愣了一阵,陶陶实在有点儿忍不下去了,低下头喃喃地说:“我……我去给你烧水。”转身便夺门而出。
叶猛待她出去,伸手揉了下自己的前额,这感觉好奇怪,他也会难为情?
陶陶烧好水,放了些醋到木桶里,拎着出了柴房,放到院子内的茅房里才进屋去叫叶猛。叶猛也没再将自己弄得很“坦诚”的样子,拿了几件自己的衣衫,看也没看小三儿就自己去了茅房。
叶猛两年来第一次自己沐浴回来,一边用汗巾擦拭着头发上的水渍一边奇怪地看着小三儿在厅里点着油灯,缝制什么东西。之前两人挺尴尬的,他想了想走过去,看着小三儿手里的东西,问:“你这是在干嘛?”
陶陶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事情,抬眸看了他一眼,应道:“缝口罩啊!”
“口罩?”叶猛觉得小三儿总能弄出些他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很好奇,“干嘛用的?”
陶陶一边继续手里的动作,一边应着:“现在村里那么多人病了,我怕会影响到你的身体。这东西戴在嘴上,免得你吸进一些不好的气。”
叶猛目光深邃了一瞬,小三儿每次都将他放到第一位,心里暖暖的。不自觉地伸手用指尖轻轻划过她的发际,陶陶愣了下,抬起眼眸,正好看到他深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