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尽,叶府二少爷的小院儿里进来两个人,鬼鬼祟祟地提着一篮子东西来到叶猛的书房前,轻轻敲了三下,两短一长。叶猛走到门前打开房门,见到外面的叶畅和枕浓,微微让了下身子。
叶畅带着枕浓迅速闪进了房间,三人关上门,叶猛沉着脸问:“事情如何了?”
叶畅走到旁边的桌子前,皱着眉,“二哥,你和我说好是作戏,为什么桌上的东西好似一点儿都没动?”知道他和枕浓要瞒着府里的人替他张罗吃的,得担多大风险吗?稍不小心就会被爹发现他在配合他二哥作戏,他的屁股不被打得皮开肉绽才怪。
叶猛没出声,走到桌边儿坐下,看着满桌子的食物,心里想起了小三儿。不知道他现在吃了没有?一个人漂泊在外有没被人欺负。如果有,他会将那人碎尸万段!
叶畅叹了一声,拉了凳子坐下,知道若不将自己查到的事情告诉他,他恐怕还是不会吃东西的。他说:“二哥,你那天回来后一语不发就将自己关进了园子。爹和大娘都问过我了,我把小三儿的事情都说了。大娘很是着紧,我大舅舅也派了人赶往小三儿的家里去查这件事,陶家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还好当初大娘和陶家签卖身契时很细致,留下了他家的籍贯地址。
叶猛没说话,这些他都知道,他担心的只是小三儿只身在外,有没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小三儿的哥哥为什么要掳走他?想怎么处置他?他前思后想,隐隐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背后一定有什么秘密。谁不知道他叶家在本省是个什么家世?居然胆大到在他面前带走他的人。
之前和小三儿的爹签绝卖契的时候,他看得出,他是个怕事的人,绝对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叫自己的儿子来劫人。但小三儿的哥哥又似乎早有预谋,不然不会尾随他们到客栈,整件事情显然是经过精心计划的。
叶畅见他还是沉默不语,有点儿担心他又象从前一样将自己关在园子里不肯出去,忙说:“这事儿你知道爹不方便。我娘去找过我大舅舅了,他发散了他商行的人四处打听小三儿的下落。小三儿的画像我也偷偷给了我娘,这两天……她很担心你,茶饭不思的。你别让大娘和娘担心了好吗?”
叶猛盯着桌上的饭菜,低声说:“我吃不下。”他知道叶府的人都在担心他,就象两年多以前一样,但他真的没胃口。想着小三儿下落不明,他就没办法吃东西。
大哥走后,两年多来,府中上下对着他不是惊慌失措,就是愁眉不展,所有人都避着他。只有小三儿,他肯对着他笑,肯鼓励他,即使他罚了他,他也从来没想过离弃他。
叶畅皱着眉,转头对正在盛饭的枕浓说:“你出去,守着园子的门,有人来了支会我们一声。”
枕浓点头,放下装满饭的碗,出去后带上了房门。叶畅使开枕浓,才低声问:“二哥,老实说你是不是不想去京城?故意借这件事拖延时间?”
叶猛倒了杯水,轻轻抿了一口,“你认为我有得避吗?”
迟早的事,两年多前他或许是真的在避开,但事实证明,他稍有好转,外公和娘都不会让他继续这样。否则他不会那么爽快地就答应爹进京!一切皆因必须面对。就象小三儿说的那样,争了,或许还有希望;放弃,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最后只剩下任人摆布的命运!
叶畅叹道:“如果不是我一时贪玩,二哥你就不用象现在这样了。原本想替你揽下那件事,可郡主她似乎看不上我,谁让我不是嫡出,也不是太师的亲外孙呢?而且还有个商籍出生的娘。二哥,你要怪就怪我吧!”他很内疚地低下了头。
叶猛微微抬眸,眼底流过一道怜惜的光,笑声冷冷的,带着无奈,“不是说好不许再提那件事情了吗?如果被我娘知道,二娘和你……。”况且还有爹,爹心里爱的是二娘,如果看着他们受苦,他的心会很痛吧?三弟和四弟可是爹最疼的儿子。
叶畅闭上眼,一滴泪无声地滴落下来,“不提?不提事情就可以过去了吗?我内疚了两年多了,有时候就是想你骂我,所以总是故意气你。我好害怕,你知道吗?怕你从此将自己困在园子里,不肯见人。是我害死大哥的啊!是我让你没了大哥的庇护,要自己去面对那么多事情,还要你亲眼见到大哥……被水……。”
叶猛站起身,怒道:“住口!不许说了。当日你不过是一时贪玩,大哥也是心甘情愿救你!从此以后,我不想再听到你提起这件事情。否则……我不会再叫你一声三弟。”
叶畅也站了起来,扑进二哥的怀里,放声哭了起来。叶猛伸手抱住他,眼里泛起泪光,摸摸三弟的头低声说:“好了。我知道这两年多你也不好过,每天要装得开开心心的去替我哄府里所有的人。也担心我会就此沉沦下去,这些我是知道的。”所以他的作弄,他的赌局,他从未和他计较过半分,因为他知道他希望他骂完他,就会好起来。
叶畅哽咽着,“二哥……我……我一定会替你找回小三儿的。”他知道小三儿对二哥意味着什么,如果不是他来了叶府,二哥不会和他这样谈心。是他令二哥有了笑容,是他安抚了二哥那颗患得患失、看似坚强、实则感性的心。
他还记得大哥出事那天,附近的渔夫打捞起大哥被水浸透的尸身。二哥趴在他身上放声大哭,痛不欲生。还记得二哥擦干眼泪后,冰冷地对他说,此事今生永不准提,从此他变得有点儿象大哥,不苟言笑,府里的人都以为他鬼上身。他原本以为他恨他,原本以为他一辈子不愿再理他,所以他故意气他,故意捉弄他,希望他骂他。但原来他只是躲在园子里自己疗伤,替他掩藏这个真相。二哥从来没恨过他!
叶猛点点头,嗯了一声,“我只是担心小三儿在外面被人欺负,晚一天,他都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事情。”小三儿还那么小,他真的很不放心。
两兄弟在房里说着,外面传来枕浓的声音:“老爷,大夫人,少爷刚给二少爷送了吃的来。你们不要太担心了。”
叶猛立刻放开叶畅,对他暗示了一下,两人擦干眼泪,顺势坐在了桌子边儿。叶猛换上冰冷的表情,望着身前的饭菜开始发呆。叶畅故意端起刚才枕浓盛好的饭,递给二哥,“二哥,你就吃一口吧!小三儿很快会回来的了,别太担心了。”
叶骐广和倪氏推开门,见到两人的模样,都长叹了一声。关上门,夫妻二人找了个位置坐下,叶骐广看了看叶畅,没作声。
倪氏揪心地看着叶猛,犹豫一阵说:“猛儿,你打算继续这样下去?没有了小三儿,娘再给你找一个去。不过是个下人,花钱还怕找不到象他那么俊的?”
叶骐广皱了下眉,仍是保持着沉默。叶猛冷冷地抬起眸子,低声说:“即使他只是个下人,也是条人命。爹自幼教导我们,对人要一视同仁。娘,我知道你疼我,但小三儿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个下人。”她怎么可以将小三儿说得如此轻贱?
倪氏语塞,惆怅地看了看叶骐广,眼里颇有点儿怨怪的感觉,好似在说:“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叶骐广微微咳嗽一声,不去理会倪氏的目光,低沉着声音说道:“猛儿,我已命人去小三儿的家里查这件事了。你……你多少吃点儿东西。别让你娘和你二娘担心!你看你这两天也没睡好吧!无精打采的。”
叶猛没出声,叶畅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倪氏看着屋子里的父子三人,皱了下眉,“猛儿,你外公又派人送信来催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进京?”
叶猛深深吸了口气,“没见到小三儿,我不去京城。”
倪氏又想说什么,叶骐广对她摇了下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儿子的脾气,他认定的事情,哪有这么容易改变的?”
倪氏见他不帮腔,还顺着儿子的意思,有些生气,站起身低哼一声,“真是没眼看你们。你们想怎么就怎么吧!我看我是管不了了。”说完便气冲冲地走出了房间。
叶骐广坐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到叶猛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会找到的。别太担心!”
叶猛微微颔首,叶骐广转头看向叶畅,挑了下眉,玩味地说:“臭小子,下次做戏记得扮象一点儿。将书童使到门口,那叫欲盖弥彰!我们都走到门口了,你才开始劝,声音还要故意放那么大声,害怕我听不见?你认为我会相信这些饭菜都是你亲自摆到桌上的?你这些伎俩也就骗得过你大娘。”
叶畅立马拉住叶猛的手,长长地叫了声:“二哥——”
叶猛轻笑一声,对叶骐广说:“爹,这都是孩儿的主意,与三弟无关。”
叶骐广看了看他,摇头说:“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我还不了解?如果是你的主意,恐怕今晚我就看不出什么来了。这些饭菜都是你二娘精心为你做的吧?别浪费,知道吗?看在他还知道给你送饭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他。”
叶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看来不用受皮肉之苦了,果然出动二哥,爹就不会追究那么多。终于找到护身符了!
叶骐广出门时,长叹一声,“猛儿啊!你越来越象你大哥了,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