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据通知书上的地址顺利找到所要就读的大学,校门口上方“欢迎新生报到”的横幅让人倍感亲切。许多家长陪同自己的孩子前来办理入学手续,校门内一时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校门外一时车满为患,叫骂连天,鸣笛不断。
我从出租车上下来,被围困在众多车辆之中举步艰难,只好立在原地,无聊之余认汽车牌照上各省市的简称解闷,结果细数半天,居然琢磨出一个成语——黔驴(渝)技(冀)穷(琼)。感慨汉语博大精深的同时,我也实在搞不懂这帮家伙不辞万里地开车赶来究竟是蛋疼到了怎样的程度。
汽车越来越多,局面已经演变成外面的车拼命也进不来、里面的车死活也出不去的程度。我不想坐以待毙,从车缝中迂回穿行,终于突出重围来到校门前方。只见校门两侧站着十多个肩披红绸的漂亮姑娘,不时像来人表示着欢迎,顺带发放一些学校的宣传单页。
我对此并无兴趣,正准备跨门而入,突然间从门内闪出一个男的,挡在我的身前。我心下不免惊慌,以为此地民风彪悍,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汹涌人潮之中、大学校园之内从事抢劫工作。但情况似乎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离谱,这哥们一脸憨笑,梳着背头,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两颗硕大的门牙,对我说:“小兄弟,你是新……新……新来的吧?”
我身子往后一撤,答道:“嗯,有事儿?”心底下却寻思这是哪来的神经病患者,一见面就整句说唱歌词,真他妈晦气。
这家伙马上看出我的疑虑,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是校学生会专门派来迎接新生的,你是哪个系的?待会儿我带你去报到,你一个人拖着这么大的箱子很不方便,要不我帮你吧。”
我的目光从他硕大的门牙落在胸前,注意到他的胸口处别着一个工作牌,在一张笑得猥琐不堪的照片旁边的姓名栏里,我发现一个霸气而凌厉的名字,而在这个名字下方填入的院系,则与这个霸气凌厉的名字无缝衔接达到了和谐统一。我抬头重新看着他,友好地说:“哦,这个也不重,还是我来吧。我是广告系的新生,以后还望学长多多关照。”
“别客气,既然来了这里,那咱们就是兄弟。我呢,比你年长一点,进这个学校的时间也比你长一些,你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来问我。”
“谢学长!”我充满感激地说,“我该怎么称呼你?”
“这……”学长蓦然有几分焦虑。
就在此时,从远处“呼哧——呼哧——”地跑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姑娘,浑圆的肉身在跑动中跌荡起伏,尤其是胸前那一簇风韵十足,摆荡幅度超乎想像,简直可以用“波澜壮阔”这样宏大的词汇来形容。
这姑娘跑到我们身边依然喘气不已,胸前兀自一阵起伏。我为了避免眼睛无法自控地朝那里窥探,于是极力把头埋得很低。学长在来势汹涌的波涛面前,则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架势,但这难以掩饰他内心如潮水般澎湃的激动之情。
“这……”学长蓦然有几分震撼。
“孔龙,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那边有几个你们考古专业的过来报到,你快过去看看。”胖妞气喘吁吁地说。
“这……”学长蓦然有几分不悦。
我能体会到孔学长当下的心情,其实很好理解——谁也不希望自己如此霸气凌厉的名字被别人直呼出口,特别是在你刚刚认识的一个对你敬佩有加的同性朋友或是美貌姑娘面前。学长此刻虽然大为不爽,但还是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平静道:“你看我这儿还忙着,哪能顾得来那边的事。再说我们专业的考古都不在话下,找个报到处、寝室什么的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啊?”
胖妞没再说什么,无奈地转过身,“呼哧——呼哧——”频率均匀地按来时的路跑了回去。孔学长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说:“波大无脑,有点可惜了。”
“孔学长,要不你去那边忙吧,报到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一个人能搞定。”我从一旁抬起头有些拘谨地说。
“别,千万别这么叫我,听起来太矫情,不如你就叫我龙兄吧。”学长说完,从兜里掏出一盒红金龙,取出一根递到我面前,“来,抽一根。”
我摆摆手,示意不会。
“你还是我今天遇到的新生里第一个说不会抽烟的。”龙兄叼在嘴里一根,点上火,深吸一口,将烟雾徐徐吐出,“你放心吧,那边不缺人手。学生会嘛,总有那么几个娘们儿喜欢唧唧歪歪,屁大点事弄得跟天塌下来一样,完全不用理会。”
我将信将疑地点着头,问道:“既然这么反感,干嘛还要进学生会?”
“我啊,当时是因为看上一个姑娘,欲罢不能,苦于没有接触的机会,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学生会的,然后想都没想就加进去了。”龙兄吐出一个烟圈,显得很平静。
“怎么样?大功告成,那姑娘现在是你的女朋友了吧?”
“哪啊,没有的事,就咱这张脸,说句不好听的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学生会这种地方藏龙卧虎,漂亮姑娘就那么几个,大家眼睛可都盯着呢!没有点真本事还想抱得美人归,你当那帮孙子都是********性无能啊?”龙兄说得义愤填膺,想必是在追逐美眉的道路上遭遇了不小的挫折。
“那……那你进学生会的初衷不是就破灭了?”我试探地问道。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那姑娘其实对我还是挺有好感的。”龙兄微微一笑。
“那就是你自己不够自信了。”
“也不是,关键在于她不止对我一个人有好感,她对大多数男的都有好感。”龙兄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当时没了解清楚,加上对学生会抱有很高的期望,以为这里的姑娘热情又大方、纯洁又美好,结果没曾想这姑娘是文艺部的,风骚得不得了,身边的男人换得比我换内裤的频率还快,你说我……唉……”
“风骚好啊,这样你的机会就更大了!”
“我心痛啊,我是打心眼喜欢这姑娘,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就像你看到自己喜欢的姑娘和很多男人乱来,你是会想上去揍那帮孙子还是加入其中?这种说法虽然有欠妥当,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反正我什么也不会做,我离得远远的,这个姑娘从一定意义上说已经变质了,不是我以前喜欢的姑娘,但她曾经又是我喜欢的姑娘,所以我心里很矛盾。”龙兄掐掉手中的烟蒂,眼神里流露出几许哀伤。
我没想到自己几句调侃的言语不经意间却触动了一个多情男子受伤的灵魂,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木然地站着,心中涌起一阵歉疚。
远处人头攒动,不时传来学生们的欢声笑语。这让我想起以前每年开学的时候,我和胡子、崔晨往人群中一凑,就你吹我捧、添油加醋地开始胡侃各自的假期见闻和神奇经历。假如碰巧有心仪的女生经过,说话的分贝将适时加大,以期将自己光辉的形象传入其耳中,而此时只需一个眼神,其余二人便将默契配合,高声赞叹道:“这你都搞得定,牛逼!”
事实上,那时候做的那些事除了吹得牛逼之外并没什么可牛逼的,相反在现在看来倒是显得很****。因为那么多年过去了,始终没有冒出一个令我们心仪的姑娘能够对我们表现出足够的兴趣,而她们听到的那些在我们看来能展示自己光辉形象的事迹,后来也以不同途径传到班主任的耳朵里,导致我们无论怎么解释那只是吹的牛逼不是真的牛逼都无济于事而不得以被迫接受回去叫家长的残酷现实。可即便如此,我们竟然仍乐此不疲,每年开学都将稀烂的剧本重新再上演一遍。你说这不是****是什么?
龙兄在我短暂回忆期间兀自又点上一支烟,陷入沉思,这使得他原本光亮的背头显得颇具国家领导人的气质。过了一阵儿,龙兄突然把吸了半截的烟扔到地上,踩灭,像是被什么东西唤醒一样,一扫之前的愁容,两颗硕大的门牙在微笑中闪亮登场,霸气尽显。
“那些烂糟事不想也罢。走,哥带你报到去!”龙兄恢复满血状态。
我拖着行李箱跟在龙兄身后,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忍受着汗水和香水混杂的气味,突然有种想放屁的冲动。太阳出奇的大,仿佛要把一切烤化了,连路边树上的叶子都毫无生机地耷拉下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儿。可是,我眼前的这些参加报到的学生,却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盎然,完全无视太阳光的直射,好像那与他们绝缘。莫非一上大学的新生真的能重获新生?
龙兄在各个院系迎新的队伍间游走,终于找到广告系报到席,然后看着一片稚气未脱的小姑娘簇拥在席前,无比艳羡地对我说:“这么多!啧啧……你小子有福了!”
我一开始听着直犯愣,不明白龙兄说的是什么意思,正踌躇间,龙兄触景伤怀道:“换做是我那专业……唉,不提了,不提了。”
我和龙兄很不地道地挤进人群中,不出所料地遭到许多女同学的白眼。龙兄颇不以为然,觉得花多不艳,生活中需要他这样的人甘当绿叶。而我却提心吊胆,担心开学上课时被她们认出来,以为我是一个没素质没涵养没人品没家教的四无青年,被她们从背后指指点点,鄙夷地说:你看,他就是那个生硬往女人堆里挤的家伙,这么没素质还出来上大学,真是丢咱大学生的脸!于是我尽量低着头,以防这张稀松平常毫无特点的脸日后被当作群嘲的标志性靶子成为姑娘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由于前面有龙兄开路,很快我就跟进到了最前排,拿出录取通知书,领了各类票据(学费已经从卡里扣除),然后被告知前往C栋宿舍楼办理入住手续。
“C栋?”龙兄歪着脑袋琢磨了半天,猛然一拍额头,“啧啧……你小子有福了!”
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忙不迭地问:“怎么就又有福了?”
“走吧,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龙兄一脸神秘地卖起关子。
顺着校内的人行小道,穿过一片绿地,许多男男女女在此处或躺或坐放心大胆地拥抱接吻,想起高中时接个吻都要等到日落西山到操场找个僻静之所小心谨慎偷偷摸摸,我恍然大悟,终于理解这些新生如此盎然的原因。这同时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璐,心生如果她也在这里那该多么美好的憧憬。如今身在故乡的璐对我而言更像是远方,我不知道明年的这个时候她是否会带着昨日的微笑向我走来。我期待这一天的降临,同时又害怕降临的这一天不再是我的期待。
龙兄把我带到一座楼前,告诉我说这就是传说中的C栋。
我抬头一看,整栋楼高七层,呈“几”字形布局,白灰色的墙体光亮如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走廊外侧的栏杆上搭着学生们晒的被褥,有一床褥子局部有晕开的黄色痕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环顾四周,并没发现它与别的宿舍楼有什么不同,疑惑难解,于是恳请龙兄点拨一二。
龙兄提示道:“你别老是看外面,看问题不能光看表象,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这么多窗户,你倒是往里边看呀,里面才是重点!”
我依照龙兄指示,朝二楼一间寝室望去,突见室内晾衣杆上竟然挂着几只胸罩,色彩斑斓多样,大小不一而足。我吓了一跳,转身问龙兄:“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栋楼里男女可以混住一室?”
“你想的美,你当大学像红灯区一样开放啊!”龙兄批评道。
“这样想当然不对,但是完全可以换个角度。比方说我们的有关部门可以宣称是红灯区的小姐有心来上大学,并在社会上掀起一片求知热潮,她们积极把所学知识运用到工作中,对推动经济社会又好又快发展和丰富人民群众业余生活做出重要贡献。——这听起来就挺和谐。”我开玩笑说。
“什么时候要是连小姐也来上大学了,真不知道是社会的进步还是大学的退步。”
“别的不说,至少对小姐们行业素质的提升来说是种进步。”我大胆猜想,“到时候再开设个性学专业,规定要做小姐必须本科学历,想继续深造的可以考研读博,出国留学,去RB、欧美等发达国家学习先进的技术和经验,然后回国造福于民。”
“你小子知道的不少啊,但这要是高考作文,恐怕也只能得零分。”龙兄说。
“为什么?”
“你说的跑题了。”
“是吗?哦,刚才说到哪了?”
“这儿不和红灯区一样开放。”
“哦,你说红灯区啊……”
“……”
“想起来了,刚才说的是这栋楼有什么特别之处。”我恍然道。
“你的思维很跳跃啊。”龙兄用仰慕的眼神看着我,又说,“你刚才说的其实离答案已经很近了,这栋楼确实是男女混住,而且是本校唯一一栋尚在混住的宿舍楼。但绝对不是你所想的混住一室,你没看见通道中间还锁着个大铁门?”
我顺着龙兄说的方向看去,发现每层楼中间确实都有一扇封闭的铁门,将整栋楼分成南北两个部分。我刚才看过的挂满胸罩的寝室在南楼,想必北楼才是男生宿舍。南北楼的差别其实显而易见,南楼的每个寝室窗户上都吊着花色的窗帘,而北楼的窗户则空空如也。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的想法有点偏激了。”我惭愧道。
“就这也艳福不浅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走吧,到门口办手续。”龙兄拍拍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