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太冷了,已经快要吃晚饭了,他刚刚从派出所出来,他应该乖乖地回家了,但是,他手头还有两个客户要在今天拿证,所以,他又来到了他的地盘,他站在那里等人,远远地看到卢花抱着一条狗在巷子口东张西望,他笑了,他想有个人可以陪他说说话了。卢花看到他,开始好像很惊讶,然后飞快地向他奔来。
你怎么在这里?卢花跑到他面前,又惊又喜地问他。
秦明不知道,卢花一整天都在找他。卢花那时候没事就来找秦明玩。那天上午没看到秦明,她将整个街道转了两遍,也没有看到他。他会去哪里?难道他回家了?卢花蹲在秦明常常蹲的那个墙脚,她想,秦明怎么这么早就走?三天之前她来过,他不是说要到腊月二十四五才会走吗?
小姑娘,你是不是等那个做假证的小子?一个跟秦明差不多大的男孩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卢花抬起头来,有些眼熟,想起来了,是个常常在这里等客的泥瓦工。秦明有一次说他是老乡。
是啊,他今天没来吗?卢花站起来问。
来了,来了就被警察逮走了。泥瓦匠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啊?警察为什么逮他?他又没偷人家东西。卢花惊呆了,她想警察应该是抓小偷的,可是,秦明从来不偷,有一次他还将一个人落在他摊位上的小包还给人家呢。秦明跟她说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警察,做个破案的警察,他怎么会被警察逮走呢?
做假证也跟偷东西差不多吧?不像我们老老实实地挣钱,钱少,可是也安心不是?
卢花不想跟这个人说话了,他不是秦明的老乡吗?怎么秦明倒霉了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卢花抱着狗走出了劳务市场,她想去公安局。她去了,问了很多人,转了两趟车,找到了南京市公安局。可是,人家不知道她说什么。
做假证的?没有。一个小伙子一边办公一边回答她。
就是昨天你们抓的那个作假证的。
我们没抓,我们不管这个。
有人说你们抓了。
我们不管这个。
谁管这个?
城管管。
城管是什么?
城管就是城管。
那城管在哪里?
城管在街上。
卢花再问,就没人理她了。
卢花只好出来,外面下雪了。下雪的时候城管也在街上吗?一定不在。卢花想,要是昨天下雪就好了。
卢花本来想去卢芽那里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回到了劳务市场。雪越下越大,也可能是中午了,市场上没有多少人。可是,不对啊,卢花远远地看到墙角站着的秦明,她喜出望外地向他奔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卢花失而复得一样地开心。
啊?我不是天天在这里的?秦明看到卢花也很高兴,他拉着她往里面来一点,里面只有零星的雪花飘进来,风也不大。
他们说你昨天被公安局逮走了。卢花说。
哦,是啊。他们罚了些钱,就放了我了。快要过年了嘛,他们罚点钱也应该的。秦明好像没事一样。
什么?卢花糊涂了。
跟你说你也不懂的,干我们这行才知道。怎么样,吃过饭了吗?
没有。
走,一起去吃。昨晚上一个发财的哥们请客,在外面大吃了一顿,酒喝了不少,菜都没怎么吃。我打包带回了不少,一会儿去我那里吧?炉子上热热就可以了。天冷,在家吃暖和。
你那儿离这儿远吗?
不远。十分钟走到。但你不能嫌脏,我那儿,就是一狗窝。
我怎么会嫌脏,走吧。
秦明拿出手机看了看,说,你饿了?不饿就再等半小时,陪哥哥说说话。我还要等一个人,说好这时候取货,应该快到了。
卢花就蹲在秦明旁边,絮絮叨叨地说刚才去公安局的经过。
秦明一会儿看雪花,一会儿扭头看看身边的这个傻丫头。
真傻!大概已经过了半小时了,他伸手拍拍卢花的背,站起来说,走,不等了,肚子咕咕叫了,吃完饭再来。
秦明的家果然是狗窝,而且是个昏暗的狗窝。他的邻居是个两百平米的自行车车棚,里面停满了自行车和助力车。车棚里开着两盏昏暗的节能灯,一个肥胖的女人裹着厚厚的军大衣坐在里面打毛衣。这里不是地下室,但是从二楼才开始住人。一楼是仓库和车库,还有被分隔开来租给打工者的一间一间的宿舍。进来的地方并排放着两只巨大的垃圾桶,一堵两三米的高墙将这个世界和外面隔开,墙挡住了本来应该照进来的阳光。
墙那边是什么?卢花问。
是宾馆,听说是四星的。秦明开始收拾狗窝,这里连一块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地上是鞋袜、废纸、橘子皮,床上的被子散乱,被子上还有三四本色情杂志。
我来吧,我来。收拾房间我最在行了。卢花把秦明往外推。
秦明说,那我去热菜。
半小时以后,秦明干干净净的房间里摆放着满满一桌的菜,煞有介事的样子。
秦明想了想,从橱柜里拿出一瓶白酒。喝一点吧?他对卢花说。
不不不,我从来没喝过酒,不会。卢花说。
没喝过怎么知道不会?你看,这么多菜,不能光吃饭。要不我去买点饮料给你?秦明说着就站起来了。
别别别,我喝一点,陪大哥喝一点。在南京因为有大哥开心多了。来,敬大哥一杯。卢花端起了杯子,杯子里有半杯白酒。
哟嗬,像那么回事哈,好,干杯?秦明笑着说。
大哥干,我一点。
那怎么行?没有诚意嘛。又没多少,干了干了,一般女的都能喝酒的。秦明说。
卢花看了看酒杯里的酒,说,大哥说干就干好了。说完,头一仰,那半杯酒下去了。
那酒滑过嗓子吱溜一下进入了卢花的胸口。卢花感到胸口被一根火柴点着了一样,浑身一下子暖和起来了,暖得发晕。秦明也一饮而尽。他砸了一下嘴,又拿起了酒瓶。
好家伙,还说不会喝。一看就是高手,再来一点。秦明又给卢花倒了一些,比刚才还稍稍多了一点。
不行,大哥,我不能喝了,要醉的。
说不能喝的都是能喝,醉了就先在我这休息一下好了,你又没事。我还要去劳务市场,下雪天城管不出来,我要去站站。还有几个人约好了年底来拿证回家过年--
秦明一边说一边给卢花拿了个小碗放在她面前,夹了一碗的菜。
你吃菜,吃菜。先吃菜我们再干杯,我们就先在这里过小年,呵呵。
卢花拿着筷子的手有点使不上劲,抖抖索索地一点一点地夹菜放到嘴里。
好吃,真好吃。下次你聚会带我去。
带你去?都是爷们,不把你吃了?
我有什么好吃的,菜好吃。刚才秦明夹在碗里的菜一会儿就没了,吃了些菜的卢花感觉有点力气了。卢花想,原来我饿了,难怪头晕。
你不要给我夹了,我自己来。我喜欢吃我喜欢的,你不要夹。卢花将面前的小碗拿开,她喜欢吃芦蒿炒香干,还有鱼香肉丝。
来,这杯我敬你。谢谢你经常来劳务市场陪我聊天,谢谢你刚才去公安局找我。呵呵,来,干。秦明想不动感情,但是,眼睛有点红。这个傻丫头怎么会去公安局找他呢?她怎么敢去的?他又不是她真哥哥。
卢花居然不推辞了,她举起杯子,又是头一仰,杯子干了。
秦明擦了擦嘴,还想倒。咕咚一声,卢花躺下了。卢花刚才是坐在他床上的,他的床太窄,所以,卢花的头磕到了墙,声音很大,然后歪到了一边。
秦明吓了一跳,原来这丫头果然不大能喝。这后脑勺磕得可不轻,到底是磕昏过去了还是醉了?
真醉了?真醉了?他站起来去拍卢花的脸。
卢花哼了一声,一只手臂抬起来,可能是想要打开秦明的手。但是,没有力气,又软软地搭在了秦明的手上。秦明的手被压下来,落到了卢花的胸口。卢花和所有的农村女孩一样,胸部发育非常好,饱满结实。随着卢花醉酒后的呼吸,胸脯起伏很大,秦明的手像一条小船突然掉进了波涛起伏的大海,开始不稳了。
秦明喝下去的酒突然全部变成了火,隔着卢花的衣服,他的手用力了。力是有回应的,你作用多大,就有多大的反作用。这种巨大的反作用力牵引着秦明,他开始烦躁、不耐烦。他没有醉,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个丫头,这个傻丫头,这个善良的傻丫头--可是,他没办法控制啊,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做坏事,他是在求生,他是在寻找温暖。这里多暖和,这里,是的,这里。他颤抖着解开了卢花的棉袄上的上面两颗纽扣。然后,他将手伸进去,暖流立即将他团团地围住了。
他在这个寒冷的屋子里,曾经想象过多少次这样的温暖,对着那些被卢花整整齐齐收拾到他枕边的色情杂志。可是现在,一直到现在,这种温暖才是真实的,巨大的,是那些冰冷的纸张所不能替代的。不,他还要更多,他需要肌肤相亲,他的手在棉袄里开始往上拉她里面的棉毛衫,他急促的呼吸将他的迫不及待完全暴露出来了。他下面要做什么?他到底要干什么?
手机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手机也惊动了在一边啃骨头的小狗,它跟着汪汪汪地叫了起来。秦明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同时,卢花似乎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她向相反方向翻了个身,秦明的手离开了他的天堂。
喂,你好。现在那只手冰凉,握着更加冰凉的手机。
好的,我马上就过去。我等你了,你没来,我吃饭去了。行,我就来。你稍微等会儿。谢谢你。秦明挂了机,回头看了一眼卢花,她依然睡得毫无知觉。秦明将卢花刚刚叠好的被子拉开,盖在了卢花的身上,然后拿了挂在椅背上的包,开门出去了。
秦明想起了那个下午,想起了酒,想起了阴暗的房间,他想,如果那个催货的电话推迟半小时的话,那么,现在的卢花是什么样的,在哪里?三年了,会不会是一个小秦明的母亲?他们会过着幸福的日子吗?到底被人包养的卢花和成为他妻子的卢花,哪个更幸福些?他无法断定,他本来想问的,他想开玩笑那样问她,你那么想结婚,当初跟我结婚不就行了。可是,终究不敢开口。这个玩笑有点大。
二
秦明打开门的时候,空旷的办公室里只有红姐一个人。
你下午去拜访客户了?红姐好像正在忙,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将头从案卷上抬起来。
没有,在争取一个新客户。秦明说。
什么样的客户?红姐问,她明明认真地看着案卷。
哦,有点钱。如果争取过来,会是笔大生意。秦明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掏出香烟和打火机。
有多少把握?那个女人还是没有抬头,并且,她将案卷翻过去了一页。她好像在说案卷上的事情。
不好说,还要再看下次。下次她打电话给我,基本上就差不多了。秦明点燃了一根烟。
我猜,那客户是个女人。红姐终于合上了案卷,她说,然后站起来,向秦明这边走来。她穿一身很得体的枣红色套装,有成熟到恰到好处的身材。
她走到秦明办公桌的旁边,站住了,安静而坚定地站住了。秦明掐灭了最后一口烟,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起身,直接抱住了他眼前的枣红色短裙。她晃了晃,没有倒下,他将头顺势贴在了她的小腹上。
今晚去我那里好吗?他问。
今晚不行。她说。
他的手下移,从裙子的下摆伸进去,隔着连裤袜,像隔着铜墙铁壁。他想直接触到里面去。
别,办公室,会有人来。她说,却由他往下拉裤袜。
他住了手,他说,我去反锁门。他站起来,要走,被她拉住。
告诉我,今天的客户是不是个女人?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不去整理凌乱的下面,两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他看着她,她有一张狐狸一样魅惑的脸,尤其眼睛,弯得有些让人不知所措。
他点点头,没说话。
你对她有好感?她再问。
他再点点头。
她不说话了,看着他,使劲地看着他。
他一把将她搂过来,贴着她的耳朵说,真傻,不会有人比你更好。
他弄不清楚,她为什么总是以为所有的女客户都会跟他有关系。他跟她说过,放心,我不是蜜蜂,不会每朵花都采的。她却还是这样,只要他有女客户,她就紧张。
这次好像不同的。她说。
他有些吃惊,这就是女人的直觉?那么,太不可思议了。
为什么?他还是要问。
你的神态,你的动作,你的心情,我看出来了。她很美?
他笑出声来,你真难缠。好吧,告诉你吧,一个被人包养的女人而已,我估计保险对她来说是一重保障。
她听到那个女人被人包养,放了些心。她想,对那样的女人,他应该不会感兴趣。而且,的确,她们是保险公司很重要的客户。
她放开他,整理衣裙,说,我今天要早点回去,他出差回来。
衣裙有些皱了,他替她抚平后面。这是一个很精致的女人,一切像她质地良好的衣裙一般风平浪静。可能,只有秦明知道,她衣裙里裹着的是什么,一座火山,或者,惊涛骇浪?
你不要爱上别的女人,我会发疯的。她将秦明的汗衫往下拉往下拉,然后,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狠狠地咬了一口。
秦明叫了一声,两个人的目光都在四下里寻找,这里没有床。床在秦明十二楼的公寓里。
走吧,你走吧。秦明说。
你为什么赶我走?她说。
你说你要走的,他今天回来。你说的。秦明说。
不管我在哪里,你都在我的身体里,没有别人,只有你。她说。
你再不走,我要强奸你了。秦明说,他拉着她的手,让她触摸他的冲动。
她扭过头,笑了。你这个流氓!她说。
三
红姐并不是个荡妇。荡妇在现代社会里虽然已经不那么臭名昭著,甚至带着那么一点点风情万种的味道。但是,红姐不是荡妇。
虽然,这个女人长着一张狐狸一样的脸,但是,大家都知道,她和狐狸精这样的词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她是这个保险分公司的负责人,她手下的二十多名员工都知道,她赏罚分明,有很强的工作能力,善于决断,是个让人信服的营业部主任。但是,大家叫她红姐,因为私下里在和工作无关的场合,她体贴入微,像家中的长姐一样照顾每一个弟弟妹妹。她对谁好,大家都觉得不奇怪,因为她是红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