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上房望母”这一怪异的举动,在马大天死后变得疯狂起来。
他经常在房顶上一坐就是一整天,连一日三餐都要在房顶完成。每次狼娃上房给马明送饭都要陪他坐上一会,闲聊几句。
“苦么?”狼娃问。
“什么苦?”
“想娘的滋味。”
“苦。”马明问:“你想你娘么?”
“以前想。现在不想了!”狼娃说:“死人有什么好想的?”
“我娘没死,别人说我娘是被老东西打跑的。老东西打跑了我娘,我恨老东西。”马明指着前方的山路说:“我娘会回来的,她早晚都会从这条山路上走回来的,要不然我怎么会每天晚上都梦见她呢?”
马明茫然怪异的孝行由疯狂发展到匪夷所思,我认为是一种必然。梦境中的红衣女人是当时马明心中最完美的女人形象。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提起马明与陈三娘的一段房事,通过这段房事你们会看到一个人的精神灾难。
马明二十岁的身体里澎湃的欲望每天晚上都要在陈三娘的身体上得到发泄。然而,每次高潮来临时都会让他产生一种幻觉,他会看见梦境中的红衣女子正向他走来。这一刻马明便会情不自禁地将陈三娘的身体抱起,猛烈撞击,嘴里不停地喊:“娘——娘——我的娘啊!”
“你疯了么?你怎么每次都管我叫娘呢?”每当陈三娘这样问过之后,都会召来马明的谩骂:“你放屁,谁管你叫娘?你是什么货色?你怎么能跟我娘相提并论呢?”
生理和精神上的两种欲望,相互纠缠,让马明在每一个夜晚里都要品尝一次梦碎的滋味。直到那一年春草的出现。
深夜里的一阵哭声将睡梦中的陈三娘惊醒。哭声是从门外传进来的,听哭声像是一个孩子。这么晚了会是谁呢?陈三娘穿衣、下地、提灯走了出去。她走到院子里停了下来,再次辨别哭声的来源。又是一阵哭声响起,在深夜里听起来很恐怖,让陈三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声音是从大门外传进来的,陈三娘走到大门口把耳朵趴在门上,果然听见大门的外面有一个小孩在哭。陈三娘开门走了出去,不料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陈三娘走近一看,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体卷成一团。旁边有一个小女孩正在呜呜地啼哭嘴里还喊着奶奶。
“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的门口?”
“奶奶要死啦!求求你。救救我奶奶吧!”小女孩跪在地上给陈三娘磕头。
躺在地上的是一个枯瘦的老人,灰白色的头发,皮包骨头的老脸,眼睛瞪得很大,露出可怕的眼白。嘴里喘着粗气,一双手掌紧紧地将一个破盆子抱在怀里。
老太太用游丝般的气力说:“好心人,收下这个可怜的孩子吧。我不行啦,再也不能领她四处要饭啦!”突然,老太太痛苦地呻吟一声,她几乎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抓起小女孩的手放在了陈三娘的手掌上。然后老太太用最后一口气跟小女孩说:“要听话,多干活。快叫娘……”
“娘。”小女孩清脆的声音让陈三娘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也让一个可怜的老太太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六岁的春草让陈三娘想起了逃难时的自己,一声清脆的“娘”唤醒了一个女人的母性,最终陈三娘收留了她。
从此,六岁的春草走进了莲花村,走进了马家。
春草的到来给死气沉沉的马家带来了一丝生气的同时,也给马明带来了一种难言的痛楚。
六岁的春草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得到马明的欢喜。春草每天早上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马明倒夜壶。陈三娘实在不知道六岁的春草能做些什么。所以,她便将每天早上应该由自己亲自完成的活计交给了春草。然而,沉默寡言的春草不知不觉中却分担了马家三分之一的家务。
四个人的饭桌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看不见春草的身影,每到了吃饭的时候,春草都会像一根稻草一样站在一边。春草惧怕马明恶毒的眼神。
“来,到娘这来。娘喂你饭吃。”
春草摇头惶惶地看着马明说:“娘,春草不饿。奶奶说春草命贱,只能吃别人剩下的。”
马明大吼:“不许你叫娘。她怎么会是你娘呢?你一个臭要饭的怎么会有娘呢?”
马明说:“我都没有娘,你怎么能有娘呢?”
从那时起,马明讨厌听到“娘”这个字眼。每听到一次,他的心就会痛一次。
“再叫掐死你。扒了你的皮。”马明说。
等他们都吃完后,桌子上的饭菜已经所剩无几了!四丫头按照马明的吩咐,每天只做四个人的饭菜,而且每一顿的饭菜都很少,轮到春草吃饭的时候,就只剩下一点残羹了!
小春草用还不会拿筷子的小手,把饭桌上的剩余物收到一个小碗里,然后用手抓着塞进嘴里。往往抓过两次饭碗里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好吃么?”陈三娘问。
“好吃。”小春草点头。
“娘也没办法啊!娘也是身不由己啊!”陈三娘说:“马家的柴米油盐都挂在了他的裤腰上,娘有什么办法呢?”
“娘,春草不饿,奶奶说吃多了会大肚子的。”小春草这样说。
春草的可怜遭遇博得了四丫头和狼娃的同情。然而,他们的同情却是无力的。那个年代里的所有同情都很软弱。
“春草啊!别怪四娘,四娘也想偷偷给你留点。可是四娘不敢,万一被‘畜生’发现了,他会赶我走的。”四丫头搂着春草说:“四娘能去哪呢?四娘离开马家就成乞丐了,有谁会给乞丐一口吃的呢?”
“小孩,过来,你过来。”狼娃站在厢房的门口招呼春草。
“你叫我?你要我帮你洗衣服么?”春草问。
“给。刚烧好的。”狼娃的柔情里夹杂着几分生硬,他不知道该怎样向一个小孩表达关爱。狼娃把一只烧得黑糊糊的小鸟塞到春草的手里说:“吃,小孩你快吃。吃了你就不饿了!”
春草突然哭了,春草说:“你是好人,奶奶说好人会有好报的。”
一句最为纯真的话语,让狼娃的身体在那一年的夏末十分,一阵战栗。狼娃手舞足蹈地跑到院子中央,向天发问:“这是真的吗?我是好人吗?我会有好报吗?难道我已经学会做人了吗?”狼娃夸张地抱起春草认真地问道:“春草你告诉我,好人就是在别人饿了的时候给他烧鸟吃吗?”
六岁的春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狼娃的人性开始觉醒,他的生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至少每天他都会出去捉几只鸟回来烧给春草吃。
有一份平淡如水却深似海的情谊在狼娃和春草之间滋生。突然有一天,春草认真地对狼娃说:“鸟吃多了会长出翅膀吗?”
“翅膀?”狼娃笨拙地摇头:“我不知道。”
狼娃说:“人怎么会长出翅膀呢?”
“你想飞么?”狼娃问。
春草的眼睛里突然泛起一团明亮的光芒,她坚定地点了点头,说:“春草早晚都会飞走的,我每天晚上都会梦见自己长出来一双翅膀,飞到一个好远的地方。那里有好多吃的,春草飞到那里就再也不会挨饿了!”
春草六岁时的梦想是希望能长出一双翅膀。
马明二十岁时的梦想是外面的世界和梦中的亲娘。
“你想远走高飞?”陈三娘用身体挡住马明,“你想甩开老娘一个人飞走没那么容易。”陈三娘说:“你把你爹留给我的财产还给我,你飞到天边老娘都不拦着,你不把钱留给我,让我以后怎么活?你想要饿死我吗?”
“滚开。”马明推开陈三娘的身体:“饿死你活该。当初如果不是我收留你,你早就饿死了!”
“我偏不让你走。”陈三娘关上了房门,把身体靠在门上,说:“只要我陈三娘还有一口气,你就休想离开我。”
陈三娘最后悲切地说:“除非你杀了我,杀了我你就可以远走高飞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我连自己的男人都留不住,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陈三娘最后恶狠狠地说:“老娘嫁狗随狗,老娘就是死也要和你在一起。”
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此时就站在门外,从门里传出来的声音在她的内心深处发出一种恐惧的悲鸣。春草在心里想:“死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呢?他们要一起去死吗?”
“这主意不错。”马明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可是马大天的儿子,我难道还怕杀人吗?”
马明走到陈三娘的身前,说:“我早晚都要杀了你的,杀了你我就可以远走高飞啦!”
说完,马明抱起陈三娘的身体,放到了一张竹床上。灯灭了!死一般的静,黑暗的房间里陈三娘痛苦地呻吟。马明的声音很怪异,兴奋的喘息过后是一句恶毒的魔咒——去死吧!陈三娘,去死吧!陈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