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的这份爱，疼进了骨子里，然而除了我自己，却无人知晓。
沈妍曦有个乏善可陈的十六岁。
那一年她在一个北方小城读高一，名副其实的小城，东西南北就两条街，打个车起步价哪里都能到。学校在小城的正中央。
高一的时候文理还没有分班，沈妍曦文科很好偏偏对理科一窍不通，每天学习很努力，抱着书包一啃啃到半夜。
何想焕是那个时候喜欢她的人。
每天放学，他会在楼道上等她，看着手表荧光盘上的秒针周而复始。
沈妍曦的长发烫得微微卷，泛着一丝隐秘的褐色光泽，与她白皙的皮肤格外映衬，更加美丽动人。看见何想焕，笑得温柔，嗨。然后侧坐在后面，双手环住他的腰，妩媚的眼角笑意盎然。
沈妍曦和何想焕的一段似是恋情闹得全校皆知，沈妍曦的教室在走廊的最右端，厕所在走廊的最左端，下课沈妍曦去厕所，从走廊这端走到走廊那端也总能听到一些议论纷纷。
“——喂，看那个就是沈妍曦。”
“何想焕喜欢的那一个？”
“对啊。”
“啧啧，她还真敢喜欢，难道要和段蕾抢吗？”
诚实说来，十六岁的沈妍曦，比起同龄人已经是亭亭玉立了，但是在其他方面，沈妍曦便是一窍不通。
但段蕾不一样，段蕾是从繁华的大都市转学过来的女生，了解发型服饰化妆品的最新走向，平日里服装搭配得好像是从时装杂志的封面上走出来一样，敢在这所闭塞的北方小城的高中校园里穿迷你裙无袖T恤的她也是唯一一个，更重要的是，这种看起来忤逆校规的作风完全没有得到校方任何的谴责，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段蕾有个财大气粗的老爹，在她刚进校的时候就一口气给学校那个图书馆捐了五十万的经费，二是段蕾的成绩和长相完全成正比，都属于鹤立鸡群的那一种。
虽说这是一场看起来似乎毫无胜算的硬仗，可是至少沈妍曦有一个优势，何想焕喜欢她。而且，沈妍曦没有承认过喜欢他。
她完全不会因为那些讨论而自卑或者愤恨，她依旧每天很认真地听讲，回家后也依旧会在台灯下复习功课，被人问到你喜不喜欢何想焕的时候，她总会若无其事地淡笑，摇着头走了。
何想焕是校园八卦杂志，花边小报的头号人物，因为各方面都是拔尖那一类的，所以许多女生都偷偷喜欢他。
如果和何想焕谈恋爱的那个人是段蕾，沈妍曦确定这段感情不会遭到那么多人的质疑。
十六岁的时候，沈妍曦就已经没有了大多同龄女孩会有过的美好梦想，一个高过头的洋娃娃，一双白雪公主的水晶鞋，一个带蕾丝的公主裙，或者是一个王子般的爱人，十六岁的时候，沈妍曦就树立了“要过好生活”这样看起来不高尚但却熠熠发光的生活目标。
之所以没有对何想焕做出回应，唯一的原因就是她并未期待和他在一起。
她的十六岁冗长平淡，从未见到过美妙的事情发生。
单亲家庭长大的女生，有一个为了更美好的生活抛弃了自己已经怀孕的女朋友从此销声匿迹的父亲，有一个被长期艰辛的单身妈妈的生活折磨得彻底成为一个怨妇的母亲，从小受到的教诲就是“我这么辛苦拉扯你，你一定要给我争气”抑或是“以后一定要过好的生活”，所以并未对爱情有过太多期冀。
高二的时候文理科分班，沈妍曦的班级成了理科班，她兴致勃勃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搬到新的班级里。
何想焕当然是选择理科，留在了原来的班级，沈妍曦搬着板凳和书籍从何想焕的班里走过去的时候，也可以看到别的被划分成文科班的班里的学生三五成群地走进何想焕所在的班级。
沈妍曦还看到了段蕾，长发飘飘的段蕾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当时何想焕身旁的座位正好是空着的，她便微笑着搬着板凳坐到了他的身边。
沈妍曦砸了砸舌，她也见过段蕾的成绩单，知道她虽然整体成绩不错，但理科还是薄弱环节，也听一些人议论纷纷说段蕾肯定会为了和何想焕在一个班里选择理科的。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之后，沈妍曦在阳光下懒洋洋地和人群走在一起，走进了新的班级里。
进了文科班之后的沈妍曦完全是一副如鱼得水的姿态，甚至还有两次月考考进了班里的前十名，和何想焕的关系依旧和以前一样放学的时候会很有默契地等着彼此一起回去。
也依旧会有不看好她和何想焕的女生向何想焕告白，圣诞节的时候往他的桌洞里面塞表白卡或者是巧克力，何想焕有时候会退回去，有时候会拿过来和沈妍曦一同分享，沈妍曦偶尔会拿何想焕打趣：“喂，大帅哥，你旁边的那个大美女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何想焕总要反应一下才能明白过来沈妍曦略带点酸味的“大美女”指的是段蕾，便笑了笑：“没有啊，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都说她喜欢你哎。”沈妍曦耸了耸肩膀。
“别人乱说的啦，”何想焕不以为意，“再说了，我只喜欢你。”
何想焕说这些的时候，很认真地看着沈妍曦，眼睛亮晶晶的。沈妍曦的好奇心上来，拉着何想焕的衣袖：“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啊？”
这个问题好像真的是没有认真思考过的，何想焕坐在那里好好想了想，“大概是你身上那种什么都不以为意的态度很吸引人吧。”
“就这个啊。”沈妍曦撇了撇嘴。
“还有别的，”何想焕去逗她，“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你又美丽又可爱又善良笑起来很好看啦。”然后两个人便笑成一团。
高三开学的一个星期之后，段蕾在放学后无人的走廊上拦住了沈妍曦，果不其然她问出的问题是关于何想焕的：“都开学一个星期了，何想焕怎么还没有来上课？”
沈妍曦低着头锁教室的门，没打算理段蕾，谁知段蕾依旧在她身后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干嘛要来问我？”她语调平和地反问回去。
“你不是他女朋友吗？”段蕾一副焦急的模样，“女朋友总该知道他为什么没来上课吧。”
“我没说我是他女朋友啊，”沈妍曦睁大眼睛看向五官精致的段蕾做出一副无辜样，“而且，我知道了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说完之后她没有管被气得脸色通红的段蕾，把双肩包往肩膀上一背，便走到了楼梯口一步步下了楼。
她当然知道何想焕为什么没来。何想焕的父亲在工地工作时出来意外，水管当场从高空坠落，受了重伤，何想焕连夜赶去了医院。
这个城市初秋的懊热不输盛夏，滚滚热浪腻在皮肤上，沈妍曦回到家立即洗澡，等她带着一阵香气出来，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看着窗外繁华的夜景出神。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他的呢？
一个月前。
荷风亭后的小花园一直是学生们告白圣地。
被隔壁班的女生约那里，何想焕就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但良好的教育还是让他跟着出去了。
“何想焕，”女生好像鼓足了勇气，脸色微微发红，但因为外貌的优势，她看上去还是自信的，“之前学生会竞选，我就留意到了你，我们要不要试着在一起？”
直接说“我喜欢你”的年代早就过去了，现在的告白方式更多是一种迂回试探的。
何想焕脸上挂着礼貌的笑意，“不用试了。”
“你的意思是？”
女生喜不自禁的表情还没能表露太多。何想焕冷漠的声音再次想起：“我们根本不适合。”
难堪、不可置信……各种表情在女生的脸上交织，最后她也只是恢复成没什么表情的脸，留下一个骄傲的背影，看上去这场告白不痛不痒的。
“啧。”
不适宜的声音响起，何想焕皱了一下眉。朝声源望去，躺在草地上的女生，拿下了盖在脸上的“龙门专题”。
“你是谁，怎么在这儿？”被人撞到这种场面，还是有点不大高兴。
沈妍曦回答得坦然：“班里太吵，这里看书效率会更高。”
何想焕露出了明显“你在这里也能看多少书”的表情。
“说起来……你刚才拒绝那个女生说的话……”才注意到沈妍曦的眼睛，看上去和平时有点不一样……是太亮了？
他收回视线，不以为然地说：“太狠？”
“太帅了！”她的赞叹像是发自内心的。
何想焕没注意到，自己的脸上流露了淡淡的笑意。
之后的之后，何想焕的一场告白引发了这场原本平淡无奇的事故。
就连沈妍曦有时候也在怀疑，以何想焕的条件和品味，会喜欢上普普通通的她？
人的第一印象和实际真的差好远，看上去玩世不恭又腹黑的何想焕，其实是个很细致体贴的人，这样的人居然喜欢她，沈妍曦想想都觉得是自己赚了。
她好几次忍不住问他：“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
何想焕翻了个白眼，显然不愿跟她提这个话题，步伐稍微加快，走在她面前。等到过马路时，又放慢了步伐走在她旁边，还紧紧地拉住她。
两人上了公交车时，沈妍曦拉了拉男生的衣袖，换了点撒娇的语气：“告诉我嘛。”
男生虽然面无表情，耳根却红了，看上去更有萌点。这也是之后相处，她才发现的。
果然对她这招无法招架何想焕只好告饶：“放心，你不具有被一见钟情的魅力。”
“……”然后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大概，喜欢一个人什么理由也不重要。对于沈妍曦来说，和何想焕的恋情却是她挣扎渴望的快乐。
望着窗外繁华景色，沈妍曦笑了，眼里却是那么的淡漠。
何想焕已经两个星期没来学校。
沈妍曦发现，她居然连他的手机号码也不知道。
大约是三个星期，何想焕终于回校。只是，迎来的，是一场悲欢离合的恋情。
淡紫色的长发微微卷曲，眼睛像海水一样透彻，皮肤很是白皙，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淡淡的。她在微笑，而眼珠却无比的淡漠。看见何想焕，笑得温柔，嗨。
何想焕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么简单快乐生活下去。
十七岁那年，沈妍曦扑向了一场盛大的爱情漩涡之中。
五月初的城市，天气一如既往地凉爽，西路那边的梧桐已经开得茂密，脉脉阳光从枝叶间洒落下来。
何想焕照例推着自行车在校门口等沈妍曦。很长时间看不到她的身影，正当他要进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传来。抬头望去，沈妍曦和一位男生手牵手走出来，笑得比五月的阳光还要耀眼。
何想焕有些呆住，怔怔地看着沈妍曦坐在男生的车后渐渐远去，心忽然就疼了一下，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他曾经以为，像这样载着沈妍曦回家，像这样小小的幸福，会只属于自己，可是连这最后的权利，也终于在这个傍晚归于虚无。他僵在那里，身体渐渐发冷。
这场格外灿烂美丽的青春年华，于何想焕而言不过是一场无言的等待。他在等待那个少女有一天会忽然回头，看到当初那个少年依然在原地等她，会感动，会潘然悔悟。会过来牵着他的手带他去飞翔。因为他一直坚信，没有人比自己还要了解妍曦，还要爱妍曦，没有人。
沈妍曦生日到了。
何想焕一个人逛街，给沈妍曦准备礼物。
刚走出去，看见马路的对面，沈妍曦和一个男生牵着手从专卖店里走出来，手上提了大包小包，笑得刺眼。
何想焕想要视而不见，却看见他们朝这边走来，一时呆住竟不知该去哪里。
她只穿一件紫色斜肩针织衣，头发长而卷曲，走路的时候一蓬一蓬的，格外的妩媚。
他心绪平静，淡淡的看着沈妍曦走过来，依偎在男生的身旁，笑得欢快。不经意看到何想焕，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何想焕吸一口气，想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打个招呼，却看到她已经低低地从身边走过。
望着天幕闪烁的星星，他问自己，何想焕，你还爱妍曦吗？即使她将你遗忘，那样对你一屑不顾，你还是一样喜欢她，包容她吗？
是。
高考之前的那一个下午，他去妍曦家，卧室里冷气打得很足，冰凉透心，问沈妍曦，你准备报考哪所学校？
沈妍曦换了一身白色的短裙，翘着细长白皙的腿，她反问，问这个干嘛。何想焕说，想和你在一起。
她笑起来，别犯傻了，你成绩比我好不止一个档次，清华都不成问题，不要为我耽误前程！
何想焕心里一痛，妍曦，这些我都不在乎的。
沈妍曦只是摇摇头，不再说话。她不知道何想焕的心已经疼如刀割。即使不能得到你，就这样守候在距离你近一点的地方也是好的。可是连这样小小的心愿也无法满足吗。何想焕终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一低头，狠狠吻上沈妍曦艳艳的红唇。将埋藏在心里十年的情感全部释放在了这几近疯狂的吻中。
妍曦，我们在一起吧。
这是十年来何想焕第二次告白，竟是如此仓促而悲伤。他隐隐感觉到一旦分离也许再也不能挽回。可是沈妍曦仿佛木头般一动不动，眼睛微红又带着冷冽的看着何想焕，够了，想焕。
何想焕慢慢停止亲吻，松开了妍曦，退到角落里坐下来，抱住膝盖，只觉得全身发冷。如果妍曦的心里有一丁点他的位置，那么她如何感觉不到自己对她疯狂而有灼热的爱？
沈妍曦缓缓摇了摇头，眼神迷离，她说，想焕，还是做朋友吧。
那一个下午，两人再无更多言语，只看着室内的光线越来越暗，直到一片漆黑，像一片汪海水吞没了所有。
霓虹闪烁的夜晚，沈妍曦拉着一个男生的手走出来，两个人说说笑笑，在银白色的街灯下停住，两人开始了深吻。灯火下，她淡紫色的长裙在何想焕的心底燃烧出紫色的莲花，绽放，又凋谢。
到这里，何想焕才觉得什么叫心灰意冷。
至此，他决定放下对妍曦如同毒瘾一般长达十三年的爱恋和等待。在这个繁花似锦的夜晚，他决定放自己一条生路。
高考结束以后，何想焕顺利去了北大，而沈妍曦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忽然有了音讯，让她去美国。两个人，两个世界，在银河里，也许数万年才会碰撞一次，也许永远也不会。
数日，沈妍曦收到了签证和机票，因为尚不明确此行的目的，所以也并未对何想焕透漏。是在去美国的飞机快要起飞的时候她才戚戚然地编了个信息给他，信息重新编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发过去的只是“我去美国了，再见。”这种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几个字。
她甚至都没有勇气等何想焕回信息，就匆忙把手机里的电话卡拿了出来，扔在了一旁的垃圾箱里。
从九万英尺的高空向下看的时候，沈妍曦知道，她和他的人生，从此踏上了不同的道路，说是南辕北辙也好，说是各自为战也好，总之就是，再也不想干。何想焕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文字，打下两个字，再见。只是何想焕不知道，那个被扔进垃圾桶的电话卡上，还有一条迟迟未发的信息。
在这场青春年华里，将会有一个新的开始，新的起点。
那些深深浅浅的笑，忧伤了你的眼角发梢，我们只能对曾经伤痕累累的自己说再见，
再见，何想焕。
再见，沈妍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