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儿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地面干干的,雨应该歇了一阵。
夏日午后的阳光从蓝色窗帘缝中钻进,在水泥墙裙上投射了一块小小的光斑。安儿睁着眼在木质地板上躺了会儿,想了想,自己是在下午三点关上电脑躺在地板上睡的,没想到一睡就睡到了下午五点,没有任何梦。木质地板其实只是用很多块粗粗抛光的杉木板拼接的,虽然经年累月,那些木板的纹路和树节依然清晰可见,只是颜色黯淡多了。什么东西都容易染上尘埃的。
安儿站起身,赤脚走在木地板上,木板昨天母亲刚拖过,踩在上面没有太多杂物的粘附,很是舒服。
安儿拣起书桌上的手机看了看,一条未读短信。短信是李然于发来的,无非是向安儿抱怨他弟弟又怎么地不用功了,无论李然于怎么地辅导他就是不吸收。安儿没有立马回短信。
李然于是个在女生堆里宠出来的男生,些微的帅气,大大的阳光,打得一手好篮球,在这样一所女生居多的师范院校里,李然于当然有着他的资本。安儿不喜欢这样的男生,男生太轻狂总是让人觉得幼稚,何况李然于热衷于和大部分的女生搞暧昧,譬如安儿就是其中一个。当然了,有的时候生活需要些闪烁其词的朦胧,猜谜未尝不是一个好玩的游戏,两个旗鼓相当的游戏玩家还是能把一个简单的游戏玩得风生水起。
安儿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一向入睡颇为艰难的她现在可以随时随地只要一躺下就能呼呼大睡,并且一个梦都没有。应该是心安吧。对,心安。这是暑假,这是在家里。安儿不必入睡前顾念着院里的策划书还没写完,不必醒来时就匆匆整理下自己赶去挤公交然后家教,无论入睡前还是醒来后,只有安儿愿意,她完全可以保持大脑的一片空白,像婴儿。
其实安儿这个暑假并不是很悠闲的。安儿计划着利用大二的这个暑假将以后的论文资料找齐试着敲定毕业论文,这是个巨大的工程。不过在家里即使朝九晚五地忙还是悠闲自得的,关键是心态。睡自己的木板床,喝家里的清泉水,和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扯,接过父亲从山里干活带回来的凉草,安儿觉得身心安顿,很踏实。
不过,后天暑假就要结束了,安儿必须收拾东西回校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舍,安儿不是一个很恋家的人,安儿曾经在上大学的前一天问她母亲,你会想我吗。她的母亲说道,不会。安儿不悦。她的母亲接着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着,其实每一个母亲在生下孩子的时候都做好了离别的准备,母亲都希望孩子飞得高飞得远。
安儿顿时眼眶酸胀,安儿别过头去硬是给忍住了。
暑假终于还是结束了。安儿数了数,她给自己预定要看的书大部分还是看了,很是安慰。
坐在回校的火车上,安儿想,我们这些从农村逃离城市的人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每次回家都挤得脸部变形身体扭曲,但心里满满当当都是幸福。然而在家里住不上两个月又开始焦虑起来,彷佛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似乎远方才有梦想,远方就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一出逃离与归来的悲剧,壮烈、悲情、决然。
有的时候,安儿真希望自己是只蜗牛,走哪里都把家给背身上,然而安儿又觉得蜗牛背着的只是一个孤零零的房子,所谓“家”是在浸染了家乡水和故人情中才让人魂牵梦萦,因为只有这样,家的根是与大地相连。安儿相信血统,安儿始终认为自己的血管像一棵树一样的直通地底。
开学一个月了,同任何一个月一样,上课吃饭睡觉自习家教,风轻云淡。只是安儿还是会想起元波,想起来就掏出考研英语背单词,一个一个地背。
安儿过去常常在学校街角遇到元波和他的女友,而这个学期,元波早已北上念他的研究生了,安儿倒是常常遇见元波的女友,一个人或是和她的舍友,安儿心里狠狠地恶毒地高兴。然而安儿还是会小肚鸡肠地想,元波一天给她几个电话呢,会不会像以前给自己一样呢,还是多于呢?想太多了,安儿就随便在通讯录里捡出一个人的名字发个短信问候下,不过大部分还是发给了奇摩,儿时的玩伴总是让安儿能放心大胆地口无遮拦,不像坤之,尽管熟识但仍隔膜。
坤之是校报的主编,校里的体育特招生。初见坤之时,坤之是校报的评审之一,安儿是前来应聘中的一员,安儿暗笑,校报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肌肉发达的人,太容易让人想起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八个字。不过,过不了多久,安儿就为自己肤浅的看法暗自吐舌头。坤之在和其他社团联合时总是会在无形中被公认为是头儿,振臂一呼总是一呼百应。跟在坤之背后混的几个月里,安儿学到的出乎她自己的意料。
安儿开始给元波写信,一周一封。安儿没有那么慈悲地将信压在箱底,她把信一封一封地按时寄了出去,用的是一个假名字,身份是一个暗恋他一年的学妹。安儿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不算是第三者,安儿在心里并没有要求什么,她也无权要求什么,安儿只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自己的爱,无论是元波到底有没有收到信也无论是元波压根儿就当不当它为一回事儿,她都喋喋不休乐此不疲。
那天安儿跟着坤之跑了一天的采访,年轻有为的女人,拥有这个城市最大的超市,采访是安排在那个女人的家里,这个女强人还是很有诚意的。安儿小心地问着问题,问完后总是会偷偷瞄一眼坤之,生怕有些闪失。坤之倒是很自然,随意地拍着客厅里的摆设时而插一两句话,像老朋友聊天似的。安儿看着眼前这个着装清新眼眸清澈的女子,偷偷想着,多厉害啊,那么年轻。也许,她有个有钱的老爸,或者有钱的情人,安儿承认自己有着苦大仇深的嫉富心理,可是,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是优秀的。客气当中的威严不容侵犯但又让人愿意亲近。安儿暗自咂舌。
采访结束时已是晚上十点了。洗了个澡安儿开始窝在上铺整理今天的采访稿。手机震动了下,是坤之的,坤之说,这稿不急,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我知道你不适合熬夜,不要学社里其他人,听到没有?安儿心里一热,“听到没有?”,好像安儿是属于他的妹妹或者是女友甚至是女儿,总之是属于他的,安儿就缺少这种归属感。安儿回了个“嗯,遵命。”再在短信末尾补充个笑脸符号。一会儿,手机又开始震动了,安儿纳闷,坤之不是那种喜欢回短信的人,拿起手机一看,是妹妹心儿打来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