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灵余刚到前院,还未进门就听到了一记细长的嗓音,带着些沙哑:
“老奴不知大小姐忙着这般紧,比夫人也是过之不及,倒是老奴叨扰了。”
纪灵余听着这话,脸色不变的进了前院。
前院大厅靠门不远处,站了一个圆润的身影。一身藏青色的长布衫,布料上满是铜线绣着的金元宝,腰圆膀大,一身裹着,看着确实也像个大元宝。真真配了他这一身衣裳。
“刘管家今日怎么来我院子了?”纪灵余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过他身旁,坐在了正上座。“可是母亲有什么要吩咐的?”
刘全,丞相府的管家,跟着纪夫人一起从平南侯府过来的,算是纪夫人的娘家人了。
“并未是夫人的意思,是老奴有事回禀大小姐。”刘全憨憨的笑着,看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何事?”纪灵余也不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的说,“刘管家有事应当是询问母亲。越过母亲前来找我,可是逾矩了。”
下马威嘛,用起来果真顺手。
刘全听这话,脸色微微一僵,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憨憨的模样。
“大小姐哪里的话。老奴今早便是前去找过了夫人,可夫人却说,昨日这府上的账就归大小姐管了。今日便是要采买,特意来找小姐下银的。”
“既是此事,刘管家更当早些来问我才是。”纪灵余不紧不慢的说着,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神情。
“大小姐说的是。”刘全垂着头,语气谦卑恭敬,“原本府中进项安排是妥当了的,只是大小姐的洗尘宴也实在是花费了不少银子。当时是想和夫人禀告银两预算不足的,后头府里又出了这么些事,一直给耽搁了。现在临近中秋了,这府里上上下下都要银两,这才来打搅的大小姐。”
纪灵余听着这话冷笑了一声,“刘管家这是在怪祖母和父亲了?”
刘全立即俯首揖礼,胖乎乎的圆脸上尽是不解,“大小姐这话,老奴实在是费解。是不是老奴说错什么话让大小姐误会了。”
他脸上虽是恭敬地表情,眼里却是闪过一丝不屑。纪灵余看着明白,脸上却是丝毫不显。
“刘管家字字句句在说是我的洗尘宴耗费了银两,不是在怪祖母和父亲,那就是在怪本小姐了。看来我还是要去向父亲请罪才是。”她说这话时语气轻飘飘的,听着却是一股寒气涌上心头。
刘全眼中闪过一丝警惕,这位大小姐,看着不是好糊弄的主。从他进这院子开始,这位大小姐看着温和,实际字字句句都是在指责他的不是。
“大小姐这是冤枉老奴了,老奴怎么敢有这个意思。”他胖胖的身躯有些发抖,语气更加的谦卑,“老奴在府里快二十年了,一向谨小慎微,却不想此次却是出了这次纰漏,所以才舔着脸来向大小姐下银。原本是老奴的过错,老奴却是一时心急,说了错话,但老奴也是担心,咱们府上向来开销都是有定数的,每年也差不了多少。现下临近中秋,账上的银两确实不多了。”
他也倒是聪明,不再提及纪灵余洗尘宴的事。
“既是如此,刘管家倒是应该早早告知母亲才是。我不过才是近日才受祖母教诲,跟着母亲学习些府上中馈的事,说是我毕竟是相府嫡长女,可是不能什么都不会。”纪灵余说着,端起了旁边桌上的茶盏,吃了口茶又道,“虽说祖母怜惜母亲,让我不要过多劳烦母亲,大致事宜让我自行斟酌,但事事也还是要报给母亲决断的,可是不能独断了。”
刘全微微皱了皱眉,客气的道:“方才老奴也是说了,同夫人报告过了。夫人说是大小姐刚接手府上的事,肯定是要好好上手熟练起来的。夫人还说了,府上的基本进项倒也不是什么紧张大事,说是大小姐做主即可。”
纪灵余心底一声冷笑,不动声色的问:“那管家是想为此次中秋宴会调多少银子?”
刘全笑笑,抬手伸出了五指,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是惊人骇然,“五千两。”
五千两!纪灵余眸色一震,好个刘全,胆子倒是大得很。真当她是什么都不清楚,一场小小的中秋家宴,需要五千两么。
离国开国皇帝出身贫寒,便是荣登大宝后也不忘之前的贫寒日子,从此下诏禁令全国上下要求不得奢靡浪费。故而离国的宴会都没有十分铺张的,只在宴会基本要求上需要花费银两,从不许购买十分华贵的玉器装饰。这也导致了离国的珠宝向来是经销他国的,国内并无什么销路。虽说后续几任皇帝将这个禁令松了许多,但仍旧是不比他国,办理宴会向来是低调的紧。前世便是宫中设宴,也不过是四千两。若是要众多大臣携家眷入宫赴宴,宴会规模大上些许,也不过是七千两。若是有他国使臣来访,要大兴大办的,确实需要到上万两了。
“五千两,这么多的银子,我倒是不敢贸贸然的准了,还是得报过祖母才是。”纪灵余心中了然,面上确实丝毫未显,做出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
刘全眼底滑过一丝讥讽,心想果真是乡下来的,真真是什么都不懂。他眼珠子转了转,又道:“大小姐去向老夫人说倒是无妨,毕竟每年开销都是这个数,老奴在府上多年,倒是不曾记错过的。只不过,”他话头一转,“大小姐刚刚上手府上事宜,便是要为这等小事去叨扰老夫人,恐怕~~”
后面的话他并未说,但未尽之意显而易见。
纪灵余一副恍然的模样,立即笑道:“确实,这样,眼下我这边事情还有一大堆,怕是没个几日也整理不完。索性离中秋家宴还有些日子,管家边过些日子来取吧。”
刘全也不再追问究竟是要多久,左右这五千两他是要定了。到时候老夫人发现府上一下少了这么多银两,怪罪的定然是这位大小姐。想了想便拱了拱手鞠了个躬告退了。
看着刘全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前,桂嬷嬷才和芸儿一同走了进来。两人脸色不一,芸儿较为迷茫的看着纪灵余,桂嬷嬷却是脸色铁青的看着刘全离去的方向。
“嬷嬷这是怎么了,怎的这般神情?”纪灵余看着桂嬷嬷,问到。
桂嬷嬷上前一步,担忧的看着纪灵余,“大小姐,万万不可信刘全的话,府上每年中秋家宴的开支都是在五百两上下的。老夫人喜静,一般宴会多是教的族中亲眷。咱们相府人丁不似其他府上,人倒是不多的,根本用不上五千两。大小姐这般不如直接禀明了老夫人,让~~”
“可是,方才我已经应了刘管家了。”纪灵余笑了笑,打断了桂嬷嬷接下来的话,“而且,嬷嬷你信不信,待会今日刘全来找我的事必然会传到祖母那,但数目却是会变成五百两。若我真的跑去找了祖母,祖母会如何想。”
桂嬷嬷神色顿了顿,眼神有点暗淡。是了,老夫人虽说一直都是站在大小姐身后,但却是存了考验的心思,若是大小姐经过了考验便还好,若没有,怕是老夫人对这个孙女,后面的她不敢去想。老夫人虽然对大小姐存了几分愧疚,但始终是抵不过相府来的重要的。
“那大小姐打算如何应对此事。”想了想,桂嬷嬷还是开口问了纪灵余。
纪灵余却是不答,走出房间,抬头看了看天,突然说道:“天渐渐冷了呢,穿着这些个衣裳却是有些凉了。”
芸儿不明所以,开口道:“大小姐的秋衣还没让府里去做,待会奴婢便去吩咐此事。”
芸儿这些日子跟在桂嬷嬷身边,规矩什么的学了个七八,心思也是沉了不少,倒不像以前咋咋乎乎了。
纪灵余轻摇了头,“不必,先不用急,天还暖和着呢。”说完又是轻笑了两声,不再言语。
桂嬷嬷与芸儿相视看了对方一眼,都没摸清这两句前后不一的话是何意思,但也没有再问纪灵余。
纪灵余沉思着,眼中浮现出一抹狠厉。这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就别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