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义薄云天的至爱真情,使我在凄风苦雨、满目血腥的震灾噩梦中,看到了希望,疗好了创伤,挺起了脊梁,获得了新生!
我这被抬到芜湖来的异乡人,终于挺起腰板,迈开双腿,踏上了归途。是芜湖人民在我身上创造了又一个奇迹。
芜湖是一座花园式的城市,那里山清水秀,风景宜人。山好,水好,人更好,我这样说是因为那里的人曾经给予我第二次生命,芜湖也由此成为我第二故乡。
1976年7月28日的唐山7.8级大地震波及宁河,造成县城85%的房屋倒塌,到处都是废墟。我被埋压在坍塌的房子底下。当时,只觉得身上压了很多很重的东西,且腰部的压力越来越大,眼前一片漆黑,我艰难地挪动着下半身,一种求生的欲望促使我拼命地喊叫,可喊叫声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听到同院张继明大哥的呼叫声,并且听到他在我的头和身体上面扒泥土、搬砖瓦的声响。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我头顶上方出现了一束光亮,而后同院的几个人,把我从这个洞口拉出来。我睁眼一看,张大哥双手血淋淋的。原来他怕我被房土闷死,是用两只手把我刨出来的。看到他累得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我刚要起身想看看九岁的儿子时,只觉得腰以下死沉死沉的,根本无法动,于是邻居们把我抬到门板上。
震后几天里,我急得要命。两个孩子没人照顾,我还得要人护理。虽然抗震救灾指挥部成立了,又送来了粮食,安顿好了居民的生活,虽然八号兵营的子弟兵,地震当天就来到芦台镇,他们不顾余震的危险,战斗在抢险救灾的第一线。可是我只能躺在门板上,看着人们忙碌着,自己饱受伤痛的煎熬。同院的钱铸塔老师替我请来了内蒙野战医院医疗队的道吉尔大夫给我检查。大夫说我是腰椎骨折,必须动手术,否则终生不能站起来。于是我被抬到野战医院。由于当时医疗条件差,不能手术,在8月15日我被送往外地治疗。
那天早晨5点多,我躺在担架上被大家从车窗送进车厢里。离别亲人和一双儿女,心想自己生死未卜,心情无法平静,泪水夺眶而出。火车慢慢开动了,我望着车窗外的蓝天,默默地说:放心吧,亲人们,我会回来的!
火车风驰电掣。一路上停了十几次,每次停车,窗口都挤满了前来慰问的人。他们送来慰问品,有饼干、水果,我们这些伤员既饿不着又渴不着,加之有道吉尔等医生的精心护理,沉重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到8月16日早晨5点钟我们这一列车伤员,安全抵达安徽省芜湖市。
火车刚刚停稳,在站台上等候伤员的芜湖市党政军领导就登上火车,到各个车厢进行慰问。我们看到芜湖市领导、群众这样热情,不知谁领头高呼: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向芜湖市人民学习!那场面之热烈,现在想起来仍激动不已。
我是被四个小伙子用担架从车窗口抬下火车的。然后由小伙子们抬着,还有四个小伙子准备替换,一行八人一路小跑,跑了四五里路,来到安徽师范大学。8月的南方,赤日炎炎,八个小伙子,为了让我能早些到达住地休息,累得满头大汗,个个气喘吁吁。
我被抬到三楼一间由教室改成的病房里,马上有三位姑娘围住了我。她们帮我翻身,给我擦洗,又给我换上干净的衣服。她们是芜湖市革委会挑选的共青团员,是专门为伤员服务的。这三位姑娘是高中毕业生,为了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她们三班倒,昼夜服务。第二天,市领导就把慰问品送到每个伤员手中,衣食住行样样都有。每天都有人来问寒问暖,伤员们心里总是热乎乎的。
在师大住院期间,我需要拍片子作检查。拍片子要到一楼去,有一位姑娘背着我下楼上楼,虽然我比较瘦弱,但是背我的姑娘,还是个孩子呀,我怎能忍心呢。我轻轻地对她说:“姑娘,放下我,你搀着我走吧。”她马上说:“阿姨,你不能走,不能走,我背得动。”
芜湖人民培养的青年,真是好青年,是他们用自己的言行,把党和芜湖人民对伤员的真情和关怀,送到我们心里。我亲眼看到这群少男少女为截瘫病人端屎端尿,从无怨言;看到他们耐心地给伤员喂水喂饭,从无烦躁;看到他们给伤员洗头、洗澡、洗衣服……他们比我们的亲人还亲哪。
9月初,我被送到芜湖市第二医院做手术。护理我的三位姑娘也跟到了医院。10月8日我被推进手术室。
手术灯亮了,手术台两旁站满了医护人员。有的量体温,有的测血压,有的给我进行麻醉,个个忙个不停。无奈我不吸收任何麻醉剂,只好一边作针刺麻醉,一边动手术。
5个多小时过去了,疼得我不住地呻吟,有时不能不高声喊叫。这极度的疼痛,使我咬破了嘴唇却不知。刘大夫一边做手术,一边安慰我说:“忍着点,忍着点,只要做了手术,我保证你几个月后就能站起来。”还有一位女大夫告诉我手术很顺利,很成功。
手术一共用了6个多小时,这可是个又大又非常复杂的手术,不论哪一个环节稍有疏忽,都会使我永远站不起来。是芜湖市的医护人员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的血管里流着芜湖人民的血,我的心里铭记着医生护士们的爱心;他们医德高尚,医术高明;他们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为我手术的医护人员既没有留下他们的姓名,也没有想得到任何回报,他们确实是党教育出的白衣天使。
我在床上仅仅躺了18天就能扶着走路了。身体不断恢复,我的精神压力亦愈来愈轻了。
秋末冬初,领导们又给我们送来了冬衣。为了集中治疗,我又到芜湖市第一医院住院,三个姑娘又随我到第一医院。
她们每天除了帮我料理饮食起居外,还搀着我练习走路,姑娘们怕我想家,一有空就搀着我到大街上转转。她们陪伴我一同到过市中心游览,一同到过镜湖和铁山宾馆观景。胡姑娘还扶我到她家去做客,扶我坐汽车去看电影。是姑娘们炽热的心,给了我无限的欢愉,使我很快地恢复了健康。
岁末,我这被抬到芜湖来的异乡人,终于挺起腰板,迈开双腿,踏上了归途。火车终于在芦台车站停了下来,我走上天桥举目远望,芦台已面目全非。接我的亲人都怔住了,从他们的眼光里,我悟出了是党,是社会主义,是芜湖人民在我身上创造了又一个奇迹。
斗转星移,30年过去了,如今的我已退休在家过着清闲的日子。我能有今天的健康、幸福的生活和美满的家庭,是芜湖的父老乡亲给我的。30年来我总暗下决心重回芜湖,当面重谢救我命的那些恩人们;我也无数次梦游芜湖,梦中我多次看到那张张可敬的笑脸。芜湖市的山山水水、人们的殷殷亲情永驻我心,救命之恩将永固心底。我情不自禁地一次次呼喊:您好,我的亲人!您好,我的第二故乡!
埋葬母亲眼里流出的是泪,寻找母亲心里淌出的是血。30年过去了,活过来的人们不再谈起那个话题,他们早已将那大痛融进了生命的灵与肉,有一种情感叫沉浸。
30年过去了,船过水无痕。
唐山人很少再提地震。不是忘却,而是回避。我从不阅读有关描写地震的作品,也拒绝看这类题材的影视。可多少回在梦里,我却重新回到了我家的小院……
那熟悉的木质屋顶缀满着爬山虎的青藤,挺拔的酸枣树,高大的鸭梨树,还有正在绽放着的刺梅花……梦境里我的母亲正站在花丛前,轻轻抚弄着那一簇簇美丽的花枝……她静静地,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妈!”我大声地呼喊,她却不说话,于是我大踏步地扑向了母亲。梦,就这样醒了。我重新闭上眼睛,固执地希望再回到梦中去,但这种努力却很徒劳。
30年前的“7.28”,青藤、果树、花丛、母亲,这一切都在那个黎明前的黑夜被吞噬,完完全全地消失了。那一瞬,消失得让人猝不及防,消失得使人大脑一片空白……
当时,我和两个弟弟抚摸着母亲的身体慢慢变凉,我就这样一直哭下去,哭下去……
震后第一个夜晚,和历史上许多大地震的记载一样,随之而来的就是无休止的暴雨,它竟瓢泼般砸向毫无能力遮挡的人们,活着的、伤着的、死去的,一同被雨水淹没。雨声,雷声,伤者痛苦地叫喊咒骂声交织成一片,还有人们大声的嚎啕,这一切都镶嵌在30年前的那个黑色的日子。
那夜,我们姐弟仨用一床被子将母亲抬到了文化宫广场,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守着母亲。突然,广场上一阵骚动,人们惊慌地奔走相告:陡河水库被大水灌得猛涨,大坝已经保不住了,一场次生灾害马上就要到来了,唐山将在近几个小时之内沦为一片汪洋……谣言鼓噪着人群,刚刚劫后余生的人们简直像一只只惊弓之鸟,不知所措。
我却异常平静。害怕吗?心理也曾掠过一阵心跳,但当我望见母亲那似乎睡去的遗容,想到去外县未归的父亲,忽然觉得自己一夜间长大了。我把两个弟弟拽到身边,抚摸着大弟的肩头:“你是哥哥,要保护好小弟。一会儿要是人群撤离,你们俩就沿着唐山站的铁道线一直朝西走,去北京。到了那里也就能找到咱家至亲的人了。”“姐,那你呢?”我扭过头来看了一下母亲,然后对他们说:“你们看,妈妈躺在这里,爸爸又情况不明,我只能陪着妈妈,等着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