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想念老宋,急切地需要老宋念叨他的诗意,所以湛江来望着那个山头,却只能听到零星的枪声,孤零零的。他不知道老宋还在不在,如果在,是不是他开的枪,是不是在向他致敬。
之后他拄着铅笔头,翻开红皮日记断断续续地写着,当他每一笔落在逗号的时候,都有一股奔向山头的冲动,他觉得应该把一个秘密分享给自己最信赖的战友。在这个寒冷、无助的阵地,他感到时日无多了。
到了黄昏,美军火力开始试探阵地的薄弱之处,这些经验丰富的二战老兵像一头头猎犬,嗅着志愿军伤口的腐腥,从而一点点撕开阵地的缺口。他们开始了解对手的意志是多么的坚毅,这些黄皮肤的家伙们哪怕只剩下一口气,都会与之同归于尽。
有些在硫磺岛活下来的美国兵深知东方人作战的狡猾与诡异,他们发现这些东方人视死如归的精神简直如出一辙,但他们却犯了一个错误,就是将中国人与日本人作战的方式混淆了。
日本军国主义让士兵的意志坚如磐石,而中国士兵,更像是在使用一种作战的本能。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想到这个有着五千年战争历史的国度,有着怎样惨痛的过去,也不会想到面前这些中国人对生的渴望是如何强烈。
屈辱与新的崛起,让国与国的士兵们见面了。
就这样,面对新的一夜,美国人在黄昏的试探变成了夜前的总攻,因为他们开始明白黑夜里的中国士兵是多么的可怕。
磨盘的机枪班只剩下三个喘气的,在一波一波的轰炸中,他摸爬在三挺机枪之间,美军的炮火非常精准,磨盘不敢在一处枪点待太久,只能冒着危险游走各处,由于太过专注,副射手沈二转在身后拼命的叫喊他都没听到。
直到他在一处枪点收集子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左手的小手指折了,只连带一点皮肉耷拉着。
沈二转扑在他身上,喊道:“打不下去了!撤吧!”
成片的爆炸声让沈二转的声音有些扭曲,磨盘瞪着猩红的眼珠子,问:“连长说撤了?”
“没!”
磨盘想捏死他,吼道:“王八犊子!你当你是连长啊?”之后便要甩起耷拉手指的拳头暴揍他一顿,可是炮声却停了。磨盘悬在半空的老拳顿了顿,忙矮下身子往外看。
“要上来了。”沈二转说。
磨盘大气也不敢喘,低声道:“你去告诉连长,这里要是没了枪声,我老盘子就算交代了。”
“班长!”
“班啥玩意啊!还不快去!”
沈二转哽咽着刚要说话,只见一道黑影从外面蹿进了战壕,两个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枪嘎子,他满脸都是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正常,真不正常啊。”
“啥玩意不正常?”
枪嘎子指了指外面,说:“没见着人,我瞄了半天也没看鬼子上来。”
磨盘抢过他的狙击步枪,透过瞄准镜扫了半天,果然没见着美国人。
“奶奶的邪门哩,这帮犊子玩意搞什么猫腻呢?”
“你们听,飞虎山那边也没动静了。”沈二转胆战心惊地望着三三五团的方向。在静得出奇的山川中,除了寒风和缥渺的烟雾什么都没有发生。
又过了很久,磨盘按捺不住了,他本打算迎接一场酣畅淋漓的最后决斗,将人生最后的死亡升华到尽善尽美的高度,可是美国人压根就没给他面子!
他一屁股坐进战壕,叹了口气后撕下衣襟,将摇摆的手指胡乱缠了缠。
“不来就不来吧,反正老子也没多少子弹了。”
“哥,你看……对面是不是我们的人啊?”
磨盘和沈二转一听,忙不迭地起身望去,原本是美国人的林子里,晃晃悠悠地走出许多衣衫褴褛的士兵。
“我操,那熊德性跟咱一样,肯定是咱们的人呐!”
“万一……”沈二转依旧是惊魂未定,续道:“万一是南朝鲜的人呢?”
“打一枪!”磨盘拉开枪栓就往天上开了一枪。
对面那些似人似鬼的士兵忙趴在地上,有人喊道:“中国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