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节过后，已经是初五了，那天，天气奇寒。风一旦有机会抓住人们身体，就会把你抽一个冷战。
夜里十点，海歌和朋友一起，顶着怒吼的狂风，出发了，海歌要去某个县城。
车子在高速上，一路狂奔，海歌闭着眼，他知道，路上要走七个小时。
最近的忙碌，海歌有些精疲力尽，他靠在车上，闭着眼。
车子慢了下来，海歌睁开眼。
“哥，路上放了一块石头，是挡道的。”朋友说。
海歌明白，所谓“挡道的”，其实就是拦路抢劫的，你一但下车，他们就会围上来……
海歌打开车窗，伸出头往外看，远远地看见，远处一个黑影一闪。
海歌大声喊：“哥几个，下车，把石头挪开，分别守住车的前后左右四个方位，一旦有敢过来的，给我往死里整！”
呼啦啦，车上下来七八个人，海歌看见远处几个黑影一闪，又立即缩了回去……
夜里三点，海歌终于到了地点。
海歌下车，抬起头，一座崭新的瓦房孤零零的卧在山脚下，去年来的时候还是旧房子，海歌的心里掠过一丝安慰……
海歌用脚使劲踹门，他知道，这个时候，叫门一定很费劲，何况还是山区，这一户，那一家，分散而居。
海歌的踹门声引来了狗的一阵狂叫。
灯着了，海歌听见了里面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拐棍敲击石路的撞击声。
“谁呀？”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您开门就知道了。”海歌回答。
门打开了，一位看起来快九十岁的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口。
“娘！”海歌跪下，“当当”磕了三个响头。又站了起来。
老人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扔下拐棍，跪倒，抱着海歌的腿。
“儿子，我以为你今年不来了那。”
“妈，我这不是来了吗？”海歌扶起妈妈进屋。
这时，大哥也起来了，他什么话也没说，立刻出门，不一会儿，二哥，三哥都来了。
海歌是老四，但是海歌却不是老人的亲儿子。
……
那是一场激烈的战争……海歌痛失了三十个兄弟。
三十只酒碗，整整齐齐的摆成了一个方阵，横看一条线，竖看一条线，斜看还是一条线。
三十个墓碑，整整齐齐的摆成了一个方阵，横看一条线，竖看一条线，斜看还是一条线。
海歌，就站立在这两个方阵的面前，在他的眼里，没有墓碑，只有兄弟，在他面前的，仍是他那只无坚不摧的军队，仍然是那些叱咤风云、征战沙场的兄弟。
“兄弟们，你们在那里过得好么？”海歌端起了自己的酒碗，伶牙俐齿的海歌，因为哽咽，说话竟然变的迟钝了。
“在部队的时候，不许喝酒，可现在，我们都解脱了，我们可以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喝酒了，我给你们带来了北京最好喝的酒，牛栏山二锅头，嘿嘿，我知道，你们又要说我抠门了，可我告诉你们，这是北京最好喝的酒，我喜欢，你们也必须喜欢。我先干了，你们也要干了，谁不喝，谁就是逃兵……”海歌一仰脖喝干了碗中的酒，和着泪水。
海歌端起了方阵前的第一杯酒。“三连长，你小子喝酒一直不服我，你不是说过有机会咱俩个喝它个三天三夜么？今天，哥哥就在这里陪你喝。你小子，脾气是最像我的，自己认定了的事，就会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你说过，就算咱兄弟都战死了，也要带着队伍到那头和阎罗王去斗一斗，估计现在阎老头有的头痛了。三连长，喝了这碗酒吧，哥哥在这里谢谢你，没有你，哥哥活不到今天，你用你的生命，给我们换来了半分钟的突围时间，可是哥哥对不起你，还是没能把兄弟们都带出来，只好让他们去那边陪你了。我的三连长，那半分钟，就是你生命最辉煌的时刻，哥哥我不如你，哥哥还在世上苟且偷生呢，哥哥单独陪你一杯。”海歌的声音已经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三连长，你的嘱托我没有忘记，你告诉我，你是老娘的老儿子，你抱着枪冲上去的时候，你大声喊：‘营长。我娘最疼我，不要忘了每年春节，回家替我给娘磕三个头！’然后，你就化成了炮灰……”
海歌一杯杯地灌下了那苦涩的酒，和着泪水，和着伤痛……
海歌祭奠完兄弟们，他请了假，去了三连长的家乡。
海歌跪在了老人的面前：“娘，我没有保护好您的儿子……”
孩子，这怎能怪你。”老妈妈抱着海歌，失声痛哭。
“娘，我以后就是您的亲儿子，以后每年的春节，我一定来看您，给您磕头……”
从此以后，每年的春节，海歌无论多忙，都要去一趟三连长的家乡，给老娘磕头，海歌一般是过年之前去。因为海歌太忙，而过年时更忙……
……
今年，因为要处理一些事情，一直到了初五，他才抽出时间去看老娘。
海歌拉着老娘的手：“娘呀，也许您儿子以后不会给您磕头来了，您的儿子官当大了，但是会有另一个儿子替我来的，也许是您的孙子。”
海歌说这些话，那是因为海歌看出来了，老妈已经把他当亲儿子了。
每逢佳节，盼子心切，老人看不到儿子，会很伤心的。况且海歌自己知道，并不是他的官当大了，而是他将要去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这一走也许三五年，也许十年八年，怕老娘过年等不到他，会悲痛欲绝，毕竟老人已经八十九岁了。
“儿子，娘懂，不会怪你的，我还有几年的活头。”老娘用手擦了擦眼泪。
门外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海歌明白，他该走了。
“娘，我该走了。”海歌想从老娘手里抽出手，可是抽不出来……
老娘攥得太紧……
海歌背过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使劲含着，不叫眼泪掉下来……
海歌狠狠心，一用劲……
他大步走出了门，坐上了车……
车子启动了，海歌回头看，看见一个瘦瘦的身影，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瑟瑟发抖……
海歌的泪流满了胸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