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说:“先把她们两个送到村长家里吧,这里不安全。”周游说:“赶快走,我现在先把你们三个送到村长家去。”
战战兢兢地找来几把伞,我们扑进了风雨中。可是这么大的风雨,雨伞根本无济于事,只一会儿,伞便被吹得东倒西斜,大家满头满身都是水。小好吓得哭着说:“妈妈,我好怕……”
周游把手电筒交给我,一把抱起她:“不用怕,爸爸妈妈在小好身边。”
我听到婆婆的牙齿格格地打架的声音,只觉得很内疚。当初为了自己自私的想法,把这一老一小带到农村来受罪,是不是做错了?把我们送到村长家,周游便一头扑进了夜幕,往饭店奔去。我紧跟在后面,他回头对我喝道:“你去饭店没用,回村长家休息吧,我得去看看!”
我说:“不行,我一定要过去,我不能回去睡,回去了也睡不着!”
饭店,是寄托着我全部希望和理想的地方,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我怎能舍弃它?就算它要倒塌,我也要看着它倒塌才会死心!我徒劳地撑着一把破伞,跟在周游身后顽强地走。
他看实在无法说服我,只好拿电筒给我照路,两人趟着泥水往饭店奔。
在这个台风呼嘯、大雨滂沱的晚上,我们终于迈着同样的步伐了,可是这个代价,是多么沉重。
当我们赶到饭店的时候,在惨白的电筒光下,几乎全部的房顶都已被台风狠狠地撕裂开,石棉瓦和稻草全部砸了下来,遍地狼藉;“厉冰冰饭店”的牌子,被掩盖在一堆破裂的石棉瓦中,让我心痛欲裂。
我原以为,这间饭店是我迈向新生的第一步,可是现在,一切戛然而止。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努力,在瞬间化为乌有。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我接受不了这一切!我疯狂地冲上前去,拍打着门,绝望地把头往门上撞。我宁愿就在此刻死去,也不要看到饭店变成这样!
我听到自己沙哑地发着含混不清的声音,我让自己在屋前的泥地里打滚,周游拉扯着想让我站起来,可是我已经站不起来了,我狠狠地推开他,我指着他大骂,我怪他为什么对我不好,我恨老天爷为什么不肯怜惜我……
我跪在泥水地里,对着一地破碎的石棉瓦和稻草,狠狠地大哭……
是的,我已经疯了,我的一切,都完了。
周游也终于知道我疯了,他不再拉扯我,他像我一样,跪在泥水地里,我哭他也哭。我不知道他哭什么,有什么值得他哭?我只管哭我的,不管不顾地大哭。
天色微明的时候,风停了,雨也止了,而我再也哭不出声了。
是的,再深重的悲伤,也没有流不尽的泪水。没有泪水的哭泣,不如不哭。
我用手抹了一把脸,绾起头发,走进饭店。这一桌一凳,一碗一篌,无不是我精心购来,细心布置,如今,全部成空。
我把凌乱的稻草从一张张桌子上拨下来,边拨边回想着这间饭店曾有过的笑声和快乐。欲哭无泪。周游狐疑地一直跟着我,害怕我再有疯狂的举动。
我苦笑着对他,说:“这些桌子,村里谁需要,就让他们来拿吧。一会,你去村里买了肉菜来,咱们请村长和花嫂、阿英等吃顿饭,就当是散伙饭了。”
周游说:“你决定了?如果就这样回去,那我们的投入,就全打水漂了!”
我愤懑地说:“那又怎样?这样的事我做得还少么?我嫁给你7年,最终这个家还不是打了水漂!”
其实心里也没骂他,只是心情不好,他正好撞在枪口上,正好旧恨加新仇,一整儿算到他头上。
他苦笑着朝我摆手:“好好,是我错,我不说话。”
两人很有默契地把一张张桌子、椅子整理干净,把厨房里还可以用的东西整理好,已经砸碎的碗碟拿到外面去。
太阳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了,台风过后的阳光特别猛烈,我找来两顶草帽,扔了一顶给他,自己戴上一顶,与他挥汗如雨地干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村长与村长老婆来了,阿英和花嫂也来了,还有很多村民也来了,我朝大家苦笑:“我在收拾看还有什么能用的,大家一会看中哪件,就搬哪件走吧。”
村民们脸有喜色,有的还窃窃私语。
村长说:“不能搬,这里一件东西都不许动!”
我说:“村长,都成这样了,你也不要怪我失信,我的钱,都差不多投进去了,现在也说不上什么利润不利润的事了,现在仅剩下的一点钱,我一会给你算一下,就当是这几个月的租金交给村里吧。”
村长说:“你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这间饭店,必须要继续开起来!”
我苦笑:“这间饭店,如果要重新开起来,谈何容易?村长,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村长说:“一点也不难!你别忘记了,这饭店村里也有股份的,你不能说走就走,我说你不能走,你就得继续开下去!饭店砸了,我们帮你修好,碗筷少了,我们挨家挨户地给你凑!”
村长老婆大声说:“对,你不能就这样走了,大家说是不是?你们想想,自从冰姐在这里开饭店,帮大家卖了多少鸡鹅?有多少客人到村里买菜买番薯?这样的财神,怎可以让她走了!”
“对,不能让冰姐走了。”渐渐地有人附和着。
村长挥挥手:“我立即去钉铁皮,把整个屋顶盖上铁皮,再在上面铺上稻草,这样以后刮风下雨都不怕了。老婆子,你带人把这些碎瓦和稻草全搬走!”
村长老婆说:“我办事,你放心!”
阿英说:“我家中有工具,大家跟我回家拿……”
看着这么多热情的乡民,我的眼睛红了。婆婆过来跟我说:“这村里的人多好呀,真舍不得离开这里。”
小好说:“妈妈,我也舍不得村里的小朋友,要不咱们还是继续把饭店开下去吧。”
周游也说:“要不,我们再试一下?大家都在帮我们,我们可不能就此离开,让大家失望。”
我点点头:“那好!周游,你马上去买一只鹅和一只猪脚回来,今天,我们要做一顿饭,好好地招呼大家!”
周游说:“我马上就去!”
热情的村民纷纷动手收拾起来,连小好都自告奋勇地拿起扫把要扫地,被婆婆赶到外面乘凉去了。
晌午时分,周游在饭店的前面架起了一个大锅,我把鹅和猪脚洗干净,一起整只地放进了铁锅中。
猪脚与鹅同一个锅中焖,这是我与婆婆经过几次试验后的成果,这两种肉所需的调味料都差不多,放在锅里同煮,两种肉的香味互相渗透,但又不影响其本身的味道。一直猛火煮到一小时左右,把焖鹅和猪脚拿出来剁成块,吃起来别有风味。
当大锅中徐徐飘出香味的时候,两个陌生的男人走了过来,先是围着大锅转了几圈,然后又看看我身后正在忙着修屋顶的人,其中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问我:“这里是厉冰冰饭店吗?”
我说:“是的,不过,对不起,我们今天不营业了,两位请到别家去吃饭吧。”说罢我向来人弯腰致歉。
“喂,你这不是正在做菜么,还挺香的,为什么要赶客人走?”那小伙子不甘心,围着大锅直转圈。
另一名头发全白的男人朝他摆手,示意他打住,转而问我:“今天为什么不营业?”
我解释说:“你也看到了,昨晚刮台风,我的饭店都毁坏得差不多了,乡亲们在帮我把饭店重新开起来,我现在做的这顿饭,是用来款待他们的。实在不好意思,两位请改天再来,好吗?”
想不到那头发全白的男人一听此话,不但不走,反而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饶有兴趣地说:“那我更要试试你煮了什么好吃的答谢大家了。”
我急了:“你……我一一唉呀,大老爷,你就别添乱了!你看我也正忙着,就煮了鹅和猪脚给大家下饭,连蔬菜都没准备……”
一直冷眼旁观的周游看出门道了,他走上前来对白头发男人说:“请问你是……”
那年轻小伙子说:“这位就是我国著名的美食家杜风先生。”
杜风?这个就是我经常在饮食杂志上看到的杜风先生?我又惊又喜,说:“你真的是杜风?我最喜欢在杂志上看你的饮食专栏,你写的那些一一用最简单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食物一一简直是太棒了!我们就是这样做的。”说罢我揭开锅盖:“你看,我们的材料,很简单。”
大锅里,鹅与猪脚都煮得差不多了,浑身糯黄,一阵阵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杜风先生深深地吸一口气,说:“今天这顿饭,我在这里吃定了。”
我不好意思地说:“求之不得,请尝一尝我们的焖鹅和猪脚,为我们提意见。”
杜风是一个很有风骨的人,他的食经深得人们喜欢,但是他有个特点,就是从来不接受别人的请客,要品尝食品,一定要自己掏钱,因为这样不会因为吃了别人的嘴软而乱说好话。也正因为他如此认真,所以在业界业外一直有着非常好的口碑。凡是杜风在食经上赞过的好东西,基本上都会迅速扬名大江南北,因此他又有“食神”之称。
一个有风骨的人,可以赢得连钱都买不到的东西,比如信任,比如权威,杜风正是如此。
那小伙子朝我做鬼脸:“大姐,你刚才差点赶跑了食神啊。”
我笑着回答:“真正的美食家,是不会拒绝美食的诱惑的,杜先生是真正的食神,他一定会坚持留下来品尝我的焖鹅的。”
杜风宽厚地笑,对我说:“当然!其实厉冰冰饭店的焖鹅,我是从一名驴友的日记里看到的,当时他在游记里写道:从来没有尝过这种味道的肉类,不辣,但让人开胃;不咸,但味道丰富;不甜,但嘴里回味无穷。”
我笑了:“想不到我们这样的小店,杜先生也能来,真是太开心了。”
杜风说:“真正美味的食品,它的香味多远都可以飘出去;真正的美食家,追求的是朴实无华的食物,这样的食品才能吃得舒服,吃得健康。”
当天傍晚的晚宴,因为杜风先生的参与,最后竟然演变成一场混乱的“双抢”大会。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秩序还是比较好的。我让周游把鹅肉和猪脚,分别切成大大的两盘,然后煮了一锅饭,请大家围上桌前来吃。
动筷之前,我还很谦虚地对大家说:“今天大家都辛苦了,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呼大家,大家凑合着……”
不等我说完,已经有人不客气地拿筷子朝鹅肉进攻了,定睛一看,原来是杜风。
我只好草草地结束演说,说:“大家动筷吧……”大家一看这个外面来的家伙如此不客气,也不客气了,于是筷子纷纷飞象过河,一大盘鹅肉转眼不见了一半。
我眼见不妙,忙找了一个碗来,夹了几块肉留给小好,待我再装好一碗饭,才吃了半碗,竟然发现杜风先生端起肉盘子在倒汁。
天啊,他连盘子都端了!有人惊呼。随即有人高声说:“他端我也端!”眨眼间,已有人把装猪脚的大盘子端起,飞快地躲到一角享受战果去了。
我端着半碗饭,哭笑不得,与杜风先生一起来的小伙子,因为忙着拍照,竟然连一块肉也没有吃上,他只好端着一碗白饭,追着那个端着盘子跑的人哀求:“给我一点汁吧,肉没有,汁也得给我一点哇……”
所有人都笑得背过气去了。我只好把准备留给小好的肉端了出来给他:“这点肉本来是留给我女儿的,给你吃吧。我再给你烫点青菜。今天真对不起,下次再来时,想吃多少有多少。”
三天之后,厉冰冰饭店恢复营业了。那场台风,在给我制造了一场混乱之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饭店重新修聋,因为有村长和众村民的帮助,并没有花多少钱。相反,村长还因为台风对酒店的破坏,征求村民的意见后,特意减免了一些租金。
我以为那场台风,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此刻才知道,那是老天爷即将厚待我之前的劝勉演练,相当于提拔干部时,先作培训学习。
上天在准备给你巨大好处的时候,它一定会先给你设置难关,那一关越难过,说明它打算给你的好处越大。
这不是什么绝密的秘诀,当年,孙猴子与他的师父及师弟们上西天取经,就是这样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