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拍拍我的头,说:“当然行!我每个月有几千元,不用交房租不用供楼,难道还养不起老婆孩子?我们公司里那些小青年,工资比我低,每月还要供楼还要养家,他们活得也不差啊。”
我这才放心地止住哭声。想起刚才的粗暴失态之举可能真的会吓坏婆婆,于是伸手扯扯周游的衣角,难为情地说:“叫你妈抱女儿上来吧,她们也要睡觉了。”
或许是心情放松之故,当天晚上,奶水竟然神奇地喷涌而出!我的女儿周小好,吃到了有生以来最丰盛的一顿母乳。
周小好长到3岁的时候,进了家附近的一家幼儿园,我也有了重新找工作的念头,但这谈何容易。整整3年时间,我与社会完全脱节了,当年流行泡论坛泡帅哥,如今都流行搞微博坑爹了,这是多大的差距呀。
2月13日的夜晚,我就在回忆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次日,周游7点就醒过来了,可是我全身又累又酸,赖在床上起不来了。闭上眼睛,我听见周游低声唤醒女儿的声音,带着女儿进卫生间洗刷的声音,然后父女俩下楼的声音,楼下的大铁门被关上的声我不是一个称职的老婆,也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我没照顾好他们,他们要离我而去也是活该。我悻悻地辗转反侧,长吁短叹。
正在胡思乱想时,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不用看,我也知道是叶青青。
叶青青是我唯一也是最好的朋友,自从回家生孩子以后,她是我与外界的唯一联系了。
“喂,厉冰冰同学,今天是情人节哦,你收到什么礼物没有?”叶青青在电话那边笑着问,不用想我也知道她还有下文。
我没好气地说:“我又没有情人,情人节关我什么事!”
她显然还不知道我正遭受重创,依然开心地说:“今天陈卫给我送礼物了,你猜是什么?我太喜欢这份礼物了,戴着显得皮肤很白,我想要这份礼物很久了。”
陈卫是她众多的男朋友中的一个,追求她多年,可是她一直犹豫不决。我说:“像你这样的俗人,陈卫送给你的不是金就是银了,还用得着猜么?”
对方却得意洋洋地说:“错!是最新款的浪琴!我们公司有个女同事也有这款手表,我只与他说过一次,想不到他竟然记住了,今天一早拿来送给我,高兴死我了!”
我恶毒地想,你这一高兴死,恐怕陈卫这几个月连早餐都没钱吃了,就像周游,只是过了一个“偷情节”,可是他的钱包里只剩下几张零钞了。
但我什么也没向叶青青透露一一现在只是发现周游钱包里的钱不知去向,什么证据也没有就到处张扬,那可不是自乱阵脚?!有些话,是不可以乱说的,尤其是闺蜜面前,丢下的面子很难再重拾回来。
草草地应付叶青青几句,我放了电话。
上大学的时候,我与叶青青是同班同学。即将毕业时,我们一起回到了我家乡的这座沿海城市实习。我们都是读中文的,平心而论,我觉得她在实习时表现出来的业务能力远远不及我,可是最后,她竟然顺利地在那家国企留了下来,而我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了另外一个公司。
叶青青比我优胜的地方,是她比我会说,比我会笑。随着毕业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的优点也越来越明显:她的朋友比我多,她的见识比我广。每天的生活,对她来说就是认识新朋友,团结老朋友,所以她的生活丰富多彩。
最多的时候,有5个男人同时追求她。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18岁以前的生活,是爹娘给的;18岁之后的生活,则是自己创造的。真正聪明的女人,就算自己没本事,也能找到一个能够帮她实现理想的男人。
所以叶青青一直在寻找与被寻找中努力着。有时候遇到有心的,却又嫌他没前途;好不容易遇到有那么一点前途的,对方却又自恃条件不错而疏忽佳人。陈卫是与叶青青交往最久综合条件最好的一个,不过叶青青始终下不了决心,始终在各种各样的男人之间权衡。
对于我来说,叶青青代表着外面纷繁多彩的世界。她认识新男友了,我在家坐月子;她要分手了,我在家坐月子;她又认识新男友了,我还是在家坐月子……
这一坐,就是漫长的4年。从此,我成为一名没有职业的家庭妇女,丈夫孩子就是我的全部天空,偶尔叶青青打一个电话给我,便能让我的世界布满蓝天白云。
说起叶青青,她也算是一个人才。虽然在校时学习成绩不怎么样,但在社会上,她却绝对是吃得开的那种人。她认识社会上各种各样的人,说起各行各业来头头是道,而且还经常有人请她吃饭去玩,更奇怪的是,追随她多年的陈卫竟然对此置若罔闻,对她始终如一。
她经常在我面前显摆一些时尚的玩意,不过每逢此时我都是淡淡地笑。说好听点,就是我的审美观与她不一样;说难听点,那就是大家不在同一层次上。有时候,我会不怀好意地说:“你真庸俗啊!男人花点蝇头小利便可以哄得你团团转了。”
她便歹毒地笑:“是啊是啊,我巴不得全天下的男人都拿钱来教训我,把大捆大捆的钱狠狠地砸在我身上。”
我便作状气得要用头撞墙:“老天没长眼啊,这样的坏女人竟然活得比我还滋润……”她却得意地在一旁笑得东倒西歪,丰满的胸部颤动不已。
我经常用胸大没脑来打击她傲人的胸部,可是我也知道,当一个女人拥有傲人的胸部时,她的脑袋,小点都没有关系。如果可以,这个世界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愿意削尖脑袋弄大胸部。
当然,我也不会老是让她扫兴,我心情好时,也会装作羡慕的样子,用羡慕的语气说:“啊,陈卫又送东西给你了?他对你真好,看来他是真的很疼你啊。”
女人之所以费尽心思显摆,要的就是别人对自己的羡慕。什么叫羡慕?羡慕就是男人的加油站,羡慕就是女人的美容院。
每每此时,叶青青都会志得意满地说:“是的,他说不能没有我,离开了我根本无法活下去。”
我心里暗笑愚蠢的女人无药可救,但脸上却依然是一副羡慕的表情:“你就好了,有这么多人喜欢,还有个陈卫不离不弃,不像我一个黄脸婆,整天呆在家里,连老公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毕竟是资深闺蜜,我的自我摧残,自然引起她的不忍:“才不是,你比我幸福多了--一心一意在家里享福,让老公养着多幸福啊,多少女人想都想不到的事。”
于是双双大笑,皆大欢喜。这就是女人的相处之道,有时候要讽刺打击,有时候也要刻意逢迎,在打击与吹捧之间,成就友谊万岁。
胡乱地想了一通,我爬起了床,把前一天晚上换下的外衣全部扔进洗衣机,按下了洗涤键,然后再用洗衣粉泡上内衣,慢慢搓起来。
把衣服晾上阳台,就听到楼下大铁门被打开的声音。我知道,是婆婆买菜回来了。
我们这间三层半的自建房,是婆婆和周游兄弟俩在我婚前就建起来的。婚后婆婆住在一楼,而我与周游住在二楼,周游的哥哥周畅与老婆住在三楼。
在南方这座小城里,这是很普遍的现象。当地人根深蒂固地认为住房一定要“顶天立地”,所以碧家园那些电梯洋房就算进驻了这座城市,也攻破不了人们的思想一一任你把小区建得像美国白宫,我也要建一座属于子孙后代的房子。
我们这座城市,有“中国第一侨乡”之称,人们对那些建设得像古罗马花园似的小区,根本不稀罕,因为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很多本地人就漂洋过海捞世界,衣锦还乡时纷纷在家乡建起了中西合璧的民居。
这种被人们称为“碉楼”的民居,有古希腊、古罗马及伊斯兰等风格多种,数年前这里的碉楼和村落还被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官员认为是“中国最美丽的地方”。
周畅比周游大5岁,今年40岁了。他与老婆凌霜都是一家企业的管理人员,但由于企业效益不好,他们的收入并不高,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估计都不及周游一个人。
前几年,婆婆还老是在他们面前念叨着,叫他们快生孩子,不过凌霜都苦笑着不作回应,而周畅却没好气地埋怨婆婆没事找事。说得多了,婆婆自己也烦了,再加上我们的女儿周小好出生了,她也就不操那份心了。
现在,他们都上班了,整座三层小楼里只剩下我与婆婆。要等到傍晚,他们才会陆续回到这座房子里。从上午到下午这10个小时里,这座小楼就是我和婆婆的全部世界。
中午,婆婆会随便做点午饭与我一起吃,然后她便在楼下做手工。附近一家港资的塑料花厂经常把那些花枝花瓣派发给附近的家庭妇女加工,婆婆是其中最积极的参与者一一据说有时候一天可以挣好几块钱。
我吃了午饭后一般会午睡,睡醒后看一会电视剧,就该去幼儿园接女儿回家了。
这样的生活,我已经不知不觉地过了4年。在这4年里,我没有觉得任何不妥。虽然我知道叶青青的世界很丰富多彩,但我与她不是同一类人,心底里从没有羡慕过她的生活,也没想过要像她那样生活。如果没有别的变故,我愿意就这样过下去。
可是现在,变故来了:我的丈夫周游,他钱包里的钱在“偷情日”不知去向。当年我与他谈恋爱的时候,情人节送礼物他都要问清楚我到底是要玫瑰还是要朱古力一一他给我送礼物,从来只是单项选择。其实我心底里很想说我既要朱古力又要玫瑰。
他不是不解风情,他只是不愿意花更多的钱。像他把钱看得那么重的人,说好听点是务实,说难听点就是吝啬。可是这么一个男人,现在竟然舍得花光钱包里的钱买礼物讨一个女人欢心,由此可见这个女人在他心中有多么重要的地位。
据我保守估计,周游钱包里的钱不少于2000元,不多于3000元。我心痛的不是这2000多元,而是这2000多元所代表的心意。能够让周游花2000多元讨其欢心的,一定不是一般的女人。
我越想越难过,心像坠进无底黑洞,但在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前,我不能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
“周游,如果你敢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你敢做初一,我就敢从初二做到十五!”我心里狠狠地想,打开电视看宫斗剧。
这两年宫斗剧不断,据说国家某个部门正在想办法禁止。可是这是有办法禁止的事么?你说哪里没斗争?就连我这样一个与世无争躲在家里恣意肥胖的女人,现在也有人与我斗,想抢走我的丈夫。
为一个男人与别的女人争风吃醋,是可耻的一件事。能够让别的女人抢走的爱人,绝对不是爱我的人,我一点也不稀罕。
所以,我厉冰冰发誓,我不会与别的女人斗,要斗,与男人斗。
傍晚,我把周小好从幼儿园接回来时,周畅与凌霜回来了,婆婆也已经在楼下的饭厅里摆上了碗筷,菜和饭都端上了桌。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像平时那样吃喝起来。
短短4年间,在丈夫与婆婆的共同努力下,我吃得白白胖胖,不问世事。虽然有时候也曾经有过那么一瞬间,想到外面找份工作,可是现在刚毕业的本科生工资也不过是每月1000元左右,我这个已经退化的大专生,还能有多大的作为?
一个女人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这个世界就会对她变得残忍。我边吃饭,边自嘲地想,手里却机械地把菜夹到周小好的碗里:“女孩子要多吃菜才会长得漂亮。”
周小好乖巧地帮婆婆夹菜,说:“奶奶,你也多吃菜。”
婆婆被哄得老怀大开,眉开眼笑地说:“小好乖。”说完似是无意地扫了周游的大嫂凌霜一眼,说,“大嫂啊,你们也该要小孩了,阿畅都40岁了,再过几年想生都不能生出来了,不能老顾着玩。”广东人比较注重旧时礼规,对于嫁进来的媳妇,长辈从来不会直呼其名。
这样的话以前她也常唠叨,我早就见惯不怪。我以为这一次,又会在凌霜的沉默和周畅没好气的回应中结束。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周畅没有如期发作,凌霜却突然高声说:“为什么不要孩子?你最好问问你儿子!”
话音未落,她已放下碗筷,起身往楼上冲。周畅没好气地横了他妈一眼,说:“吃饭就吃饭,就你多事!”
我与周游对视了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气氛有点尴尬。婆婆却已放下碗筷,伤心地用手擦眼泪。这个倔强的老太太,平时周畅与周游兄弟俩怎么说她怎么骂她,她都只是好脾气地赔笑,完全不当一回事,可现在凌霜只是大声回了她一句,她便伤心成这个样子。
这就是内外有别。再好的婆婆,也不会真正把儿媳妇当成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儿女说她骂她,她会不在乎地赔笑脸,可是儿媳若要说句重话,她便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放下碗,拍拍婆婆的肩说:“妈,你别难过了,大嫂可能只是今天心情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婆婆擦了一把眼睛,嘴里说“我没事我没事”,但眼睛依然通红。
我对周小好说:“你快吃饭,一会与爸爸上楼做作业,妈妈与奶奶洗好碗才上来。”平时家中的家务都是婆婆在操持,饭后我们把碗一扔便各自上楼,但今天我知道婆婆让凌霜顶了一句,心头不痛快,因此想留下来开解一下她。
她当我的婆婆一天,我就要顾及她的感受。
你想想看,一个与你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伺候你坐月子,天天帮你带孩子做家务,就算没有亲情,也有感情;就算没有感情,你也得有点“表情”。
婆婆却说:“没事,你陪小好上楼做作业吧,这里有我搞定就行了。”
周游漫不经心地说:“妈你就让她做吧,娶她回来整天让你伺候吃喝,洗一下碗又怎么了?!”说话间目光扫向他哥,我知道他这些话是故意说给周畅听,埋怨对方的老婆不识好歹,但此刻却引起我不快:就凭你现在的劣迹,还敢在老娘面前玩指桑骂槐隔山打牛的招数?
因此我没好气地说:“你妈养你这么大,你不该帮她洗碗么?你妈还养了你20多年呢,又不见你平时帮她做过什么事!”
眼见这场战争涉及的人员越来越多,婆婆连忙打圆场:“没事没事,大家快吃饭。”
周游干脆转移话题:“小好,咱们快吃饭,吃完了就上楼看漫画。”这是他愿意偃旗息鼓的信号,我悻悻地瞪了他一眼,以表示对手下败将的蔑视,算是为这场战争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