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心情特别好之故,小好话特别多:“妈妈,这辆车,刚好够我们坐,如果伯娘在家,就坐不下了。”
婆婆挤眉弄眼地朝她使眼色,暗示她不要乱说话,她却不客气地说:“奶奶你瞪啥眼?你以为伯伯不知道再多一个人就坐不下么?我都能算出来,伯伯当然知道了,骗他有什么用。”
我与周游均忍不住笑喷了,这个女儿,倒是遗传了我们两人心直口快的性格。
周畅说:“小好说得没错,不过就算伯娘不在家,再过几年,欢欢长大了,这样的一辆车也不够坐。”
周畅的表现让我有点意外,他好像已经完全接受了凌霜离去的事实,而且越来越坦然,既当爹又当娘,把欢欢照顾得妥妥当当。我甚至想,如果凌霜在家,他的表现一定没有这么出色。
把我们带进碉楼景区,阿龙像对待普通客人一样给我们介绍碉楼的历史,看着小好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笑了。
等阿龙说完一座碉楼的故事,我插话道:“你该歇歇了,不要把我们当成游客了,我们随便看看就好了。”
阿龙说:“那可不行,每一个到碉楼来的人,都是碉楼的客人。让每位客人都能体会到碉楼的美,是导游的责任。”
我笑了:“这位导游真了不起,想方设法哄游客来,还要想方设法让游客爱上碉楼。这样的导游,谁请谁发达。”
阿龙说:“冰冰姐,其实我想请你来,不只是看碉楼这么简单。”我说:“难道你还要倒贴上一顿饭?”
他笑了:“正有此意。”
我笑了:“那晚膳就由龙大人安排了。”
他双手作揖:“喳,微臣遵旨!”
晚饭是在离碉楼不远的芳邻村吃的。阿龙热情地把我们一家带进村长家:“这位是村长,这位是我提过的冰冰姐。”
村长把手往裤子上擦了又擦,才与我握手,并热情地把我们往屋里让。我有点不好意思,村长却热情地说:“我们这里,虽然来看热闹的人多,但能留下来的人不多,今天有贵客上门,是大喜事啊!”阿龙说:“是这样的,冰冰姐。前一段时间我与村长提起你,他知道你曾经组织过游客在邻村搞自助农业游,他很感兴趣,托我带你来认识下。”
我张口结舌,低声对阿龙说:“但是我并没有资金……而且,我对饮食业完全不了解,开饭店这事我真做不了,我上次已经与你说过了。”
村长说:“资金方面不用太多,我只想通过吸引游客留下来吃饭,帮村里的人卖些本地出产的瓜果蔬菜,好让村民多增加些收入。我们这村子,与碉楼的距离说远不远,但说近也不近,别村的村民都赶到碉楼景区的门口卖东西了,但我们过去得有一段距离,不方便,如果这里能有一间做得有特色的饭店,吸引游客过来吃饭,那村民的东西就可以找到买家了。”
我正想推辞,阿龙说:“冰冰姐,你不试下怎知道不行?你上次也与我说过,我们这里有这么多好吃的地方风味特产,艾糍,叶仔糍,别处的人想尝都尝不到的,不推广就可惜了……”
“对,还有粽子!现在外面卖的粽子都是包得松松垮垮不咸不淡的,哪及得上我们以前在农村包的粽子,那才叫一个香……”
一直默不作声的婆婆,突然兴奋地说。
阿龙说:“对,单是做点心卖,就可以吸引不少游客前来尝鲜了。”村长期待地看着我:“我们村子里没有经费,但我们可以通过召开村民大会,通过合股的方式与你合作,你考虑一下吧。”
我老老实实地说:“其实我手头的钱不多,回去考虑一下再说。”村长说:“今天这事不管成不成,我们都算认了一门亲戚了。咱们先吃饭!”
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婆婆夹了一块村长老婆做的艾糍,细细品尝,边咀嚼边说:“真香,很多年没有吃过这么香的艾糍了。”
村长说:“香就吃多些,不用给我留着,反正是自家做的,吃着放心。”
回来的途中,小好与欢欢睡着了,我也昏昏欲睡,婆婆突然说:“二嫂,我觉得开饭店的事情,可以试一下。”
周畅也说:“现在食品安全很成问题,如果能在乡间开一间饭店,投入不大,但生意应该不错。”
一直默不作声的周游也说:“那里的环境真不错,只要砌几面墙,在上面盖上铁皮板,再在顶部盖上茅草之类的作为装饰,应该不用花太多钱。”
我默默地看着窗外。我有我的想法:与周游是迟早要离婚的,虽然因为婆婆的原因暂时离不了,但那是迟早的事情;如果在这个时候开饭店,势必与他有更多的牵绊。
我何尝不知道这饭店值得一开,只是这饭店一开,我与周游的瓜葛更是没完没了了,就算要开饭店,也得是与周游离婚之后。
晚上,我躺在厅里的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给叶青青打电话:“今天到碉楼附近的农村去,那里的村长叫我去村里开饭店,说愿意拿土地的租金与我合股,我不敢答应。”
叶青青说:“你傻,这么好的条件你为何不答应?在乡下开饭店投入少,回报快,比城里开饭店更好赚。”
我说:“我与周游的事,你也知道,我不想离婚时两人抢完女儿,又抢饭店。”
叶青青:“阿冰,你现在的想法让我感觉很陌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俗气?真想象不出你就是当初那个声称有情饮水饱的厉冰冰。”
我苦笑:“如果你遇上与周游一样的男人一一鬼混回来还要装无辜一一只怕你会变得更俗气。”
男人待她如珠如宝,她自然不懂得别人的苦处。男人只道女人越来越尖酸刻薄,殊不知女人的改变,全拜另一半所赐。
“如果你真的想开饭店,春节后我就陪你到民政局离婚吧。办了手续,你就可以到村里开饭店了。”我突然听到周游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不知道他何时站在我身后,估计已经听了我全部的对话。
我没好气地说:“如果不是因为答应了你妈,我早就与你离婚了,不会等到现在。”
他摆摆手,示意我打住:“我知道你是看在我妈的分上,所以我妈那里,可以先不告诉她。从小我妈就为我打点一切,离婚这件事,就由我自己决定吧。”
我沉默不语,尽管平时老是嚷嚷着要离婚,但一旦真的要离,心里未免有点情绪低落。
无论如何,离婚都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哪怕双方已经情断义绝,但终究好过一场,就像一台戏,曲终人散之时,难免青山寂寥。
他继续说,“结婚这么多年,说真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反正都要离了。如果你要女儿的抚养权,我不与你抢,时不时地可以让我去探望一下女儿就可以了。还有,存折里有十多万元,我这里还有一些钱,加起来有二十多万左右,你也拿着吧,你要开饭店,用钱的地方多着,反正我一个男人,不会饿着。”
我想起了刚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经说过一辈子都会好好对我;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他每天早早就到公司接我;怀孕的时候,他晚上还冒着雨到外面买宵夜给我吃……到底是什么时候,一切在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我的泪水潸然而下,装作不在意地笑,说:“你以为这样说,我便不忍心与你离婚?”
他苦笑摇头:“你不会不忍心,现在就算我要跳楼,你也不会改变离婚的想法。我对你太了解,你不是一个可以心软的人。”
这个男人,他只看到我坚强的一面,却不知道我其实只是外强中干。
所有自以为了解女人的男人,都是愚蠢的。女人脸上的笑容,不代表她开心;女人眼中的泪水,其实也不代表她伤心。男人的愚蠢,就在于他们用男人的想法忖度女人。
他们不知道,再坚强的女人,想法也不会与男人完全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我与周游的关系缓和了许多,或许是想着要离婚了,我对他不再苛刻,偶尔还一起坐在厅里陪小好看《动画世界》,或者一起玩拼图。有时候,一家三口还到外面散步。
婆婆以为我们终于言归于好,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喜滋滋的神色。我也不解释,由她去吧,反正,一旦我到农村开饭店了,便会造成“事实离婚”,到时一切成定局。
只有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才会心照不宣地分别进了两个不同的房间。有天晚上小好突发奇想,缠着周游要一起睡,周游笑嘻嘻地说:“这个房间是妈妈的,妈妈不答应,爸爸不敢在这里睡。”
我黑着脸,对小好说:“这床太小,三个人怎么挤得下?你再闹,把你赶到外面与老鼠做伴。”
小好呜咽着钻进被窝,周游知道我是指桑骂槐,悻悻地进了另一个房间。
我打电话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阿龙:“我的钱不多,大概才20万左右,与村里合股的事,过完年后我再到村里找村长谈谈。”
阿龙喜出望外:“放心吧,基建和搭茅棚的事情,村民会帮忙的,不用给钱,大伙巴不得此事早点成呢。”
我说:“阿龙,帮我了解一下,村里的办学条件怎样?”
阿龙说:“你打算把女儿带到村里上学?”
我说:“确实有这个想法。”
阿龙说:“冰冰姐,别人急巴巴地把孩子送进城,你却把孩子带到乡下来上学?”
我笑了:“农村的人急巴巴地进城找工作,你还不是鼓动我到农村穷折腾,当妈的去得了农村,女儿怎么就去不得?”
阿龙说:“那可不一样,专家都说了,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我说:“去去,再跟我提专家,我拿砖头扔你。”我已经决定,如果真的到农村开饭店,我将把小好带到农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小好在那里,自然会有新的伙伴;她的生活,将比城市的小孩轻松愉快得多。
春节的假期一晃而过,所有的机关单位都开始上班了。这天早上,我看了一下日历,是星期二,双日,于是便对周游说:“趁今天双日,去把那事办了吧。”
周游干脆地说:“行。”
这个时候,谁犹豫半分,谁就是输给了对方。男女之间,就算输人也不输阵,这是个面子问题。尤其是对于男人来说,面子问题是个大问题。
我们一起走进民政局的婚姻登记处,依然是那个女人。由于刚过年,登记处里空荡荡的,不用排队,我与周游一前一后地凑上前去,说:“我们来离婚。”
那女人冷冷地说:“今天只办结婚,不办离婚,要离后天再来。”我说:“今天不是双日么?记得去年双日是离婚的,为什么现在又变了?”
那女人没好气地说:“切,你这话倒是好笑,你们以前还急吼吼地要结婚呢,现在怎么就寻思着要离婚了?就兴你们改?不许别人改?
从今年开始,不管单双日,星期一至星期三结婚,星期四至星期五离婚。”
我有些恼火:“你们怎能这样!这不是蒙骗消费者么!”
那女人倒笑了:“我们又不卖啥,你算哪门子的消费者?”
周游拉着我的手便走:“算了算了,走走,她不给办离,咱就自己离。钱,还有女儿,都是你的,我保证不和你抢。”
我说:“那你回去要立张字据,永远不能与我抢女儿和钱。”周游说:“行。”
那女人估计是看热闹看得开心了:“这样多好,不用离婚了,就回去好好过日子。小两口吵几句就离婚,影响社会进步嘛。”
周游朝她挥挥手:“我们回家,不影响社会进步。”
我瞪了他一眼,悻悻地跟在他身后。
回来的路上,有点风大,我坐在他开的摩托车后面,不由自主地贴近他,好让他挡住迎面刮来的风。
这种彼此取暖的感觉,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尝试过了。
回到家中,周游主动给我写了一张字条:
声明
从即日起,周游愿意把女儿周小好的监护权和抚养权交由厉冰冰,并将二人婚后财产22万元全部交给厉冰冰作为女儿的抚养费。今后厉冰冰的收入与周游无关。
下面还签着他的名字:周游。
我无言地看着这张薄薄的纸,翻开背面,却不由得哑然失笑:这是小好用来画画的白纸,周游拿来便写,却没发现白纸的背面,画着一个大大的乌龟。
我哼道:“你倒是不打自招了。”
他欲要抢来看,我却慢慢地把纸折好,放进钱包的最里层,慢吞吞地说:“从此以后,你将是一个没有钱、没有工作、没有老婆的三无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