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门口,婆婆出来开门。我说:“妈,周游回来没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的称呼,从“游游”,变成“阿游”,最后是“周游”。称呼的改变,意味着我们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
婆婆说:“早回来了,在楼上与小好一起做作业呢。”撇开与王小文的事情不说,周游在这方面倒算是一个好爸爸,只要在家,便陪女儿做作业、做手工。
这个世上,哪有绝对的坏人,总是居于不好不坏间的多。只是对于我来说,不能给我快乐婚姻的丈夫,不能算是好人。所以这段婚姻,是非结束不可了。曾经的犹豫,曾经的宽容,到了今天已经全无必要,时间和机会我都给了他,可惜他还给我的,只是变本加厉的耻辱。
我拿着包包上楼,周游正与周小好坐在厅里玩。一见我回来,小好便冲过来:“妈妈,我与爸爸正在做手工,你也来好不好?”
我亲了她一下,说:“乖,妈妈有重要事情与爸爸说,你自己先玩一会。”说罢示意周游进房间。
周游脸上有点紧张,但犹自强作镇定地说:“有什么事这么神秘,还要躲起来说?”
我关上门,冷冷地看着他,他被我看得有点心慌,掩饰地说:“有什么好看的,我脸上又没有长着花。”
我说:“网上的事你知道了没有?”
他显然早就知道此事,闻言反而镇定了,辩解说:“网上那些事你也信?我告诉你,是假的,一定是公司里的人眼红我,用PS技术把照片里的人换成我,是假的!别人不信我,你还不相信我……”越说越委屈的样子。
我大声喝止他:“够了!周游!你算是明星还是名人?会有人处心积虑地对付你?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了,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他坐在床上,垂着头说:“还能怎么办?反正又不是人人都会上网,不理它,过一段时间自然没人记得起。”
这就是周游,无事时找事,有事时逃避,像鸵鸟一样把头藏在屁股底下,自己看不到别人,就以为别人也看不到他。
我狠狠地看着他,说:“把电脑打开给我看,我要亲眼看下是怎么回事!”
他磨磨蹭蹭地开电脑,边用眼偷偷打量我,边紧张地看着电脑屏幕,说:“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是无聊人捉弄我的……”
我一手拍在桌子上:“快--打--开!”
他从没有见过我如此气急败坏,终于犹豫着打开了网页。果然是一个名为《公狗与母狗》的帖子,上面有周游和另一个女人的相片。
相片虽然不清晰,但熟悉的人,仍然一眼就能认出是周游与王小文。
我冷冷地看着他,说:“你打算怎么办?”
他急巴巴地解释:“不是真的,这是假的,是别人捉弄我的。”
有的男人在东窗事发时,会选择坦白从宽,可是他选择了顽抗抵赖,其实这两者有区别吗?没有区别。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影响不了事情的发展。决定事情发展方向的,是女人。当一个女人依然愿意和你在一起时,你的坦白从宽,是她重新接受你的理由;你的顽抗抵赖,也是她依然相信你的理由。
总而言之,一个还想与你在一起的女人,哪怕你再坏,她都能不辞劳苦独辟蹊径地找到一个可以原谅你的理由。
可是遇上我这样的女人,注定了他没有再演续集的机会,因为我去意已决。
我说:“你现在要做两件事:第一,马上去报警,让警察帮你处理这件事;第二,明天一早就去离婚。”
虽然我已打算离开这个男人,他的荣辱与我已无关系,但他是小好的父亲,我不希望当有一天小好长大后,她会看到这么一组不堪的相片,她会发现她尊敬的爸爸是这样一个人。
他悻悻地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我说:“我已经叫人把这些网页都收藏起来了,如果你不去,我只能打印出来去法院起诉离婚,到时看谁丢人!”
其实我只是吓他,我知道他虽然喜欢虚张声势,但骨子里是一个怕事的人。
见大势已去,他只好妥协:“好吧,那我现在去派出所报案。”周游出去了,我听到楼下大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的声音,才瘫坐下来。周小好进来看着我:“妈妈你很累吗?”
我说:“是的,妈妈很累,小好你要乖。”
她拿起刚画好的一张画给我看:“妈妈你看了这幅画就没那么累了。”我扫了一眼,画上画的是三个人,一个长发的女人,穿着长裙子,牵着一个梳童花头的小朋友,小朋友的另一只手,被一个高瘦的男人牵着,一眼就看出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我说:“这个小朋友,是小好么?”
她嘻嘻地笑了:“妈妈你好聪明,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长头发的,是妈妈,这个又高又长的,是爸爸。”
我看了自己一眼身上穿的牛仔裤和T恤,羞愧地说:“妈妈的头发没有那么漂亮,妈妈的衣服也没那么漂亮。”
小好说:“头发是做出来的,衣服是买回来的,我干妈不就是这样打扮的嘛,妈妈你也可以啊。”
我喃喃地说:“如果妈妈的一些改变,会让小好受委屈呢?小好会不会怪妈妈?”
小好说:“如果妈妈变得漂亮了,小好会更开心。”
我正想说什么,电话却响了。是周游沮丧的声音:“派出所值班的民警说,如果要报案,还要回家把网页上的东西打印出来,还要做笔录……他们这里没有联系外线的电脑,叫我明天再报警。要不,算了吧?”
我怒不可遏,说:“你先不要动,我帮你打个电话,你不要走开。”
我拨通了叶青青的电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公安局有没有熟悉的人?周游到派出所报警了,但派出所不受理。”
叶青青说:“你等会,我打电话问下,一会复你。”
我让小好进房间睡觉,刚为她盖上被子,电话便响了。叶青青说:“帮你找了个熟人,有什么要求,你直接与他说。”
果然,过了一会我的电话便响了:“是厉小姐吗?你好,我是张总的朋友,网警科的,有什么事我能够效劳的?”
我简单地说了事情的经过,对方沉吟了一下,说:“如果想删帖子,现在就可以,但如果想追查发帖子的是什么人,就得要在派出所立案才行了。”
我说:“先删帖吧,谢谢你了。”
对方说:“不用客气,张总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帮朋友一个忙,应该。”
半个小时后,周游回来了。他讪讪地走近我,我厌恶地不看他,进了另一个房间打电话向叶青青道谢。
叶青青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么客气么?”我说:“代我谢谢张总,找机会请他喝茶。”广东人说喝茶,其实就是表示客套,意思就是找个机会聚一下。突然间想起人家那么富贵的人,恐怕我一个月的收入都买不起人家一壶茶,更何况人家随便一个电话,便可摆平棘手的事情,又哪是我这种人能请得起的。
过了一会,周游敲门进来,讨好地说:“那个网页删掉了,没有了。”
我说:“很累了,睡觉吧。明天早点起床去民政局,免得要排队。我办完事还得回公司呢,以后谁都指望不上了,我得挣钱养自己和女儿。”
他小心翼翼地说:“老婆,真的要离婚吗?不离行不行?那些相片,都是以前拍下来的,我跟王小文,早就没来往了,你想想,人家都结婚了,有什么可能还与我在一起。”
我漠然听着,等他说完,才说:“王小文的丈夫,曾经打过电话给我。你在王小文家过夜的那天晚上,他就知道你们在一起了。他第二天就从深圳赶回来了,可能在王小文的住处安装了摄像头,你们之间的事情,他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震惊地看着我,在他眼中,我也许只是一个可以随便糊弄的女人吧,以为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当我揭开真相,他才发现,原来这个熟悉的女人不好惹。
如果可以,有哪个女人不想做一个不问世事的女人?只是时势造人罢了。当一个柔弱的女人突然变得强大,当一个软弱的女人突然变得强硬,那一定是她的男人给不了她安全感,所以她要迅速壮大自己。
这个世界,除了自己,谁也不是你永远的依靠,哪怕是曾经的最爱,也经不起岁月的考验。
事后我无数次地想,如果次日,我们真的离了婚,那又会是怎样一个故事呢?我又会有怎样的将来呢?可是没有如果,因为当天晚上,凌霜失踪了。
那天晚上,我几乎是一夜未眠。离婚后怎么办?我与小好去哪里住?我的打算是,离婚后找一间出租屋与小好搬出去。虽然我曾经答应过婆婆,给周游一年的时间,现在一年时间都过得差不多了,而他也没有任何悔过的表现,料想婆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至于我与周游婚后的十多万元存款,我会与他一人一半,周小好的学习和生活费用,他负责大头。以后,我的奋斗目标就是买一间小户型的房子,母女俩相依为命。
虽然这座城市的房价一直在升,但毕竟只是小城市,二手楼的价格并不高,再努力几年买套小户型的二手楼应该不是难题。
我甚至还悲观地想,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开展另外一段感情了,也许到白发苍苍的那一天,小好出嫁的时候,周游才会意识到自己当年对我的伤害,流着泪请求我原谅……
那时候,我还会原谅他么?我真的好生为难……于是就在左右为难中沉沉睡去,直到被楼上的喧闹声和婆婆的尖叫声惊醒。
婆婆在外面叫:“阿游,阿游!你快起床,你大嫂不见了!
很奇怪,每当家里发生什么事,婆婆第一个求助的,必然是周游。
比如凌霜失踪这回事,她最应该问的不是周畅么?可是她非要问周游。
也许在她的眼中,周游是一个比较厉害些的角色吧,全家人中,就周游有点出息,周畅与凌霜,上的是职业中专,而我失业数年,估计在婆婆眼中我与一般的市井妇女无异了。
我走进厅里,婆婆已经抱着欢欢走进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妈,你说凌霜不见了?”
婆婆说:“一大早我听到孩子哭,就上楼看,凌霜不在房间里!阿畅在另一个房间睡觉,也不知道凌霜去哪了!”
我安慰她说:“妈,你别急,也许凌霜只是走出去买早餐了呢?
她平时不是说家里的早餐不好吃嘛,也有可能是她趁孩子还在睡觉,就出街买早餐了。”
婆婆说:“不可能,她常穿的几件衣服都不见了。”欢欢不住地手脚乱动,一直在哇哇地大哭,婆婆不得不抱着走走停停,有一句没一句地哄着。
周游说:“大哥呢,大哥知道她去了哪里不?”
婆婆说:“他也不知道呀,现在正在上面打电话给你大嫂呢,但老打不通。”
我说:“我上去看看,妈你也上来吧,孩子可能饿了,得冲点奶粉给他喝。”
我们上楼时,看到的是周畅一张铁青的脸一一他呆呆地拿着一张纸条。原来凌霜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张纸条,可是刚才婆婆惊慌失措,根本没有留心看。
我拿过纸条一看,上面写着:
阿畅:
你好好照顾儿子,我走了。对于周家来说,最重要的是孩子,不是我这个人,所以我把孩子留下来给你。
不要找我了,我不会再回来。
凌霜
婆婆说:“快打电话到她湖南娘家,也许她只是回娘家了!她这段时间精神不好,可能只是想回娘家看看。”
周畅说:“打过了,她没回去,也没与她家里人打过招呼,估计是不想家里人知道她去哪里了。”说罢,他双手抱头,沮丧地蹲在地上。
婆婆怀中的欢欢,仿佛知道自己已失去母亲的疼爱,手脚乱蹬地哭起来。我连忙找奶瓶,冲奶粉,不断地晃动,用手试探觉得温度差不多了,才送进他的嘴里。
他紧紧地抱着奶瓶,猛地吸吮起来。我叹了一口气,多可怜的孩子,大人的过错,却要他来承担。
两天后的晚上,周畅根据派出所的失踪人口报案证明,到电话公司查到了凌霜失踪前一天的电话记录,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凌霜与一个陌生号码的通讯记录。
“区号是0755,这个号码是深圳的。”周游说。
周畅半晌无语。黄文广离开这里后,调到深圳的分公司去了。一切无须多说。
大家都接受了凌霜离开这个家的事实,唯有婆婆,好像在一夜之间被抽了丝,精神差了许多。她把欢欢抱到楼下一起睡,每天晚上都要起床几次给他冲奶粉,每天早上背着欢欢出去买菜,看上去虽然劲头很足,但是我知道,她的痛苦,其实比周畅深得多。
对于周畅来说,他只是失去了一个背叛了自己的女人,可是对于婆婆来说,却是意味着她一辈子的失败。20多年前,公公就去世了,是她独自带大两个儿子,再操持着帮儿子成了家。她在整个家族中,树立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强者形象……直到此刻,一切归零。
婆婆一辈子争强好胜,生活的磨难压不倒她,现实的艰辛也无法摧毁她,可是有一天,当她听到邻居在背地里议论:“她家的大媳妇跑路了!”立即气得在家里哭了半天。
这就是现实。能够击败你的,往往不是你面前强大的敌人,而是三姑六婆间的一句闲言碎语。
家里乱成一锅粥,我暂时也不好再提离婚的要求了。凌霜出走后第三天早上,当我意欲与周游再提离婚时,婆婆竟然从楼梯里晕倒滚了下来。
那天早上,当我正与周游说了个开头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婴儿“哇哇”的哭声。我冲出去一看,欢欢躺在二楼的楼梯口,正手脚乱蹬地哭得厉害,随时有滚下楼梯的危险,而婆婆,却已晕倒在楼梯口。
我连忙冲过去抱起欢欢,冲着周游大声嚷:“快去看你妈!快叫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