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言端坐案前,神色阴冷,泛白的双眼透过窗外南方,直达薛家所在之地。
“母亲不在了?”谨言起笔,仿似什么也未曾发生。
老妇从思索中醒来,看了看谨言,无奈的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是,据说你母亲自缢之后被草草葬在西北门外十里的乱葬岗,老身曾去看过,修憩了一番,也立了墓碑,算是老身的一点心意!”老妇此话未完。
谨言起身来到老妇身前,伏地,额头抵地,咚咚咚的三个响头,老妇赶紧拉起谨言。
“老身虽曾是风尘女子,但心中自有节气,薛家如此做法,实在太过!”老妇也满脸愤慨,望向谨言,一脸担忧之色。
谨言此刻原本泛白的双眼微微出现一丝红色,脸色阴冷,森森的白牙露出仿似嘲笑。
“往事依依,且让它过去,你总要活下去,知晓真相也算是一种慰藉,人总不能不明不白的活着。”老妇安慰。
“请婆婆带我前去乱葬岗!”谨言提笔。
“唔!是该去看看,至少你母亲本无辜,你之消失,怕是你母亲自缢的诱因!”老妇转过身来,收拾一番之后带上谨言出得城门,前往乱葬岗。
乱葬岗葬下的大多都是无名氏,或者无钱购买棺木且无地可葬之人,葬于此地之人多是可怜之人,且每一个土包都是一个凄然的故事。
老妇带着谨言走到乱葬岗一个小山坡下面,孤零零的一个很小的坟头,唯有一块墓碑颇为显眼。
“弱女澹台芸瑶之墓!”除此之外别无它字。
“你母亲字芸瑶,孤女,自小被卖入薛家,别无亲人!”老妇一旁低声解释,谨言用手抚摸墓碑,眼中晶莹滴落。
“这是自己三年来第二次落泪,之前无数次告诫自己,落泪岂有用,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乃自己生母啊,却遭此厄难!”。谨言泪如雨下,日思夜念的娘亲如今只剩下一块孤寂的坟头。
“娘亲!”谨言嘴唇微微蠕动,眼含热泪,此刻的谨言才是一个八岁孩子应该有的正常表现。
不能言语的谨言,呜呜之声飘荡在乱葬岗,如鬼泣,如杜鹃泣血!听闻者落泪。老妇一旁也暗暗垂泪不已,这对母子可谓是多灾多难啊!上天何其不公?
此刻天空下起了小雨,本就蓬头的谨言,雨水顺着凌乱的头发滴落在脸颊之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浑身湿透,跪于墓前,呜呜之声响彻数里,随后渐渐消失。
老妇拉起谨言,转身朝着澹台芸瑶的墓地微微躬身,两人孤单的往城中走去。
...。这正是:
寒冬里来孤上路,
叶落凋零百草枯。
别家坟头漂白纸,
自家坟头冷清清。
回到城中,谨言一直沉默,脸色阴沉的可怕,老妇拉着谨言的手一直未曾松开过,回到小楼,老妇亲自为谨言梳洗,且打发楼中女子为谨言添置新衣。
谨言默默的接受这一切,心中也在思量,为何这老妇对自己如此切上心,难道还有什么隐秘不成。
梳洗完毕,置上新衣的谨言,焕然一新,蓬乱的头发被老妇梳成一个发髻,用一根金丝带扎了起来,谨言脸色微微苍白,左眉之上一道寸长的伤痕,楔入云角,泛白无瞳孔的双眼,森白的牙齿,瘦削的脸型,谨言看起来大异常人,让人不喜亲近之感,老妇则不在意这些,亲自下厨为谨言准备丰盛的食物。
这是谨言此生吃过的唯一一顿有盐有味的晚餐,且不是从垃圾堆里找出来的,谨言吃得很仔细,也很缓慢,似是咀嚼往事,老妇不断的往谨言碗里添菜,添肉食,一双老眼时有泪花。
晚餐丰盛,谨言默默的将所有菜食和系米饭吞进肚子里,三楼之上有阁楼,这是老妇为谨言准备的房间。
待得谨言睡到半夜之时,却悄悄起来,将一张字条偷偷塞入老妇房间之后,沉默良久,趁着风雨夜,离开小红楼,这个可以暂时为自己遮风避雨的温馨小楼。
谨言不得不离开,兰陀寺之事已然发生,未必查不到自己头上,且还有一个放走的校尉,谨言年少,不等于无知,唯恐连累老妇,遂深夜遁走。
但谨言没有选择离开城里,而是往南城而去,那是薛家的所在地。
谨言不知道的是,老妇所在的房间窗边,老妇一直目视着谨言消失而去,口中喃喃自语未曾阻拦。
“今后的路,承载太多,真要如此么?”老妇仰望着天空,眼神空洞,细语中期待、萧索、苦涩.不一而足。
.。。这正是:
.昔日芙蓉花,
今日断根草。
咳垂落九天,
唯有苦颜笑。
薛家地处南门太湖湖畔,独占整个太湖的一大半资源。
雨夜的芭蕉城,行人稀少,就连敲梆子的更夫都是行色匆匆,未曾呐喊天干热燥、小心火烛。
一路向南,此刻的谨言再也没有左一脚浅右一脚深,风卷小成,虽不能乘风,倒也如履平地,地面上唯有淡淡的脚印出现,修行对于谨言,是无时无刻不在,唯有如此,自己方能继续活下去。
且对自己有大恩的仁能大师为何而死,谨言心知肚明,这些仇怨总要有相应的实力才可以解决。
薛家的朱子大门紧闭,两颗硕大的灯笼上有薛府二字,红彤彤犹如鲜血,谨言侧目,缓步伫立良久。
随后走到朱门的左侧,嘴唇蠕动,脚底旋风微起,谨言一个弹跳连续在墙上攀爬两次,越过足有三丈高的围墙,轻轻落地,没曾想一只家犬正在前方虎视眈眈的望着落地的谨言。
谨言双目微红,盯着这家犬,足有谨言肩膀高的家犬呜呜两声,快步跑开,比之前破庙外的野狗差距甚大,至少那野狗敢于攻击浑身戾气的少年谨言。
薛府很大,且谨言不能言语,想要找到薛景很难,谨言深夜造访不过是碰碰运气。
避开薛府的大多守卫,走过花园,假山,仆人们早就睡去,越过几重院落,来到主家栖息之地,整个薛府一片寂静,但唯有西厢房似有微微的灯光闪耀,且有人声传出。
谨言几个跳跃到了厢房窗外,一点声响也未曾发出。
“这么晚了,才着家,不知又是那个骚狐狸把你迷住了?”一个腻人的声音传出,且有娇媚之感。
“日间,府主派人过来通报兰陀寺之事,事有蹊跷,大哥让我亲自去了一趟,哪有什么狐媚子之流,妇人之心,善妒,可不好!”一男子的声音颇有磁性,但中气不足,若谨言得以目视,可见男子年约三十许,脸无须,微微苍白,无血色,眼眶浮肿,脚步轻浮,显然被酒色掏空。
“我善妒?可没有大嫂善妒,害得人家芸瑶自缢,将那孩子丢路边喂野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哼!”女子微微有些许怒气。
“别碰我,哼!我不是善妒么?你去找不善妒的野女人去,烟花巷子多的是,你也没少去。”房间传来微微的拉扯声。
“说起那孩子,唉!大哥的做法也。。便是痴傻,我薛家也养得起,唉!”男子微微叹息,不再女子身上活动。
“过去的事情我本不想提,当年我和芸瑶同时被你和你大哥选中服侍于你们,未曾想你大哥如此兽性,占了芸瑶身子也就算了,我等下人本就命苦,且身不由己,但孩子何辜?芸瑶死的凄惨,唯一的孩子却被路边的野狗吞食.。”随后便是叹息之声。
谨言眼眶微红,泛白的眼珠微微开始带着红色,没想到如此轻易就打听到了关于自己的消息,原来自家母亲被强占.
“那孩子生下来就双眼翻白,没有瞳孔,且无论怎么拍打也不哭,大嫂说乃是妖邪降生,当遗弃,否则会为薛家带去灾祸,什么妖邪,不过是不愿意芸瑶继续服侍你大哥而已,芸瑶生得水灵,且是我们众位姐妹中最漂亮的女子,可怜啊.。”女子的话让谨言身躯微微颤抖。
“算了,都过去了,别去想了,大哥有大哥的难处,且那孩子降生实在诡异,这些年我如何对你,你应该知道。”男子坐于床榻,柔和的对着女子,拉起女子的柔荑,双手攀上了女子丰满的胸脯,随后房间里,灯光熄灭,阵阵喘息声传出。
谨言愣了一会,转身往东厢房而去,既然此地是西厢房,且居住着主家的弟弟,那么东厢房一定居住着祸首薛景。
.。。这正是:
世情薄,
人情散,
初生幼儿遭嫌恶,
晓风乾,
生母惨,
欲寻生儿,
且心寒,
了无生趣,
断肠人间!
PS:每每想起自缢的芸瑶,孤独的葬在乱葬岗,我的心都会隐隐作痛,本想多多书写芸瑶,那是一个水做的柔弱女子,但回头想想,不如给书友们一点想象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