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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列夫·托尔斯泰传(4)

“当然,同意。”索菲亚幸福地答道。

一个星期之后,他们举行了婚礼。婚礼刚刚结束,托尔斯泰就和新婚的妻子乘坐一辆六套马车前往雅斯纳亚·波良纳。这是一个清爽宜人的秋日黄昏,天还下着蒙蒙细雨。第二天他们到了雅斯纳亚·波良纳。达吉亚娜姑妈戴着包发帽,披着披肩,亲热地迎接索菲亚。按照古老的习惯,她拿着圣像为她祝福,他的哥哥谢尔盖也遵循着古老的习惯,把面包和盐献给她,而且,把所有的经济账簿、钥匙全部交给了年轻的女主人。

婚后的生活很幸福,托尔斯泰曾写信给好友费特说:“亲爱的费特,我结婚两个星期了,真幸福,我变成了一个新人,一个崭新的人。”

后来,无数的事实证明托尔斯泰的家庭生活是幸福的,索菲亚不仅是一位好妻子、好母亲,还是托尔斯泰文学上的得力助手。索菲亚对丈夫的文学天才显示了极其感人的献身精神。她有非凡的精力,抄写了丈夫堆积如山的手稿。她还有一种惊人的技巧,能识辨他的常常一塌糊涂的字体。在妻子的支持和倾心全力协助下,托尔斯泰终于选定了自己所走的文学创作的道路。

婚后,托尔斯泰过去常常涌上心头的苦恼和厌烦的情绪一扫而光,他感到有一种空前未有的幸福感。他给亚·托尔斯泰塔亚姑妈写信说:“我活到34岁,还不知道能够这样去爱、能够这样幸福。”他还说,“我从未感到自己的脑力甚至整个精神力量像现在这样旺盛,这样善于工作。”他萌发了极大的创作热情,为了不中断思路,他要求自己必须每天坚持写作。

农民问题是托尔斯泰一生探索和写作的核心问题,他于1862年写的中篇小说《波里库什卡》就是一篇反映农民悲惨命运的重要作品。小说主人公是给女地主看马的农奴波里库什卡,他一家七口挤在一间小屋里,由于极端的穷困,他染上了小偷小摸的毛病,因此名声不好。有一次,女主人想考验他一下,让他到城里去取一大笔款子,没想到回来的路上不慎把款子丢失了。他知道女主人不会相信他,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他悬梁自尽了。妻子因他的死而精神失常,小儿子也掉在水盆里溺死了。托尔斯泰怀着极大的同情,为我们描绘了一幅惨不忍睹的画面,他力图说明,波里库什卡的悲剧是残酷的农奴制度造成的。

在这一时期,他以农民生活为题材的小说,主题都是在谴责贵族地主阶级的腐朽,悲叹农民的苦难。《霍尔司多麦尔》就是很有代表性的杰作。

霍尔司多麦尔是一匹马的名字,它一脱离母体,很快就长成为一匹非常矫健,跑得飞快的好马,深得主人宠爱。一次,年轻的主人为了追赶逃跑的情妇,一口气赶着它狂奔了几十里,结果把它累坏了,不能再供主人享乐。从此,它就被卖来卖去,更换了好几个主人,最后力尽气绝,悲惨地倒毙了。死后,它的骨头和肉都被派了用场。

霍尔司多麦尔实际上就是俄国农奴制奴役下千百万农奴的化身,它辛劳、悲苦的一生就是农奴给地主当牛做马一生的真实写照。作品用拟人化的手法,通过霍尔司多麦尔的观察和体验,无情地谴责了地主贵族的不劳而获和骄奢淫逸,从而深刻地揭示了农奴制的罪恶。

这篇作品形象而生动地说明了托尔斯泰的思想感情已经向宗法制农民方面转化。

农奴制改革后,托尔斯泰的思想又有了新的飞跃。他认为要想做个好地主,也就是说,贵族要想获得新生,就必须向宗法制农民看齐,走贵族平民化的道路。

托尔斯泰第一篇探索贵族平民化的小说是在高加索就动手写的《哥萨克》。

《哥萨克》和前期写的《一个地主的早晨》在主题上有密切关系,都是在探讨如何改善贵族和农民的关系问题。不过《哥萨克》重点不在揭示农民的贫困,而在揭示贵族寄生生活的腐败和可耻,歌颂劳动者的勤劳、乐观和富有自我牺牲精神。在这篇作品里,托尔斯泰通过主人公奥列宁的形象,明确指出了贵族“平民化”的思想。

屠格涅夫认为《哥萨克》是部令人惊叹的作品,评论界也认为《哥萨克》第一次迸发出托尔斯泰的天才之光。这一切都进一步激发了他的创作热情,他产生了写作一部宏伟巨著的愿望,他想创作一部长篇的叙事史诗。1863年2月25日,索菲亚告诉妹妹塔尼亚:“列夫开始写新小说了。”这新小说就是俄国文学史上第一部长达130万字的长篇史诗《战争与和平》。

为了集中精力写作,托尔斯泰把自己的书房移到楼下一间曾经做过贮藏室的小屋,任凭楼上如何喧哗、歌唱、嬉戏,自己则能在安静的一角充满灵感地从事创作。他搜集了大量素材,研究了有关1812年卫国战争的信件、手稿、报纸、书籍,在档案室里翻阅历史文献,和熟悉1812年战争的军人交谈,因而那个时代的杰出人物的生活、欢乐和他们的悲痛,都呈现在他的眼前。他还努力在周围的人中寻找小说中人物的影子。他有个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把想到的和观察到的及时记在本子上。

“你老是往你的小本子里记些什么东西呀?”一次他的妻妹塔尼亚忍不住问他。

“记的就是你们。”

“我们有什么可记的呢?”

“这就是我的事了,真实总是有趣的。”他回答。

还有一次,他开玩笑地对塔尼亚说:

“你以为你在我这儿是白住的吗?我把你的行动都记下来了。”他笑着举着手里的小本子,“我有一个贮藏万物的百宝囊。”

于是,他在塔尼亚·别尔斯身上找到了娜塔莎·罗斯托娃的原型。老包尔康斯基公爵的原型是他的外祖父沃尔康斯基,公爵小姐玛丽亚·包尔康斯卡亚的原型则是她的母亲。本来老公爵没有儿子,但他说他特别喜欢杰出的青年安德列,所以就决定让安德烈做老包尔康斯基的儿子。当然,为了塑造成某一特定的典型,必须观察许许多多的同类人物。他曾说:“假如我的整个劳动只是复制人物的肖像,了解、记忆……我是耻于出版的。”

托尔斯泰完全沉浸在文学创作之中,几乎达到了忘我的程度。有一天,他为了换换脑子好更有效地写作,便骑上爱马出去驰骋,两匹猎狗也随之出发。途中突然跳出一只野兔,猎狗冲了上去。由于气候不好,路又很滑,他刚一挥鞭,马就失足跌倒在狭窄的沟边,他从马上摔下折断了胳臂,人也晕倒在地失去了知觉。当他清醒过来以后,使出全身力气才勉强地来到大路旁。人们找到了他,他怕妻子惊慌,要求在附近的农民家请医生医治,以致这只摔坏的胳臂前后医治了半年才基本复原。

但托尔斯泰并没有因胳臂受伤而中断创作,手不能写字,他便口授,请塔尼亚做记录。塔尼亚曾回忆说,“他用一只手托着另一只受伤的胳臂,脸上是一副聚精会神的表情,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有时,他口授得很流畅,像背书一样,脸上的表情平静而欢快,有时又很不顺利,人也显得急躁和冲动。有时,塔尼亚写着写着,会突然听到他大声地说:“不行,糟糕,不合适!”或者干脆说:“删去。”

在同一个地方,他有时要重复修改三四次,甚至五六次,直到满意为止。

托尔斯泰不仅写作态度极其严肃、认真,而且在写作的思想高度上也超过了前人。1812年的卫国战争已经过去50年了。战争给俄罗斯人民带来了沉重的灾难,使人民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战争也显示了俄罗斯人民的勇敢和无畏,造就出许许多多体现人民意志的英雄人物。可官方出版物和宫廷历史学家把一切成就都归功于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和他的将军们,认为只因有这些上层人物才拯救了俄罗斯。托尔斯泰研究了与1812年战争有关的资料,经过认真思考,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他说:“在历史的事件中,所谓大人物是给事件命名的签条,也正如签条,他们与事件本身只有最细微的关联。”所以他认为沙皇的任何一个将领,甚至沙皇本人,都不是俄罗斯的救星,人民才是1812年卫国战争的英雄,才是战胜敌人的主要力量。他曾说:“我的主人公不是拿破仑,也不是亚历山大和库图索夫,而是一些更自由、更人道的人。”因此,在《战争与和平》中,托尔斯泰主要描写的是人民,他力图说明决定民族和国家前途的基本力量是人民。

托尔斯泰还曾说:“为了作品的美好,就必须喜欢其中的主要的基本思想。因此,在《安娜·卡列尼娜》里,我喜欢家庭的思想,在《战争与和平》里,我喜欢人民的思想。”所以,人民在历史上的作用,人民在卫国战争中表现出的爱国主义精神,就是作品要表达的主题思想。

伟大的思想产生了伟大的动力,他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在孤寂的小屋里写作。在楼上,索菲亚每天晚上都坐在小桌旁,抄写和辩认他的手稿,不以为苦,反以为乐。她曾深情地说: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的《战争与和平》和其他一些作品的抄写工作,使我得到巨大的美的享受。我不是畏难地等待着夜晚的来临,相反,我是怀着喜悦的心情等待着抄写工作,它使我了解作品情节的进一步发展,又使我获得精神享受。活跃的思想,细腻的笔法,他创作中的出人意料的匠心和难以揣测的形形色色的艺术手法,都使我不胜赞佩。”

是的,《战争与和平》和其中的一些精彩篇章,既是他智慧火花的闪烁,也是他呕心沥血的结晶。作品中有一段俄法双方在鲍罗金诺进行大会战的激烈战斗场面的描写,虽几经修改,他却认为战争场面写得仍很抽象,不具体。

为了写得更真实、具体,他不辞辛苦,于1867年9月25日亲自乘驿车前往鲍罗金诺。经过两天的旅途辛劳,27日凌晨,他迎着朝霞巡视了鲍罗金诺战场的遗迹,他久久地凝视着遍布战场的纪念碑和堡垒,还特地画了一幅地形图,标明了每个村庄、河道的名称以及会战时太阳移动的方向等等。回来后,他把自己所得到的一些鲜明具体的印象和历史文献上记载的鲍罗金诺会战的状况联系起来,并对战场上主人公们的各种处境,做了种种设想。这一次有意义的活动增强了他写作的信心,他对索菲亚说:“对这次旅行,甚至能经受住这场奔波,我非常满意,尽管我夜不能寐,而且饮食失调。只要上帝保佑我健康和安宁,我将写出别人从未写过的鲍罗金诺战役。”

托尔斯泰从来就不把写作建筑在空中楼阁上,而总是尽可能地写自己熟悉的、体会深的人和事。他认为真实是艺术的生命。所以,雅斯纳亚·波良纳的自然环境,那棵又高又大、有两抱粗却布满疤结的老橡树,是他外祖父沃尔康斯基公爵时代就有的,小说中的“大路”就是通往雅斯纳亚·波良纳的林阴路。

长篇史诗性小说《战争与和平》从1863年写起,直到1869年完成。它以1812年的俄国卫国战争为中心,以别竺豪夫、罗斯托夫、保尔康斯基和库拉金四大家族为主线,通过战争与和平生活交错描写的手法,刻画了559个人物形象,集中反映了1805—1820年间的重大历史事件。

作品中着意刻画的两位主人公——彼尔·别竺豪夫和安德烈·保尔康斯基,是托尔斯泰心目中的理想人物。他们都在卫国战争的烈火中净化了自己的灵魂,在穿着军装的农民身上获取了精神的养料,他们是先进贵族走“平民化”道路的典范性人物。

《战争与和平》的发表,引起了评论界的轰动。屠格涅夫赞扬,小说具有“如此超凡的美,如此生动、真实和新颖。由于《战争与和平》的问世,列夫·托尔斯泰已经在我们所有当代作家之中居于首要地位”。他称托尔斯泰是当代整个欧洲文坛上最富有天才的作家,是俄国文学的希望。俄国作家尼·列斯科夫认为托尔斯泰以“杰出的技巧和惊人的敏感”描绘出宏伟的历史画面,以“真实而敏感的艺术家的生花妙笔”刻画出一系列成功的历史人物。他称《战争与和平》是俄国“当代文学的骄傲”。

完成《战争与和平》之后,为了缓解六七年的紧张劳动,家人和朋友都劝托尔斯泰好好休息一下,有人劝他去疗养,有人劝他去国外旅游,也有人建议他外出打猎等等。但是,他是一个孜孜不倦的人,是一个不屈不挠的、最勤奋的劳动者。他决定用三个月的时间,学会希腊语。于是他又满腔热情地、全神贯注地把精力集中在这一新的课题上。他从图拉请了一位希腊语教师,夜以继日地学起希腊语来。诗人费特听到这个消息,不相信他能做到,便写信说,“要是你在短期内有资格领一张希腊文的毕业文凭,我就把自己的皮肤揭下来做文凭的羊皮纸。”

托尔斯泰却在回信中说:“一星期之前我收到了你的信,因为我从早到晚都在读希腊文,来不及写信。不过,看来你的皮肤已经危险了。我完全生活在雅典,晚上做梦也在说希腊语。”

三个月后,托尔斯泰的希腊文便到了能不用字典阅读任何文章的程度,能阅读希罗多德、柏拉图、荷马、伊索的著作。他说:“上帝给了我这股傻劲儿,多么使我高兴。”他认为在一切人类的文字中,希腊文具有“真的美”,“简单的美”。他还生动地比喻说:“读荷马或伊索的译本像开水或蒸馏水,而原作却像溪流里的新鲜的泉水,那阳光照亮的闪耀的光彩使你喜爱,仅仅那泉水的点滴,就使它更清晰、更新鲜……可以夸耀,没有希腊文的知识就没有教育。”

他的毅力和刻苦结出了丰满的硕果。有一次他到莫斯科去拜访一位著名的教授、希腊语和希腊文学专家列昂捷夫。他们讨论了希腊文学。列昂捷夫不相信他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学会这种文字,就提议他们看着书一同阅读。结果,有三段的意思两个人解释不同,共同磋商后,教授承认托尔斯泰的讲法是正确的。他十分惊异托尔斯泰的希腊文在三个月内就学得如此精湛。

托尔斯泰的语言才能实在是惊人的,他热爱各种语言,终身都在顽强地去尽量掌握各种语言。他精通法语、英语、德语、拉丁语、希腊语、斯拉夫语;能阅读乌克兰文、波兰文、捷克文、保加利亚文、塞尔维亚文和意大利文的书籍;研究过荷兰语、鞑靼语、古犹太语等等。他之所以这样渊博和精深,除了天才之外,坚韧不拔的毅力和永无止境的进取精神也是重要的条件。他常说:“天才的十分之一是灵感,十分之九是血汗,我每一次用笔蘸墨水,都要在墨水瓶里留下一点血肉。”他认为“人是不可理解的创造物”,追求是无止境的,理想是指路明灯,没有信仰,没有追求的生活,无非是动物的生活。

1871年6月初,索菲亚生下了第五个孩子。托尔斯泰非常喜爱他们,当大儿子谢辽沙患病的时候,他通宵达旦地守候在他的小床边。他还经常到婴儿室和孩子们玩耍,当小塔尼亚摇着小脑袋、含糊不清地喊叫着扑向他的时候,他便会情不自禁地把她抱起来举得高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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