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门之徒三千,其贤者列为四科。《毛诗》之篇三百,其要者分为六义。六义者: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此六义之数也。四科者:一曰德行,二曰言语,三曰政事,四曰文学。此四科之目也。在四科内,列十哲名:德行科,则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科,则有宰我、子贡。政事科,则有冉有、季路。文学科,则有子游、子夏。此十哲之名也。四科六义之名数,今已区别,四科六义之旨意,今合辨明。请以法师本教佛法中比方,即言下晓然可见。何者?即如《毛诗》有六义,亦犹佛法之义例,有十二部分也。佛经千万卷,其义例不出十二部中。《毛诗》三百篇,其旨要亦不出六义内。故以六义,可比十二部经。又如孔门之有四科,亦犹释门之有六度。六度者,六波罗蜜。六波罗蜜者,即檀波罗蜜、尸波罗蜜、羼提波罗蜜、毗梨耶波罗蜜、禅定波罗蜜、般若波罗蜜。以唐言译之,即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是也。故以四科,可比六度。又如仲尼之有十哲,亦犹如来之有十大弟子,即迦叶、阿难、须菩提、舍利弗、迦旃延、目乾连、阿那律、优波离、罗罗、富楼那是也。故以十哲,可比十大弟子。夫儒门、释教,虽名数则有异同;约义立宗,彼此亦无差别。所谓同出而异名,殊途而同归者也。所对若此,以为何如?更有所疑,即请重难。”
难
法师所难:“十哲四科,先标德行。然则曾参至孝,孝者,百行之先,何故曾参独不列于四科者?”
对
“曾参不列四科者,非为德行才业不及诸人也,盖系于一时之事耳。请为始终言之:昔者仲尼有圣人之德,无圣人之位,栖栖应聘,七十馀国,与时竟不偶,知道终不行,感凤泣麟,慨然有吾已矣夫之叹。然后自卫反鲁,删《诗》、《书》,定《礼》、《乐》,修《春秋》,立一王之法,为万代之教。其次则叙十哲,伦四科,以垂示将来。当此之时,颜、闵、游、夏之徒,适在左右前后,目击指顾,列入四科,亦一时也。《孝经》云:‘仲尼居,曾子侍。’此言仲尼闲居之时,曾参则多侍从。曾参至孝,不忍一日离其亲。及仲尼旅游历聘,自卫反鲁之时,曾参或归养于家,不从门人之列,伦拟之际,偶独见遗。由此明之,非曾参德行才业,不及诸门人也。所以不列四科者,盖一时之阙耳。因一时之阙,为万代之疑。从此辨之,可无疑矣。”
问僧
儒书奥义,既已讨论。释典微言,亦宜发问。
问
“《维摩经不可思议品》中云:‘芥子纳须弥。’须弥至大至高,芥子至微至小,岂可芥子之内,入得须弥山乎?假如入得,云何得见?
假如却出,云何得知?其义难明,请言要旨。”
难
“法师所云:芥子纳须弥,是诸佛菩萨解脱神通之力所致也。
敢问诸佛菩萨,以何因缘,证此解脱?修何智力,得此神通?必有所因,愿闻其说。”
问道士
儒典、佛经,讨论既毕;请回馀论,移问道门。臣居易言:“我大和皇帝祖玄元之教,挹清净之风,儒素缁黄,鼎足列座,若不讲论玄义,将何启迪皇情?道门杨弘元法师,道心精微,真学奥秘,为仙列上首,与儒争衡。居易窃览道经,粗知玄理,欲有所问,冀垂发蒙。”问
“《黄庭经》中有‘养气存神,长生久视’之道。尝闻此语,未究其由。其义如何?请陈大略。”
难
“法师所答‘养气存神,长生久视’之大略,则闻命矣。敢问‘黄’者何义?‘庭’者何物?‘气’养何气?‘神’存何神?谁为此经?谁得此道?将明事验,幸为指陈。”
道士问
法师所问:“《孝经》云:‘敬一人,则千万人悦。’其义如何者?”
对
“谨按:《孝经·广要道章》云:‘敬者,礼之本也。敬其君,则臣悦;敬一人,则千万人悦。所敬者寡而悦者众,此之谓要道也。’夫敬者,谓忠敬尽礼之义也;悦者,谓悦怿欢心之义也。要道者,谓施少报多,简要之义也。如此之义明白,各见于经文。其间别有所疑,即请更难。”
难
法师所难:“云:凡敬一人,则合一人悦;敬二人,则合二人悦;何故敬一人而千万人悦?又问:所悦者何义?所敬者何人者?”
对
“《孝经》所云‘一人’者,谓帝王也;王者无二,故曰一人,非谓臣下众庶中之一人也。若臣下敬一人,则一人悦;敬二人,则二人悦。若敬君上,虽一人,即千万人悦。何以明之?设如有人尽忠于国,尽敬于君,天下见之,何人不悦?岂止千万人乎?设如有人,不忠于国,不敬于君,天下见之,何人不怒?亦岂止千万人乎?然敬即礼也,礼即敬也。故《传》云:‘见有礼于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养父母也。’如此,则岂独空悦乎?亦将事而养之也。见无礼于其君者,诛之如鹰之逐鸟雀也。如此,则岂独空不悦乎?亦将逐而诛之也。由此而言,则敬不敬之义,悦不悦之理,了然可见,复何疑哉?”
退
臣伏准三殿谈论,承前旧例,朝臣因对之次,多自叙才能及平生志业。臣素无志业,又乏才能;恐烦圣聪,不敢自叙。谨退。
沃洲山禅院记
沃洲山在剡县南三十里,禅院在沃洲山之阳,天姥岑之阴。南对天台,而华顶赤城列焉;北对四明,而金庭石鼓介焉。西北有支遁岭,而养马坡、放鹤峰次焉。东南有石桥溪,溪出天台石桥,因名焉。其馀卑岩小泉,如子孙之从父祖者,不可胜数。
东南山水,越为首,剡为面,沃洲、天姥为眉目。夫有非常之境,然后有非常之人栖焉。晋宋以来,因山洞开,厥初,有罗汉僧西天竺人白道猷居焉,次有高僧竺法潜、支遁林居焉,次又有乾、兴、渊、支、遁、开、威、蕴、崇、实、光、识、斐、藏、济、度、逞、印凡十八僧居焉。高士名人有戴逵、王洽、刘恢、许玄度、殷融、郄超、孙绰、桓彦表、王敬仁、何次道、王文度、谢长霞、袁彦伯、王蒙、卫、谢万石、蔡叔子、王羲之凡十八人,或游焉,或止焉。故道猷诗云:“连峰数千里,修林带平津。茅茨隐不见,鸡鸣知有人。”谢灵运诗云:“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高高入云霓,还期安可寻?”盖人与山,相得于一时也。
自齐至唐,兹山荒,灵境寂寥,罕有人游。故词人朱放诗云:“月在沃洲山上,人归剡县江边。”刘长卿诗云:“何人住沃洲?”此皆爱而不到者也。大和二年春,有头陀僧白寂然,来游兹山,见道猷、支、竺遗迹,泉石尽在,依依然如归故乡,恋不能去。时浙东廉使元相国闻之,始为卜筑。次廉使陆中丞知之,助其缮完。三年而禅院成,五年而佛事立。正殿若干间,斋堂若干间,僧舍若干间。夏腊之僧,岁不下八、九十,安居游观之外,日与寂然讨论心要,振起禅风,白黑之徒,附而化者甚众。嗟乎!支、竺殁而佛声寝,灵山废而法不作。后数百岁,而寂然继之,岂非时有待而化有缘耶?六年夏,寂然遣门徒僧常,自剡抵洛,持书与图,诣从叔乐天,乞为禅院记云。
昔道猷肇开兹山,后寂然嗣兴兹山,今日乐天又垂文兹山。异乎哉!沃洲山与白氏,其世有缘乎?
二十五、碑序解祭文记
故饶州刺史吴府君神道碑铭并序
汨市朝,溺妻子,非达也。囚山林,摈血属,亦非达也。若有人与群动处一代间,彼不彼,我为我,不自洁,不自污,不巢、许,不伊、吕,水其心,云其身,浮沉消息,无往而不自得者,其达人乎?吾友吴君,尝从事于斯矣。
君讳丹,字真存,太子通事舍人览之曾孙,睦州司马庶之孙,太子宫门郎、赠工部尚书诠之长子。以进士第入官,官历正字、协律郎、大理评事、监察殿中侍御史、太子舍人、水部库部员外郎、都官驾部郎中、谏议大夫、大理少卿、饶州刺史,职历义成军节度推官、浙西道节度判官、潼关防御判官、镇州宣慰副使、匦函使,阶至中大夫,勋至上柱国。读书数千卷,著文数万言。宝历元年六月某日,薨于饶州官次。其年十一月某日,葬于常州晋陵县仁和乡北原,从遗志也。
君生四、五岁,弄泥沙时,所作戏,辄象道家法事。八、九岁,弄笔砚时,所出言,辄类诗家篇章。不自知其然,盖宿集儒玄之业明矣。既冠,喜道书,奉真篆,每专气入静,不粒食者累岁。颢气充而丹田泽,飘然有出世心。既壮,在家为长,属有三幼弟,八稚侄,嗷嗷栗栗,不忍见其饥寒,慨然有千禄意。乃曰:“肥遁不可以立训,吾将业儒以驰名;名竞不可以恬神,吾将体玄以育德;冻馁不可以安道,吾将强学以徇禄;禄位不可以多取,吾将知足而守中。”由是去江湖,来京师,求名得名,求禄得禄。身荣家给之外,无长物,无越思。素琴在左,《黄庭》在右,澹乎自处,与天和始终。履仕途二十七年,享寿命八十二岁。无室家累,无子孙忧,屈伸宠辱,委顺而已,未尝一日戚戚其心,至于归全反真,故予所谓达人之徒欤,信矣!
仲弟,湖州长史某,以予辱与其兄游,既为同门生,又为同舍郎,周知初终,托为碑纪。噫!先生之道,吾能引古以明之。铭曰:汉中大夫,东方曼倩,夏侯湛高之,作庙貌赞。唐中大夫,真存先生,白乐天知之,作神道铭。呜呼二大夫!异代而同涂,其皆达者乎!
苏州重玄寺法华院石壁经碑文
碑在石壁东次,石壁在广德法华院西南隅,院在重玄寺西若干步,寺在苏州城北若干里。以华言唐文译刻释氏经典,自经吕众佛号以降,字加金焉。夫开士悟入诸佛知见,以了义度无边,以圆教垂无穷,莫尊于《妙法莲华经》,凡六万九千五百五言。证无生忍,造不二门,住不可思议解脱,莫极于《维摩经》,凡二万七千九十二言。摄四生九类,入无馀涅檠,实无得度者,莫先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凡五千二百八十七言。坏罪集福,净一切恶道,莫急于《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凡三千二十言。应念顺愿,愿生极乐土,莫疾于《阿弥陀经》,凡一千八百言。用正见观真相,莫出于《观音普贤菩萨法行经》,凡六千九百九十言。诠自性,认本觉,莫深于《实相法密经》,凡三千一百五言。空法尘,依佛智,莫过于《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凡二百五十八言。是八种经,具十二部,合一十一万六千八百五十七言。三乘之要旨,万佛之秘藏,尽矣。
是石壁积四重,高三寻,长十有五常,厚尺有咫。有石莲敷覆其上下,有石神固护其前后。火水不能烧漂,风日不能摇消,所谓施无上法,尽未来际者也。唐长庆二年冬作,大和三年春成。律德沙门清晃矢厥谋,清海继厥志;门弟子南容成之,道则终之。寺僧契元舍艺而书之,郡守居易施词而赞之。赞曰:
佛涅檠后,世界空虚。惟是经典,与众生俱。设有人书贝叶上,藏檀龛中,非坚非久,如蜡印空。假使人刺血为墨,剥肤为纸,即坏即灭,如笔画水。噫!画水不若文石,印蜡不若字金。其功不朽,其义甚深。故吾谓石经功德,契如来付嘱之心。
二十六、铭志赞序祭文记辞传
酒功赞并序
晋建威将军刘伯伦嗜酒,有《酒德颂》传于世。唐太子宾客白乐天亦嗜酒,作《酒功赞》以继之。其词云:
麦麴之英,米泉之精。作合为酒,孕和产灵。孕和者何?浊醪一樽。霜天雪夜,变寒为温。产灵者何?清醑一酌。离人迁客,转忧为乐。纳诸喉舌之内,淳淳泄泄;醍醐沆瀣,沃诸心胸之中。熙熙融融,膏泽和风。百虑齐息,时乃之德。万缘皆空,时乃之功。
吾常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且饮。
唐故虢州刺史赠礼部尚书崔公墓志铭并序唐有通四科,达三教者,日惟崔公。公讳玄亮,字晦叔。其先出于炎帝,至裔孙穆伯,受封于崔,因而命氏。汉初,始分为清河、博陵二祖,故其后称博陵人。曾祖悦,洛州司户参军,赠太子少保。
祖光迪,赠赞善大夫。考抗,扬州司马兼通事舍人,赠太子少师。
妣,太原王氏,赠晋阳郡太夫人。公即少师季子。
解褐,补秘书省校书郎。从事宣、越二府,奏授协律郎、大理评事。朝庭知其才,征授监察,转殿中,历侍御史,膳部、驾部员外郎,洛阳令,密州刺史。公既至密,密民之冻馁者赈恤之,疾疫者救疗之,骼未殡者命葬藏之,男女过时者趋嫁娶之。三月而政立,二年而化行。密人悦之,发于谣咏。换歙州刺史,其政如密。先是,歙民畜马牛而生驹犊者,官书其数,吏缘为奸。公既下车,尽焚其籍,孳息货易,一无所问。先是,歙民居山险,而输税米者,担负跋涉,勤苦不支。公许其计斛纳缗,贱人贵出,官且获利,人皆忘劳。
农人便之,归如流水。朝庭闻其政,征拜刑部郎中,谢病不就。俄改湖州刺史,政如密、歙。加之以聚羡财而代逋租,则人不困;谨茶法以防黠吏,则人不苦;修堤塘以备旱岁,则人不饥。罢氓赖之,如依父母。
入为秘书少监,改曹州刺史、兼御史中丞,谢病不就。拜太常少卿,迁谏议大夫。屡上封章,言行职举。上召对,加金紫以奖之,假貂蝉以宠之。未几,朝有大狱,人心惴骇,势连中外,众以为冤。
百辟在庭,无敢言者。公独进及,危言触鳞,天威赫然,连叱不去。遂置笏伏陛,极言是非,血泪盈襟,词竞不屈。上意稍悟,容而听之,卒使罪疑唯轻,实公之力。既而真拜,因旌忠臣。由是正气直声,震耀朝右,绅者贺,皆曰:国有人焉!国有人焉!公以为名不可多取,退不必待年,决就长告,径遵归路。朝庭不得已,在途拜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公济源有田,洛下有宅,劝诲子弟,招邀宾朋,以山水琴酒自娱,有终焉之志。无何,又除虢州刺史。盖执政者惜其去,将欲驯致而复用之。
大和七年七月十一日,遇疾,薨于虢州廨舍。天子废朝一日,赠礼部尚书。周行士林,闻者相吊;宗族交友,靡不出涕。遗直遗爱,公兼有焉。
呜呼!公之将终也,遗诫诸子,其书大略云:“吾年六十六,不为无寿。官至三品,不为不达。死生定分,何足过哀?自天宝已还,山东士人,皆改葬两京,利于便近。唯吾一族,至今不迁。我殁,宜归全于滏阳先茔,正首丘之义也。送终之事,务从俭薄;保家之道,无忘孝悌。吾玉磐、琴,留别乐天,请为墓志”云尔。
夫人范阳卢氏,先公而殁。有子九人:长日,通事舍人;次日刍言、罕言,举进士;次日缓,中牟尉,其下皆幼稚。等哀毁孝敬,号护。以九年四月二十八日,用大葬之礼,归窆于磁州昭义县磁邑乡北原,迁卢夫人而合焉,遵理命也。
公之丁少师忧也,退居高邮,其地卑湿,泣血卧苫者三载,因病痹其两股焉,逮于终身,竟不能趋拜。从祖弟仁亮,窜谪巴南,殁而无后,公先命长男护丧归葬,后命幼子听继绝承祧。自宗族及朋执间,有死无所归,孤无所依者,公或祭之葬之,或衣之食之,或婚之嫁之,侯齐二家之类是也。故闺门称其孝,群从仰其仁,交游服其义,可不谓德行乎?
公幼嗜学,长善属文,以辞赋举进士,登甲科;以书判调天官,人上等。前后文集凡若干卷。尤工五言、七言诗,警策之篇,多在人口。其馀制述,作者许之,可不谓文学乎?公之典密、歙、湖也,理化如彼,可不谓政事乎?居大谏骑省也,忠谠如此,可不谓言语乎?
公夙慕黄老之术,斋心受篆,伏气炼形,暑不流汗,冬不挟纩,肤体颜色,冰清玉温,未识者望之如神仙中人也。在湖三岁,岁修三元道斋,辄有彩云灵鹤,回翔坛上,久之而去。前后致斋七、八,而鹤来仪者凡三百六十,其内修外感也如此,可不谓通于大道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