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的这个判断,杨天义有着十足的把握。
他相信,这场比武的结果,大家早已是心知肚明。但是,为了实现自己的计划,皇太极却一定不会让这个结果在此时出现。只不过,身为汗王的他,若再推三阻四地说些什么,只怕这形象和脸面就要大受损害了。
那么,唯一有资格说话而且又愿意阻止比赛的,便也只有布布了!
果不其然。
只见布布不等皇太极把话说完,便接口说道:“汗王,他二人既已蒙赐为‘巴图鲁’,依我大金律法,那便皆为国之功臣。若再让他们彼此争斗,只怕是不合规矩吧。再者说来,若是被好事者谣传了出去,有损的可就不止是汗王的脸面,就连这国之威严——”
布布只三言两语,便将比武之事上升到了国家形象的层面。
格日桑只听得不住点头:“王妃所言,可谓是真知灼见啊!”
杨天义也是暗暗佩服,便向布布送去了一抹崇拜的微笑。
皇太极似乎没想到事情竟会变得如此严肃,便也不由得神色凝重起来。他沉思了一会儿,便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正如汗王所说,他二人在武功上皆有万夫莫敌之能,便是比试起来,也必定是旗鼓相当,难分高下。而若是一方稍有不慎,偶然受伤,汗王您难道就不心疼吗?”
布布一直是半侧着身体说着话,眼睛的余光却始终观察着杨天义的一举一动。
杨天义知道她这是对自己心存戒备,虽觉有些好笑,却也有些心疼,但又不知该如何才能让布布不这么劳心费神。于是,他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就连眼睛也不肯眨一下。
皇太极由于正惦记着边境战事,倒也未曾留意到这些。听了布布的话,他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嗯,这话倒也有理。”
这时,布布似是也觉察到了杨天义的异常举止,便扭过头来向他看去。却只见他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似的直戳戳地杵在地上,双眼也是瞪得滚圆直视前方,竟是连转也不转一下。
布布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随即,她也明白了杨天义的用意:他这是在告诉我,他没打算要伤害他。
想不到,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如此古怪顽皮!
哦,我知道了,他是看我这么一心二用地说话太累,才故意用这种方式,想让我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
好像,他这人还蛮有意思的。
就在此时,杨天义的眼珠忽然微微动了一下,斜斜地向布布看了一眼,便又赶紧回归正位。
布布差点儿便又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却是赶忙掩住了嘴角,又顺手轻甩了一下衣袖,含羞带怨地横了他一眼,便彻底地转身面朝向皇太极,只留给了他一个后背。
杨天义心中又是一阵感慨:没想到,像她这样的智慧女人,居然也有这么风情的一面,还会跟自己玩一下小暧昧!
杨天义正美滋滋地品味着那一抹娇嗔的妩媚,却只听皇太极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儿,有点冷,打了一个喷嚏。”
布布随口掩饰了过去,便又接着道:“汗王,此时天色已晚,寒风渐起,与其在这夜色之中,让大家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还要跟着一起挨饿受冻,何不如把这决赛之期,推迟到明日再进行?”
“嗯?”格日桑听到这里,才突然发觉布布的意思已经偏离了之前皇太极对自己所作承诺的轨迹,而自己预想中今晚的洞房花烛似乎也要成为泡影,脸上便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哦?这么做,合适吗?”皇太极也犹豫着问道。
“当然合适!”
布布甜甜一笑,便胸有成竹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汗王,等明日寿宴之时,您便让他二人以骑马射箭进行比试,这样一来,既可避免两位勇士伤了和气,又可为寿宴平添几分热闹气氛。
“到时,您再当着全体宾客之面宣布琪琪的婚事,那也既显隆重恩宠,更是喜上加喜。这难道还有什么不合适的?”
“呵呵,如此说来,这还真是件一举多得的好事!”皇太极笑眯眯地一捋胡须,却又转而说道:“只不过,咱们还该问问两位勇士的意思——格日桑,你觉得如何?”
格日桑心里说道:“你都已经说是好事了,那干嘛还多此一举!”
只是他也看出来了,以目前之情势,若要皇太极仍像当初所答应的那样直接宣布自己获胜,显然已不太可能,便只得无奈地答道:“只要能娶到公主,便是多等一夜又有何妨?”
皇太极自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便淡淡一笑,道:“这就好。那,博尔古德,你对你的骑射技艺可有信心?”
杨天义心中便有些不屑:“就算你不这么问,我也会答应你的!”嘴上却是随口应道:“无所谓啊,一切全凭汗王吩咐!”
他话音刚落,一直站在旁边的朱琪突然怒冲冲地“哼”了一声,然后,便捂着脸头也不回地跑下了台去。
众人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面面相觑之间,却也猜不透这位美丽的公主为何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少顷,便听皇太极说道:“不必管她了。既然你们都已同意,那本汗便采纳了这条建议。来人啊,将两位勇士的此番好意向众人细细解释一下,便让大家就此散去吧!”
杨天义再次向布布投去深深的一瞥,便辞别了皇太极,随着不无遗憾但又满含期待的观众们一起出宫而去了。
可是,他却并未回到莽古尔泰为他安排的临时住所,而是直接来到了马福马贵所在的那间小屋,并在地下室中见到了已在此等候多时的何霖。
时隔一个多月,何霖看上去似乎又成熟了不少,眼神之中也多了几分此前所欠缺的勇敢与坚毅。然而,杨天义却是无暇与他尽享这异地重逢的喜悦之情,简单地拥抱问候之后,便一脸严肃地说道:“今晚,我无法在此久留,交代完任务之后,就要尽快赶回去了。”
众人皆知大事在即,便也纷纷收起脸上的笑容,郑重其事地听杨天义做出最后的部署。
“何霖,让你做的东西都差不多了吧?”
何霖显然还是有些紧张,却又强自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便指着角落里的一口箱子,略带颤音地说道:“放心吧,师父,你看,都在这里了!”
“试验过了吗?威力如何?”杨天义又问道。
“除了个别哑火的,其他的都没问题!”何霖大声回答道。
“那就好。”杨天义心中最大的顾虑既已解除,神色间也轻松了许多,便取出了一份沈阳的地图,平摊在桌面上,向众人微微一笑道:“等了这么多天,终于到了要见分晓的时候了!怎么样,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众人便在一阵摩拳擦掌的激动之中,轰然应诺。
“好!下面,我就要指派任务了!”
杨天义也不敢再多耽搁,便简明扼要地将B计划的内容跟众人解释了一遍。
在得到大家明白无误的应命之后,杨天义便欲起身离去。可当他走到门口,却又忍不住回转身来,神色凝重地走到了何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霖,在这整个计划中,就属你的任务最为危险——”
“师父尽管放心,我也不是头一次上战场了,手上又有这么厉害的家伙,肯定没问题的!”何霖信心满满地保证道。
“我知道,我知道……”
杨天义心里非常清楚,自己之所以要把如此重担交给何霖,固然是因为那五十名队员一直都是由他率领,而他又是最熟悉这种新式武器之人,但更深一层次的原因,恐怕还是不想让他错过这难得一遇的真刀真枪锤炼的机会!
既然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那就让他多经历一些风雨吧!
想到这里,杨天义便收起了心中的担忧,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任务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既已是主将,便要随机应变,保护好他们,更要保护好自己!切记切记!”
说罢,他便在何霖依依不舍的目光里,越墙而出,很快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中。
事实上,杨天义也是不得不这么来去匆匆。
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住所周围正有许多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若是回去得太晚,便难免要引起莽古尔泰的怀疑。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会不会被怀疑,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了。
莽古尔泰对杨天义的能耐可谓知之甚深。虽然截至目前还没有发现一点儿蛛丝马迹,但老奸巨猾的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神通广大的杨天义,会直到现在还未与锦州有过任何联系。
于是,在密室中与手下的部将详细筹划好明天的行动之后,他仍不忘对其中一人反复叮嘱道:“本王可以断定,这个博尔古德必有办法能逃出城去。但他却想不到,本王会专门为他布下这一道铜墙铁壁!你给我记住,只要见到他——”
说到这里,莽古尔泰忽然阴森森地一笑,便用一种低沉而缓慢的腔调,咬牙切齿地说道:“立杀无赦,一个不留!”
解决了杨天义这个后顾之忧,现在,莽古尔泰所担心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那便是——负责城防事宜的豪格!
然而,此时的豪格也并未闲着。
他并不打算去探听谁的秘密,或是去阻止谁的阴谋,他只坚信一件事情:只要沈阳城还掌握在自己手里,那么,不论发生什么重大变故,自己便都有能力来控制局面,收拾残局!
他并不善于去主动创造机会,但却知道该如何把握机会:牢牢地守护好沈阳的大门,自己便进可攻,退可守,到时候,不管哪一方占据优势,自己都可拥有足够的筹码来为自己争取最大化的利益。
这样一来,他所要做的事情便异常简单了。
召集来所有的将领,豪格便下达了一道死命令——所有士兵严阵以待,绝不能放一兵一卒进城!
然后,他便浑身疲惫地躺在了床上。可是,窗外寒夜寂静,他却始终毫无睡意。
他在思考着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及所有可能需要去对付的人。包括代善,包括莽古尔泰,包括德格类、阿济格……甚至,还包括他的亲生父亲。
只不过,皇太极却没有这么多千头万绪的烦心之事。
此刻,他早就已经躺在床上安心大睡了。
他已经安排好了所有能想到的事情,也对格日桑那支隐蔽的力量有了明确的分工。如今的他,已是剑拔弩张、蓄势待发,只等那些不知死活的蠢货来自投罗网了!
不知在何时,天空中又开始飘飘洒洒出漫天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