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太原柳家。
掌门人柳恒荫,十多年前接手家族生意,将一个以织布起家的家族企业,从几间小作坊,渐渐发展成为太原乃至山西首屈一指的织布工厂,隐隐已经占据了从棉花收购到布匹织造的市场垄断地位。最近几年,开始涉足票号生意,由于信誉卓著,做得也是风生水起。
膝下有两子三女。三女年龄稍长,皆已嫁为人妇,幼子尚在冲龄。唯长子柳千凡,生得面如冠玉,温文儒雅,兼且头脑灵活,颇有经商之才。幼年时曾游学京城,与宁采枫有过一段同窗之谊。成年后便回到太原,接掌了家族的布匹买卖,并逐渐扩展到丝绸领域。因他干得出色,便被柳恒荫当作接班人悉心培养。
这天一早,柳千凡便接到布政使衙门通知,说钦差大人杨天义在驻节太原期间,将以柳家作为暂时的钦差行辕。柳千凡喜出望外,便命家丁仆役马上清理打扫出一处幽静雅致的院落,以供杨天义及其亲兵护卫居住。
柳家虽是财大势粗,但毕竟以经商发迹,却是难得与官府攀上交情。没想到这一次,居然便要接待一位钦差大臣,阖府上下俱皆受宠若惊,张灯结彩,焚香沐浴,好一通忙碌折腾。好在柳家既不缺人手,也不缺银子,张罗了半日之后,便已诸事齐备,只静候钦差大人驾临。
于是,柳恒荫便命儿子亲去迎接。
走进柳家大宅,杨天义便感觉到一阵神清气爽。
这座宅院占地极广,入目之处,皆是繁花绿径,小桥流水,回廊斗亭,可谓是三步一色,五步一景,只看得目不暇接。更为不俗的是,宅院中还错落有致地栽种了许多合抱粗的大树,枝繁叶茂,华冠如盖,将整个院落掩映在一片绿荫之中。给人一种家族兴旺,福寿绵长之感。
柳恒荫陪伴着杨天义诸人在院中四处游逛,一边满脸恭谨地介绍着各处景致的名称意境,一边在心中暗自庆幸不已。
多亏儿子在京城时站对了队伍,与何家交上了朋友,这才能有今日这种令人欣羡眼红的无尚荣耀。再看杨天义,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其人又是雅量高致,气度不凡,将来必定是前途无量。若能与他搞好关系,等他登阁拜相之时,再求他为小儿子谋个出身,柳家岂不是也有了出头之日?
商而优则仕。这也是柳恒荫为儿孙谋划的长久之计。
只不过,这个事关家族中兴的重大使命,并不是由自己来完成,而是非长子柳千凡莫属。
于是,游览了一番过后,柳恒荫将众人引至一处花厅喝茶,又命妻妾丫鬟们领着朱玥与郑玉泉去看看房间布置,自己则带着一众亲兵前往宿处查看,只留下柳千凡与杨天义在房中说话。
“想不到京城一别,直至今日方得再睹杨大哥尊颜,真是想煞小弟了。”房中已无旁人,柳千凡便像在京之时以兄弟相称。
“其实离京后我便想先到你这里拜望伯父,只不过当时皇命在身,为安全起见,便绕道而行了。还望老弟莫要怪我不守诺言才是。”
在离京出发的前一天晚上,韩开山、宁采枫等人为杨天义设下饯行酒宴,柳千凡便在那时盛邀杨天义过府一叙。杨天义以为顺路,便欣然应允。柳千凡亦是大喜,第二天便启程返乡,准备迎接事宜。
可出京之后,经曹文诏一番解释,杨天义临时决定改道而行,故而这太原之约,便一直延误至今。
“杨大哥这么说,可是要折杀小弟了!小弟又怎敢以私交耽误国家大事?而杨大哥以钦差之身,竟肯光临寒舍,足让小弟感动不已了。只是舍下简陋粗鄙,只恐怠慢了大哥。”
“呵呵,你这可就太客气了!我看你这宅院气势恢宏,只怕连何家也有不及,哪里说得上简陋二字?依我看来,想必柳家在山西也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了吧?”
“杨大哥说笑了。”柳千凡连连摆手道:“别说是山西,就只是这太原城,柳家也排在十名开外。别的不提,就只说那晋王府,杨大哥去看一看就知道了,什么叫做富可敌国!什么叫做一掷千金!”
“那是别人的钱财,跟咱们也毫无关系,咱们只好好做自己的生意,说不定哪一天,就能超过他们去!”杨天义微微一笑道:“对了,最近的生意怎么样?又发了不少财吧?”
“都快做不下去了,更别说什么发财了。”柳千凡双手扼腕,轻轻叹息道:“近来山西民变四起,生意已是大不如昨,加之官府连连加税,眼下,也不过是勉强还能维持罢了。”
杨天义想起了卢为亮说过的话,便点了点头,却又有些纳闷地问道:“不过才加了两个月嘛,不至于就这么一落千丈吧?”
“两个月?杨大哥听谁说的?不说别的,单是这太原城,加税已有半年之久!而那些偏远的州县,财力更为匮乏,只怕是加得更早更重!”
“什么?”杨天义大吃一惊。
难道说,卢为亮是在欺骗自己?
“杨大哥说的两个月,或许指的是布政使司的新政吧。”柳千凡看了一眼杨天义诧异的神情,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便忙又解释道:“其实布政使司征的税,主要还是将各府县的税收统一起来,加以明确固定而已。其新增的额度,与前期相比而言,反而是不值一提了。”
杨天义听明白了,但很快却更糊涂了。
卢为亮所谓的加税,只不过是将地方的自主征税加以合法化,固定化,可他在言语中却将这加税之责一身包揽,这却又是为何?是想暗示他要承担地方官员所作所为的后果,还是想给自己打一个预防针,对可能出现的问题有一个心理准备?
但自己不过是一个无职无权的过路钦差,他又何必如此重视自己的态度呢?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不管怎么样,现在想来,卢为亮跟自己所说的那一番话,看似是朋友之间的闲聊,其中却是另有深意,只不过自己还看不出来罢了。
柳千凡见杨天义若有所思地沉吟不语,便爽然一笑道:“杨大哥,莫想这些政事了。小弟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倒苦水,而是另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想要找杨大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