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醒了吗?不会还昏迷着吧?……”
跨进门槛的木匠堆山一边抖落着湿淋淋的雨披,一边焦急地问道。
“醒是醒了,就是烧得厉害,老是迷迷糊糊说胡话!”
他老婆苦着脸,忧心忡忡地应声道。
听到说话声,穿着一件家常衣服的杜晓霜从里间屋三步两步窜出来。
“姨父,要不你再去请医生来看看吧。我真怕他……”话未说完,杜晓霜的眼泪已经像断了线的珠子了。姨父用探查、担心和充满笑意的目光瞅了瞅她。杜晓霜赶忙用手抹抹眼睛,羞红了脸,难为情地斜睨着眼睛瞥视了她姨父一眼。
堆山没有接外甥女儿的话茬。他阴沉着脸,一屁股坐在小凳子上,开始使劲地拧被雨水打湿的裤腿;他拧了又拧,拧了又拧,直到把裤腿拧得皱巴巴的不成样子,连一滴水都滴不下来,他还在拧,像是在跟谁赌气似的。
姨妈望望丈夫,瞧瞧外甥女儿,小心翼翼地嘀咕道:“要我说,那天就应该把这孩子直接送到他姑姑家……真有个好歹,咱可谁都负不起这个责!”
“姨妈,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杜晓霜不满地瞥了姨妈一眼,责备道。
“他跟咱们又不沾亲带故……”
“可他是我同学!同学!!” 杜晓霜瞪大眼睛盯着姨妈,生气地大吼道。
“那你也得去跟人家姑姑说一声啊,免得人家着急。”
“不去,不去!那样的姑姑,着急死算了!再说,她会着急吗?她巴不得他死了算了……”
“霜霜,不许你这样说!再说你个外人,知道什么?!”堆山故意板起脸孔呵斥道。
“我是外人!我不知道什么!哼!我知道的多着呢!” 杜晓霜不服气地嘟哝道,气愤地跺跺脚,一扭身,掀起帘子进里屋去了。
“这丫头,真是疯了!这两天学也不好好上,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整天守着人家一个男孩子,也不嫌丢人!都是被你宠坏了!你也不管管她!”
姨妈不愿意责备外甥女儿,只好批评她丈夫。
堆山哼了一声,低头想了想,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一把扯下挂在墙上的雨衣,重新披在身上,大踏步跨出了房门。
“你又去哪儿?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姨妈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我去看看,萌生家两口子的心是不是真的被狼吃了,不管这孩子了!”
堆山气咻咻地说着,踩着满院子的水洼,噼里啪啦地消失在了雨雾中。
屋外,风狂雨骤,闹腾得正欢……
屋内,季宁头上缠着绷带,像个重伤员一样躺在杜晓霜的小床上。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有时候熟睡得像个婴儿,有时候像受了巨大的惊吓似的,大喊大叫,有时候不言不语,瞪着眼睛,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有时候不停地在说胡话……
杜晓霜心疼得浑身战栗。她一遍一遍地把沾了凉水的湿毛巾敷在季宁的额头上;过一阵子,就要伸手摸一摸他的额头,然后再按在自己的额头上比划一下。
“烧退下去,就好了!”杜晓霜想。
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被折磨成这个样子,杜晓霜的心都要碎了。她真恨不得跑到季宁的姑姑家,为季宁哭上一场,或者就把巴掌甩到他姑姑那白皙的脸颊上,再吐她两口唾沫,替季宁出出气……唉,毕竟只能在想象中惩罚她一番。
“谁叫自己是女孩子呢!”杜晓霜叹息着,无奈地恨着自己的无能。
姨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对她说:“你姨父叫他姑姑去了!”
“嗯!”杜晓霜轻轻地应了一声,没有扭扭脸,深情地目不转睛凝视着季宁。
季宁的小脸黑瘦黑瘦的,因为发烧,泛着异样的红光。他的额头上缠着白纱布,纱布上一处渗出的血已经变干成为黑紫色。季宁的肚腹上也缠着白纱布,那是因为昏乱中的他,用手指挠破了原先烫伤的地方,姨妈只好给他买来治烫伤的膏药为他敷上,再用白纱布裹起来。就这样,仍怕他痛苦中再去抓挠,只好让人时刻握住他的手。
此刻,季宁的手就被紧握在杜晓霜潮湿的手掌中。
姨妈瞅瞅季宁,问杜晓霜:“这会子,不要紧了吧?没闹腾吧?”
“嗯?——嗯!”杜晓霜心不在焉地应声道,眼睛仍是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季宁。
姨妈看着这两个苦命的孩子,长长地叹了口气,禁不住淌下泪来。
说心里话,姨妈从心底里喜欢季宁。这个孩子不像别的男孩子一样调皮捣蛋得不像样子,也不像有些男孩子那样油嘴滑舌,没个正型。这个孩子长得俊不说,还特别稳重、大方、聪明、知书识礼。霜霜刚领他来家玩儿的时候,姨妈有些不放心,怕才从乡下走到城里的霜霜交上不好的朋友,学坏了。姨妈暗地里很是观察了几次,但都没看出什么让她不放心的行为来。这孩子——这孩子即使在与霜霜独处的时候,也规规矩矩的,连霜霜的手都不敢碰一下。倒是霜霜这丫头,颇不叫人省心!
来的次数多了,对季宁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姨妈也就对他彻底放了心。有时候,季宁也会帮姨妈做些家务活儿,比如剥葱捣蒜洗菜等,干净又利落;不像霜霜,只要她一伸手,起码得有两三个人为她拾掇“后事”。
“要是将来……就好了!”有时候,姨妈瞅着季宁,不免会这样想。
现在,善良的姨妈望着躺在床上伤痕累累的季宁,像看着自己受了伤的孩子一样揪心地疼。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聪明乖巧的孩子,怎么还会有人对他那么厌憎。
“唉,孩子这次可遭了罪了!但愿医生的话没错,会快快好起来!老天爷啊,保佑他吧!”姨妈在心里这样祈祷道。
姨妈什么时候走出去的,杜晓霜丝毫没有注意到。她注视着季宁的脸,紧握着季宁的手,迫切地希望他能马上站起来,生龙活虎地走在她身边,与她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到丹河边散步,或者就去打雪仗,跑啊,跳啊,就是再被他灌一脖颈雪水,她也不会再哭了……哦,雪仗!那一天,多么快活!现在想来,如果不是他,也许自己还久久地沉浸在浓稠的忧郁和悲痛中不能自拔呢,是他使自己获得了新生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