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上旬的一天,季宁终于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着,捧着那张盖着红印的薄薄的纸片,流着眼泪,看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向全世界大声宣告这一天大的喜讯。
他骑着自行车,兴冲冲地来到了杜晓霜姨父的家具店。
这是一座临街的二层小楼,门面店里,摆满了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沙发和桌椅,在明丽的阳光照射下,闪烁着绮丽的光彩。见他进店,一个留着披肩发的胖乎乎的女孩子朝他走过来,微笑着问他:“看看家具?你想买什么样式的?我们这里……哦……”一听季宁说,他不是来买家具的,而是来找人的,胖女孩儿就停住嘴巴,收敛起笑容,忙着招呼别的顾客去了。
季宁没有理会她立马冷淡下来的态度,而是直接穿过门面店,从闪开着的一扇门走到了楼后的院子里。院子里,刨花满地,在一堆木板中间,两台电锯闪烁着火花,嗤嗤地鸣响着。两个黝黑、壮实的小伙子,正满头大汗地在电锯旁忙碌着;季宁走过,他们连头也没抬。
季宁没有看见杜晓霜,也没瞧见杜晓霜的姨父。
他穿过横七竖八堆放着的木板和半成型的沙发桌椅,正想顺着楼梯向楼上走;楼梯尽头,詹莉出现了。
这个女人,与她刚来杜晓霜姨父家、季宁见到过的样子相比,变化很大。红扑扑的脸颊上闪着心舒意满的微笑,那双鱼泡眼看人时再也不是谦恭地像是胆怯地窥人的样子了,而是高傲地向上瞟着,偶尔还会露出一种冷淡的嘲讽的神色。她穿着一件天蓝色的下摆垂到膝部的T恤衫,不需要人有多少见识,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件在当地很少见的高档货。
“是你!你来干什么?”詹莉拦住季宁问。
“哦,詹姨,姨父在吗?”季宁问。
“不在!他上货去了!”詹莉说。
“那杜晓霜呢?杜晓霜在家吗?”
詹莉的鱼泡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季宁一下,然后冷冷地说:“她?……也不在!”
“那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詹莉撂下这句话,就摇摆着身子走开了。
季宁本想追上前去细问,但他看到詹莉对他的这种态度,又不好上前追问,只好讪讪地走开了。
季宁怔怔地在院子里呆了半晌,正想转身离开,忽然看见正在电锯上锯木板的一个浓眉大眼、留着唇髭的小伙子朝他眨了眨眼睛。哦,这个小伙子,季宁是认识的,杜晓霜姨妈活着的时候,他就在他们家跟着她姨父学做打家具。
季宁走到他跟前。
小伙子停掉电锯,望着他。
“你找晓霜?……”小伙子问。
季宁点点头。
“哎,奇怪啊,她的事情,你怎么会不知道?……” 小伙子黑红的脸膛上露出了困惑和惊疑的神情。
“嗐,知道什么呀?”
“晓霜……她……已经死了!” 小伙子迟疑了片刻,最后急速地说道。
“死了?怎么死的?!”
季宁瞪大了眼睛,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慢慢地升腾起来;他的头有些发蒙。
“你开玩笑吧?”
“哎呀,这种事情能开玩笑吗?你不相信算了!”
小伙子有些愤愤然,抬手要去拉阖上的电闸,季宁伸手攥住了他的手。
“她是怎么死的?”
“听说是难产死的……哎呀,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搞不大清楚……总之是死了!”
仿佛有只巨手突然扼住了季宁的喉咙,他拼命地喘息着,身子摇晃了几下子,眼前一黑,就载倒在了一堆刨花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