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阎四其,季宁的姑父是再熟悉不过了。生产队时代,他跟他在队里的养猪场厮混过好多年,不过,那时候,一个喂猪,一个杀猪。
杀猪的活儿,生产队的老队长原本是安排给季宁的姑父来干的。这在那个少吃冇喝的年代,可是个肥差——不说藏掖一两块猪肉吧,起码能闻得到荤腥。猪嗷嗷叫着,摁到了砧板上,可季宁的姑父愣是浑身颤抖,下不了手,而且他怕见血——不管是猪血、鸡血、人血,见了都要头晕呕吐。
这活儿只好派给阎四其来干。
阎四其人高马大,力大如牛,用不了几回,这活计,他就干得十分顺溜了。不要别人帮忙,他一手抓住待宰的猪的耳朵,一拽一推再一拽一甩,一二百斤重的猪就趴在了地上,此后,他用膝头抵住猪的腹部,右手一刀就戳在了猪的喉管处,就这么一下子,刚才还活蹦乱跳、拼命狂吼的猪不一会儿就奄奄一息了……
杀猪,对阎四其来说,成了众人叫好、他自豪的一门表演艺术,而季宁的姑父每当这个时候,总是躲得远远的……
土地下户了,猪场里的猪也该分分该卖卖了。
不管是杀猪的还是喂猪的,都失去了营生。
阎四其不愿像季宁的姑父那样在土地里刨食,萌发了浪迹天涯、寻找轻松发财之道的想法。于是,他抛妻别子,来到了繁花似锦、满世界都是红男绿女的省城。谁知,没过几天即囊中羞涩,他以为盯着别人鼓鼓囊囊的钱袋取钱,在他如探囊取物般容易,谁知一伸手,便被警察逮了个正着,于是,劳教两年。
这两年,阎四其可没白过。
阎四其不仅结识了许多胆大妄为、“有本事”的活人,而且还接触了不少死去而活在书中的外国先生和中国祖先。劳教所里,有个阅览室。阎四其抽空就泡在阅览室里。这个从小看见书本就头疼的人,不知怎么的,改了脾气,很过了一把“书瘾”。拿破仑、希特勒、杜月笙、黄金荣……不管是外国的还是中国的,都成了他的师傅和朋友。
阎四其是个悟性很高的人。咀嚼着这些“精神食粮”,他开始经常失眠,他开始嘲笑自己的微不足道,他开始曾为自己干过小偷的行当而羞愧不已……
两年后,阎四其回到了家乡。
毕竟在外“受过教育”,见过世面,回到家乡的阎四其,与那些从没离开过家乡半步的人相比,颇显得有些不同。一次,阎四其在街上闲逛,一只不识好歪人的狗,傻啦吧唧地从胡同里窜出来,在阎四其的腿上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牙痕。
他奶奶的,这还了得!阎四其决定不放过这条傻狗。
他逮住这条傻狗,用根铁链子把它的四条蹄子绑住,拴在摩托车后面,然后骑车疾驰,在巷子里打了十八个来回之后,这条狗已经被折磨得少皮冇毛、气息奄奄了。阎四其仍不解气,他停下摩托车,扯起狗,拨出尖刀,噗噗噗,在狗身上连捅了十七八刀,尽管这条狗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一直以抱歉和哀求的眼光望着他。
在场的人瞧着这场面,无不心惊,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杀猪的人表演完杀狗之后,并没有像有些影视剧中演的“屠狗者”那样,仰起头得意地大笑,而是面无表情地捡起地上肮脏的碎纸片,慢条斯理地揩干净手,头也不回地回家去了……
两天之后,阎四其甩着手来到信用联社,声言要找他们村在这里工作的张单孝主任。“呀呵,架子倒不小,你以为你是谁呀,想见领导就能见到领导?”一个身子单薄、嘴上没毛的保安吊着眼睛,傲慢地想阻拦,阎四其伸手就给他来了个狗吃屎。
“呀呵,是阎四……阎大哥啊!来来来,屋里坐!”张主任闻讯,赶忙笑着迎了出来。
“老张,你这里的狗可有点不识好歹啊!”阎四其边走边说。
“啊……是是是是……”张主任尴尬地笑着,一边示意龇牙咧嘴的小保安走开。
走进办公室,阎四其省去寒暄,直言道:“老张,我想贷几万做点儿小生意。”
张主任觉得好笑,没见过这样的贷款人。“贷吧,找担保人。”
“没有担保的,我就是要贷,你看着办。”
“这、这可不行!”
面对阎四其冒着凶光的阴骘的眼睛,张主任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阎四其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声不响地走到办公桌前,瞪大眼睛死死地盯了一会儿张主任,突然大吼道:“你个狗日的!敢不给老子贷,那条狗就是你的下场——”话未说完,挥起巴掌,就是几个耳光,打得尊敬的张主任眼冒金星,头晕眼黑,心惊肉跳。
打完后,阎四其不再多说,返身离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尊敬的张主任就把五万元贷款亲自送到了阎四其家中。
有了这五万元钱,阎四其开了个沙场。他认定,随着人们富裕程度的提高,修房盖屋的人会越来越多,那么河沙这种毫不起眼的东西肯定会派上大用场。果不其然,两年之后,阎四其就几乎垄断了这方土地上建筑用沙的市场,接着,他又开起了石料场、水泥厂、预制板厂……
随着事业的发展,阎四其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微不足道的阎四其了。
在这个位于县城郊区的石里村里,很多人都懂得,宁可得罪村干部甚至镇里的干部,也不能得罪这个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金项链、说起话来唾沫星子乱溅的人。不仅仅是因为他当年杀狗的情景,给一些人心里留下了余悸;也不单单是村子里近乎三分之一的人在他的工厂里干活,领着他发出的钞票;更主要的是他的杀伐决断、心狠手辣……
据说,曾经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某建筑公司的老板李稻枚不满阎四其沙场的低价垄市行为,雇人在丹河河滩上偷挖了几车沙,阎四其便派人打断了他的一根肋骨……
随着事业的壮大,阎四其住进了豪华气派的小洋楼,坐起了豪华靓丽的小轿车,家里的吃穿用度也都是一般家庭想都不敢想的时髦货。按说,菁菁能嫁进这样的人家,可说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再说,阎四其的儿子阎小昌,一米八几的个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可村里人都知道,这孩子身上多了一样人们打死都不愿有的东西,那就是癫痫。除了癫痫,阎小昌还有一样缺陷:手不好,见人家有他喜欢的东西,总想悄悄地揣在自己口袋里据为己有;别看他老子现在财大气粗,不缺他吃不缺他花,可他这毛病愣是没改了……
“怎么能把闺女嫁给这样的人呢?不能!”
经过艰难的掂量,季宁的姑父打定主意不答应这门婚事。
“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你阎四其再能耐,总不能打上门来强娶吧……”
季宁的姑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