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坊管杂事的二领家来到柴房,砸下几吊钱,见陈浩云不会死,面无表情嘱咐道:“今日就先别做活了,接下来几日白龙舟楼建成,会异常忙碌,别耽误了正事。”
陈浩云憨憨点头,二领家见这头任劳任怨的小牛识趣,再看那小厮衣衫和满地的血迹,多掏出两吊钱,摔给陈浩云。陈浩云等领家出门,听脚步走远,这才掀开一块地板青砖,将六吊钱藏进去。领家一职,在任何青楼都是执掌众多仆役雏妓生杀大权的角色,类似大家族的管家,狐假虎威最是擅长。这位二领家没有拣选调教新嫩雏妓的好差事,油水不多,而且一向惜财如命,今日可算是格外开恩。
晚饭时分,正当陈浩云要挣扎着去领他那份寒碜饭食,吱呀一声,有个四大五粗的壮汉推门而入,八尺身躯,面貌敦厚,一见到半条命的陈青牛,眼神戚戚然,蹲下去,将一碗粥和一块饼递过来,缓声道:“知道你出了祸事,就赶紧过来,帮你领了伙食。”
陈浩云笑道:“谢了,王哥。”
壮汉摇摇头,叹息道:“咱哥俩可不都是身不由己的贱命,能帮一把是一把,指不定明天就换做王哥缺胳膊少腿,除了你,坊里其余都是没良心的货,只能指望你惦记着王哥的好。”
陈浩云摇头道:“王哥你有一身武艺,去哪里都吃不了亏。”
汉子自嘲道:“练了把式,就只能打打杀杀,是条不归路,总有折在他人手里的一天,王哥这才不愿意你跟我学这个。”
陈浩云点点头,闷不吭声灌了一口米粥,啃着硬如石块的面饼。眼前蹲着的魁梧男人姓王名琼,帝都本地人,出身下层,家庭一贫如洗,十来岁便开始逛荡,有几分蛮力,从没接触过血继绝学,后来救了一位不知名的外来游客,学了几手硬把式,小有名气,在这帝舵边缘闯荡十年,始终单枪匹马,敌不过其他家族子弟的复杂人脉,数次受挫,心灰意冷,恰巧琉璃坊招护院,他被选中,扑腾几年,终于当上一个小教头,手底下有五六号喽啰,比起最底层挣扎的小厮陈浩云,自然风光惬意许多。
陈浩云到底是在大染缸长大的人,谈不上识人,却懂得最基本的保留之道,加上相处多年,也清楚眼前这个貌似耿直的武夫心眼多,而且小,小富贵时能摆一丁点儿英雄作态,患难时,若想他拉一把,则属于痴人做梦。
陈浩云很早就想套近乎,从他那里学一点强身健体的本事,可惜这家伙同样藏私得厉害,总是拿幌子搪塞他,还总是那套冠冕堂皇的措词,说白了就是存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小鸡肚肠,陈浩云无可奈何,谈不上记恨,只是有些遗憾,毕竟混他这一行,能学几手套路,不说伤人,身板硬些,少点小病小灾,总不是坏事。
将心比心地平心而论,不鲁莽的武夫王琼虽然藏私,但很多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东西,还是让井底之蛙的陈浩云大感新奇,例如他说的奇人异事就让陈青牛着实开了眼界。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爱达镇上,普修斯一脸严肃的坐在正急速奔驰的马车里,眼神里流露出一股揉合了愤怒和哀伤的情绪,但更多的,则是无奈。
刚刚骤然收到已嫁为人妇的女儿病逝的消息后,他便急急忙忙收拾完行李,对傍边的儿子交代完一些事宜,就匆匆忙忙的启程了。从家乡到首都「奇武城」,一般都要十五天以上的马力。普修斯这次过去除了给女儿祭拜一下外,主要是看看他那个她女儿艾米留下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孙子。但一想到自己女儿的悲惨遭遇,就不难想到自己孙子在那边受尽欺负和侮辱,他现在应该七、八岁了吧,真想快点见到他。
第二天一早陈浩云早早就起来了,毕竟像他这类不值钱的贱仆,能压榨就尽量压榨,这种社会里最低贱的存在,死了就死了,没爹没娘更没暖被窝的,没谁惦念的。
白天陈浩云还是毫无异样地按部就班,跑腿待客,殷勤吆喝,甚至比以往还要卖力,这让昨天一离开柴房就心疼那两吊钱的二领家看在眼里,心里头稍稍好受。
琉璃坊大而奢华,除了从来都是川流不息的主楼,大大小小还有三十几处院子,萧婉儿的那栋还算小的,花魁秦香君的私宅,那才叫富丽堂皇,一直是一帮下人眼中的人间仙境。
可陈浩云只远远看过围墙,听过里头清脆悦耳的笑声,甚至连秦香君的容颜都没见过一次。只听王琼说有“香坠扇”美誉的花魁接人待物,极为清高,甚至对帝都一般挂将军名号的莽夫都不屑一顾,只接纳她顺眼的清雅客人,俗物一律不得踏入院子。
而琉璃坊的老板娘,也就是最大的老鸨,对此也毫无异议,陈浩云一开始觉得不可理喻,后来想通了,男人都跟一门心思要飞黄腾达的死党刘七一个德行,对摆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女人,都愿意一掷千金,被白眼了,还欢喜。
陈浩云嘀咕真他娘的贱骨头,咱要跟他们那般有钱有权,就是抢,也要把这些萧婉儿小清高的,秦香君这般大清高的,给霸王硬上弓了。
怜香惜玉个屁!
这帮婆娘不管初衷如何,既然都做****了,难不成还要男人砸钱给她们立牌坊不成?
陈浩云记性好,虽说手脚总是出点无关痛痒的差池,可迎来送往,记住了熟客们的名号,摸清各自的脾气,吹嘘拍马也就事半功倍,加上天生模样不错,眼睛因为天生缘故,没有寻常小厮的狡黠,多了勾栏里几分难得的憨厚实诚,陈青牛这半年总算渐入佳境,没什么磕磕碰碰,昨天在萧婉儿那边纯属无妄之灾,陈青牛对于暂时无法抗拒的波折,总能第一时间调整心态。
一个月的时光在波澜不惊中度过。
这一天,琉璃坊里来了一位奇怪的老人。为什么要说奇怪呢,难道琉璃坊没几个老人来过吗,难道老人就没有嫖的权利吗,当然不是。因为老人先是惊疑的看着陈浩云,然后是一脸的激动。“是......是易云吗?”老人定了定心神,声音竟有些哽咽。浩云闻声迅速站了起来,先是惊疑的看着普修斯,然后是一脸的疑惑。母亲曾经跟他说过,在他刚出生时,姥爷来过艾维尔家族探望过母亲,也就是浩云的父族,并在他出生之时取了个名字叫易云,但由于艾维尔家族现任的当家主——亚斯·艾维尔不同意就把他姥爷给当场打发了。
“易......易云,我是你的外公啊!在你刚出生时,我曾抱过你的,孩子啊!”
普修斯激动地抱起有些惊讶的浩云,在看到男孩的发色和瞳色时,他已能肯定这孩子一定就是露茜留下来的独子,黑发黑瞳!
虽然大陆上不只有他斯达特家族的血脉才有这样的特征,但他一看到这孩子就感到有一股熟悉感与亲切感,依稀可以看出当初女儿的容颜,况且帝都绝大多部分人却全是金发地,正因如此,才能让普修斯这么肯定。
“外公?哇哇!终于见到外公您了!母亲常常告诉易云有关斯达特家族的事呢!”易云反手抱住普修斯,几乎落泪。
普修斯老怀大慰,一路上的哀恸之情也冲淡了许多:“易云,你为什么会流落在青楼,他不是把你安排在偏宅吗”。普修斯半个月前就已经到达帝都,这十几天他一直在打探他女儿的死因以及易云的下落。
他放开易云,打算好好瞧瞧这个外孙。
在这片苍穹大陆上,因为三大帝国之间冲突不断,凡是六岁以上的孩童全都要开始接受体能训练,因为帝国需要培养强壮的战士。而在一些强大的贵族世家里,更是从三,四岁时,就开始让子孙学习斗气或魔法,三岁开始是人一生中最黄金的时段,一点蹉跎不得!
而他记得,易云应该已经七岁了。
易云听到普修斯的问话,迟疑了一会,才满脸的悲哀与痛苦说:“他说我没有任何学习家族斗气绝学的血脉,所以不用浪费训练的时间了,住在那里也是浪费家族的资源,将我与母亲赶了出来,接下来的事情想必您也清楚,我恨他以及他的家族,我要报仇。”
苍穹大陆上,一些传承千年以上的古老家族,几乎都有由先祖时代就传下来的一两套斗气法诀,这些修炼方法乃是经由数代或数十代先祖的推敲,磨合,依着自己的血脉改进成最适合自己子孙修炼的功法。
子孙的血脉浓越高,那就和法诀的契合度越佳,修炼起来速度也越快,效果也越佳。
毕竟,这些都是专为一系血脉量身打造的功法,若是交由外人来修炼,不管天赋多高,也很难在功法上取得太大的成就。
这些以血脉为主,天赋为辅的修练法门,穹武大陆上不在少数,大多出现在贵族世家或独霸一方的大势力里,且以斗气绝学占大多数,统称为“血继功法”。
这类的血继功法同时又有一个戏称,叫做“最强也最弱”的修练法门。
因为血脉对这类功法极为重要,所以这些古老家族理所当然地,一个个的就把血脉看得极重,排他性极强,演变成现在大部分贵族世家里,只重视血脉浓度达到能够修练家传绝学的子孙。
而其他达不到要求的,全都会被分派到家族的各项产业里打下手,再无可能进入家族中的领导阶层里。
而易云,虽说自己女儿只是旁门的侍妾,但他也确是艾维尔当代族长之子,属于直系子孙,照理说血脉上是不会有问题的,只是......。
想到这里,普修斯就明白了。“你艾维尔家族欺我太甚!”普修斯低声怒骂道。但普修斯却不敢找亚斯·艾维尔对质以及报复,那根本就是自找死路,会让他的家族的一夜之间分帮离析,家破人亡,现实之中巨大的差距使他不得不低头。
他蹲下身来,双眼牢牢的盯着易云,沉声问道:“小易云,你愿不愿意跟着外公回去,回到你母亲的家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