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子看来,人性本来纯洁素朴,犹如白纸。而尚贤的风气,使人看到可以贪图的东西,挑起人的占有、追逐的欲望,导致天下大乱。如此一来,治乱的根本,自然要从源头上堵住尚贤的风气。老子希望时人没了贪欲之念,去享受生存的权利:生活要得到温饱,身体要保养得健壮;没有盗取利禄之心,没有争强好胜之志;以自然的规律来治理人事,天下自然也就可以得到治理了。
然而,当时正是诸子、士人的黄金时代,任用贤才、富国强兵后取列国而自己一统天下,已为当时各国君王强烈的渴望。列国需要人才,士人渴望提高社会地位,于是乎纵横捭阖,游说诸侯。有的著书立说,自由阐发自己的观点;有的像鸟儿一样,自由选择可栖的高枝,以使自己的聪明才智有用武之地。一个熙熙攘攘,腥味浓浓的乱世,却又因太过黑暗而升起一颗颗灿烂的明星。人类史上最有名的政治家、思想家、军事家、科学家、哲学家……一个个冲天而起。他们都升得太高,以至几千年后也难有人及。
这些明星,以他们特有的智慧,看到了战乱的灾难:战争巨大的消耗转嫁到普通百姓头上,苛重的租税、劳役,经济凋敝和民生的艰辛,君王的伪善、贪婪、残暴不仁……明星们开始反思,希望能探究其根本的原因:人的本性是什么?弄清楚了,或许能找寻到构建理想社会的基石。老子思考的结果,坚信人的本性善良而纯真,之所以有种种丑恶的行为,完全是这不合理的社会造成的人性扭曲。为此,他坚持要改变社会,要建立一个能保留人性善美、契合自然之道的社会。这理想的社会,全部由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组成,他们没有过多的物质享受欲望,没有各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文化和知识,也就没有什么困扰、烦恼。
作为一个历史的循环论者,老子就是这么认为:让人们在自由宽松中保持人类纯朴天真的、与自然之道相契合的精神生活,比物质丰盛,却危机四伏、争斗不断、勾心斗角的生活更加符合于人类的本性。基于这样的考虑,老子要求君王们能给老百姓一种宽松的生活和生产的环境,不要对百姓的生存、生活强作干预,一切顺应自然,使老百姓能在一种怡然自得、无苛政之苦、无重税之忧的生活环境里愉快地生活的同时,来感受到君王的种种好处,来热爱自己的国家和敬仰自己的君王,从而达到了“不言之教”的教化作用,达到无为而治的治理效果。
年仅17岁的孔子,在与老子的一番长谈中,弄清了老子的观点以后,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愿望,也是一种非常美妙的想法。只可惜,在弱肉强食的动物性还不能完全褪去的人类发展时期,这只能是一个脱离现实的空想,是一座虚渺幻想中架设起来的空中楼阁!看来,老子的“无为而治”的想法,与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并非深合适宜。只是,我自己对这个问题的考虑,也不是很深很透,一时也拿不出很好的见解来。遇上这样的情况,我只有闭上嘴,再努力地去学习,去思考,直到有了这方面的知识,有了对这个问题比别人更透彻的理解,才可以来谈一谈自己的看法。孔子这么想着,一方面失去了对老子的许多神秘感,一方面对老子也更加尊敬。因为孔子知道:一个能为天下安危绞尽脑汁的人,必定是值得特别敬重的人。在此同时,孔子对自己也多了许多自信,因为他见到了当今天下第一圣人,而且亲耳聆听了他的教诲,并发觉一直自己苦恼的问题,第一圣人也不能很好地解决。孔子不由得在心里说:
老子,尽管您的一些看法,不能完全为我接受,但我还是要衷心地感谢您!您是我的恩师,不愧为大周的圣人!能有幸当面向您请教,对我来说是个非常难得的机遇,我一定要抓住这相机遇,争取向您多请教几个问题。
孔子有了这样的想法,谨慎而恭敬地对老子说道:“晚学想再请教圣人关于‘礼’的问题,不知可以吗?”
老子睁开半闭的双眼,高兴地点点头……
六、问乐于苌弘
孔子在洛邑除访问老子外,还拜访了周大夫苌弘,向他请教音乐理论。苌弘以明于天文、音乐著称,又是一位地理博物学者。孔子和他交淡,涉及内容一定十分广泛。但现在所知者,只是他们关于乐舞《大武》的讨论。令人惊讶的是,苌弘作为一名博学多识的王官,对《大武》的思想意义尚不十分理解,以致后来孔子向自己的学生解释时,不能不作必要的补充和修正。
《大武》是周人的大型古典乐舞,相传为周公旦所作,内容是表演武王伐纣、经营南国和周公召公分陕而治的历史系列。舞队共8行,每行8人,共64人。主演者头戴冕冠,手执朱干、玉戚(红色盾牌、用玉作装饰的大板斧)。乐舞按表演顺序分为六成(六个段落):
第一成,即节目开始时,长时间击鼓;然后舞队向北面出来,共同顿足三次,又持盾作长时间肃立状;肃立时,伴唱一段缓慢而抒情的歌曲。以上是表现伐纣前的军事准备阶段。
第二成,表现武王伐纣,在牧野与商军交战并取得胜利。主演者一扮周武王,一扮姜太公。他们各自在舞队的两侧,使劲地敲铎(大铜铃),鼓舞士气,舞队在他们中间向四方作四次刺杀状,表现战斗场面;接着,便是迅速而猛烈的手舞足蹈的场面;然后,舞队分为两行向前迈进。这一成是节目的高潮部分。舞队分两行前进时齐唱《武》诗:於皇武王,
无竟维烈。
允文文王,
克开厥后。
嗣武受之,
胜殷遏刘,
耆定尔功。
(啊!伟大的武王,
功勋卓著无量。
真正有文德的文王,
为后代把基业开创。
嗣子武王继承先业。
战胜殷商,制止残杀,
把您的功德发扬)第三成,舞队作转而向南行进状,表现武王灭商之后,班师南归镐京。这一成歌唱《赉》诗,抒发胜利后的喜悦之情。诗采用武王的语气,大意是:我继承文王的基业,大家多么欢悦。我兴师北上灭殷,是为了社会安定。天下都承奉周命,大家多么高兴。
第四成的历史背景是:武王死后,周公摄政,武庚联合管、蔡反叛,周公举师东征,平定叛乱,把疆土扩大到淮河以南及汉水流域。这一成即是表现周人经营南国,巩固在那里的统治,并有诗歌伴唱。
第五成是节目的第二次高潮。舞队分成两个队列,表现周公与召公“分陕而治”,即分治周之西土与东土。舞者右膝着地,左腿曲立,行“坐”状,以示在周、召二公治理下,天下太平。这一成也有伴歌,烘托出强烈的音乐效果。
第六成是节目尾声。舞队集合在一起,以表示对周王的拥戴。结束时,齐唱《桓》诗:绥万邦,娄丰年,
天命匪解。
桓桓武王,
保有厥士(土)。
于以四方,
克定厥家。
於昭于天。
皇以间之。
(平服万邦,屡获丰年。
天命永不离弃。
英勇的武王,
保有他的土地。
征服四方天下
做到安国保家。
啊!他功德上昭于天,
使伟大周人替天统治人间)周人最重视《大武》。相传“《武》、《象》起而《韶》、《护》废。”周人灭商建国后,用《大武》和他们创作的另一重要乐舞《象》取代了舜时代的《韶》乐和商汤的《护》乐。《大武》主要用于祭祖。每逢这样的大典,必堂而皇之地表演此乐舞。因此,《大武》实际上是周人的国乐。孔子到周人的京都研究其国乐,自然十分地道。他按照这一乐舞的上述表演程序,提出若干问题向苌弘请教。他们之间的问答,古籍无明确记载。但后来孔子曾将同样的问题测试他的学生宾弁贾,他认为宾弁贾所答同以前苌弘说的一模一样。因此,他同苌弘之间的问答可以根据他和宾弁贾的问答而大体复原如下:
孔子问:“《武》舞开始时,警戒的鼓声为何那么长久?”
苌弘答:“那是表现武王伐纣前担心得不到诸侯支持而进行长期准备。”
问:“为什么头一成的歌声与舞姿那样舒缓?”
答:“可能表现时候未到而等待机会。”
问:“为什么表演者突然迅速而猛烈地手舞足蹈?”
答:“那是表现时机已到而抓紧行动。”
问:“为什么表演者右膝着地、左腿曲立,做一个坐式呢?”
答:“那不是《武》舞原有的坐式。”
问:“为什么有的歌声充满杀气呢?”
答:“那不是《武》舞原有的歌声。”
问:“不是《武》舞的歌声,那该是什么呢?”
答:“那是乐师们弄错了;如果不是他们弄错,就是武王搞糊涂了。”
苌弘与宾弁贾所言雷同,说明它是当时对《大武》的一种流行解释。这种解释极力抹去周人以武力征服天下的战争形象,而把乐舞中充满杀气的歌声说成不是乐舞自身的东西;又对其中表演的坐式不甚了然,也说成与《大武》无关,这就显得十分荒谬。因此,当后来宾弁贾也说出同样看法时,孔子不得不在其请求下对《大武》重新做出解释。他首先扼要地说明了乐舞各成的基本内容,指出其中表演击铎和刺杀的动作(当然也包括与这些动作相伴随的所谓充满杀气的歌声),是表现周人以武威征服中国;舞末表演的坐式,是表现周、召二公的文治之功,最后,他着重叙述周人在征服天下之后,如何偃兵息武,如何转入文治,如何以礼乐治天下,等等。这一点,正是孔子研讨《大武》的基本所在,体现他对所谓“周道”(周人治国之道)的理解。在他看来,周人灭商之后正是奉行一条以礼乐教化治天下的思想路线,从而带来空前繁荣的西周盛世。他努力从他们的礼乐文明中,探求其治国之道的合理内核。
孔子同苌弘会见时,是否谈到他对《大武》的上述看法,今已不知其详。但一定发表了一些与《大武》有关的或有关其他问题的真知灼见,因而引起苌弘的高度称赞。据说,苌弘会见孔子以后,向周王卿士刘文公夸奖孔子,说他“河目而隆颡”,有一副不凡的仪表;说他“言称先王,躬履谦让,洽闻强记,博物不穷”,云云。孔子以其谦虚好学和聪明才智在京师初露锋芒,引起这里一些著名人士的重视。司马迁说“孔子自周反于鲁,弟子稍益进焉(要求人学的人有所增多)”,这自然同他在京师造成的良好影响有关。
孔子从洛邑动身返鲁,大概在同一年。行前,他特意到老子那里告辞。老子见他来,显得很高兴,态度比上次和悦多了。临走时,送孔子到门口,说道:
“我听说,富贵人拿钱财送人,有仁德的人拿有益的话送人。我不是富贵人,就冒充仁者,送给你几句话吧:‘聪明深察者接近死亡,因为他喜欢议论是非;雄辩博学者危害自身,因为他喜欢揭发别人的坏处。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
在返鲁路上,孔子回忆数月来有幸同老子相会和交谈的日子,思索着他那深沉、玄妙、有时使人难以接受的政治人生理论。这位有些古怪甚至有些孤僻的老人,也许将是自己一生难得多见的智慧之星。他显得那样神秘、亲切而又遥远……随行的那位学生请孔子具体谈谈对老子的印象。孔子没有回答,似乎在望着天际的尽头,很久才说:
“鸟,我知道它能在天上飞;鱼,我知道它能在水中游;兽,我知道它能在地上跑。在地上跑的,可以用网把它逮住;在水中游的,可以用线把它钓出;在天上飞的,可以用箭把它射下来。至于说到龙,我不知道它如何乘风驾云上青天。我见到的这位老子,大概和龙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