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所在的公司,大老板是美国人,亚太地区的总部设在台湾,任命的总经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台湾人,都说台湾人小气,这一点,安宁在上班头一日就深有体会。
首先,领取文具时要登记签名,由行政主管亲自把关,据说每半年才可以领一次,而且一定是用旧的才可以换到新的,如果旧的没用完,那还达不到换领的资格,具体表现在:圆珠笔要用到不剩一滴油墨,尺子是磨损到完全看不清标度,打印纸正面用过换反面,等等……
当然这些都是小事,安宁本就不是铺张浪费的人,她习惯用钢笔写字,一支施耐德的钢笔从上中学时用到现在了,还没有丢弃的打算。
公司不提供茶叶和咖啡,如有需要,请自己携带,这是上班第一天人事部主管对安宁说的第一句话。公司的一次性纸杯是为客户准备的,所以,请自带茶杯,这是第二句话。还好,饮水机的水免费供应,否则安宁一定有撞墙的冲动。
公司为了节省开支,就连前台都没有,外线电话一律转到部门助理那,再由她过滤转接。忙的时候电话铃声分分秒秒不停,让助理小猪叫苦连天,抱怨不已。
小猪其实不姓朱,只怪她英文名字取的不好,“Judy”,有一次被一发音不准的四川籍客户读成“猪蹄”,小猪之名便由此得来。长久以往,她的真名反倒没人记住了。
小猪是个很活泼的姑娘,擅长调动气氛,只要总经理不在办公室,那就成了她的天下,从郭德纲的相声到冯小刚的贺岁剧,无不学的惟妙惟肖,有时还和销售合作一段,两个活宝配合默契,把所有同事都逗的开怀大笑,连一向以严肃著称的财务主管都忍不住跑过来凑趣。
工作氛围是轻松愉快的,唯一让安宁不安的是,需时时刻刻面对总经理异样的目光。
都说秘书是个危险的职业,特别是总经理秘书,几乎就是总经理的贴身跟班外加保姆女佣,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远远多于旁人,安宁为了防止别人说闲话,选择的衣服都是保守庄重的,裙子绝对过膝,领口不露出锁骨,可即便这样,她仍能感觉到总经理看向她的眼神炽烈且不加任何掩饰。
和刘慧说起这件事,她颇不以为然,“哎呀,你想多了,被人看看有什么关系,你又不会掉块肉。”
话是没错,可安宁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安宁的担心绝非杞人忧天。
长宇集团的总经理曾家骏自第一眼看到她的那刻起就上了心。
安宁同刘慧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女子,刘慧的美如同艳丽的牡丹,骄傲的绽放,举手投足勿加修饰,哪怕她再粗鲁,也是人群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而安宁,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她眉宇间流露的淡淡忧伤。
她并不合群,待人一视同仁的冰冷,经常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办公桌前,忙完所有的事后,便托着下巴发呆,隔着一扇玻璃门,曾家骏能将她的神情看的清清楚楚。
落日余晖的照耀下,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睑,微卷的长发服帖的垂在肩头,时而嗔笑,时而落寂,有时像孩子般的天真,有时又是超乎年纪的成熟,或者这才是脱下层层伪装后真实的她。
曾家骏见过的女人数不胜数,有主动投怀送抱的,也有故作深沉欲擒故纵的,他向来是来者不拒,逢场作戏的尺度他拿捏的很好,而且,不吃窝边草是他的原则。
但现在,看来有破例的必要。
能让他感兴趣的女人可不多见。
曾家骏唇边掀起邪魅的笑,拨通内线:“安小姐,你进来下。”
安宁抱着文件,站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心情忐忑。
她不迟钝,甚至在一些小事上尤为敏感,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曾家骏的心思呢。可她是个死心眼,一来,她还忘不了关信,二来,她对台湾人实在没好感,哪怕曾家骏英俊多金,年轻有为,能满足作为女人所有的梦想。
她深吸一口气,敲门。
“请进。”安宁能想象的出此刻曾家骏嘴角上扬的好看笑容。
轻轻推门而入,“曾总您找我有事?”
曾家骏并不接口,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说话。
安宁依言,动作有些僵硬,稍显局促。
曾家骏看在眼里,却是不在意的抬眉一笑,平静的眼眸中似有复杂情绪浮动。
见曾家骏双目一瞬不瞬的紧盯着自己,安宁赶紧把手中文件递给他:“曾总,这是和富明公司的合约,需要您签字。”
曾家骏轻咳一声,接过文件的同时故意碰到安宁柔滑的手背,惊的她慌忙缩回手,差点打翻桌上的玻璃杯。
曾家骏却装的没事人似的认真看完文件,大笔一挥,签下龙飞凤舞的大名。
“曾总,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先出去了。”安宁手忙脚乱的整理好文件,在老道的曾家骏面前,青涩的她总是手足无措。
安宁误以为他的沉默便是默许,迅速退到门边,刚想拧动门球,手臂已被拽住,“急什么,我还有事没交待。”回头便撞进曾家骏似笑非笑的幽黑眼眸。
安宁被抵在门上,退,退不得,进,又不能进,手,被钳制住,无法动弹,此时两人的距离仅一寸,曾家骏甚至能感觉到安宁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吐气如兰,中国文学博大高深,他现在可以体会到用词的精妙。
安宁并不是特别漂亮的女人,但轮廓分明,总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夺人魅力。温香软玉在怀,他有些舍不得放手了。
安宁此时双颊一片绯红,不敢抬头亦不敢出声。
良久,曾家骏视线略微下垂,落到安宁起伏的胸口,75B,他嘴角稍上翘,阅女无数,目测误差不会高过千分之一。
安宁感觉到他的目光,脸更红了。
曾家骏眼里渐渐浮起笑意,这女人那么容易脸红,和他以前见过的女人都不同,对她的兴致愈发高涨。
他放开安宁,却凑的更近,贴在她耳畔,“晚上我请你吃饭。”
一摆脱他的控制,安宁立刻退到安全的距离,脸上红晕褪去,下颚线条紧绷,又恢复到冷若冰霜的状态,“对不起,曾总,我晚上有事。”
曾家骏早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很快说:“是公事,你身为总经理秘书,有义务陪同总经理出入各种场合。”
“下班后是我的私人时间,公司没有权利占用。”安宁寸步不让。
曾家骏懒懒靠着墙,一字一顿:“如果你对这份工作不再抱有企望,我不介意。”
安宁屈服了。
“下班后我在停车场等你。”曾家骏平淡的语气,但容不得别人质疑。
为五斗米折腰是安宁最看不起的一类人,如今自己也沦落到这种地步,不禁感到深深的悲哀和无奈。
晚七点。
安宁还在座位上磨蹭,一会打开文件再看一遍,一会儿又摸着鼠标,反复刷新邮件列表。
她就是在拖延时间,希望曾家骏等的不耐烦弃她而去。
六点下班的时候,她是看着他走出办公室的。她故意视而不见,慢吞吞的整理手提包,等曾家骏走进电梯间,她又重新坐下。
挨到七点半时,大楼的空调自动关闭,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人,安宁又冷又饿,实在忍受不住,抓起背包就下了楼。
大楼前并没有那熟悉的身影,安宁莫名松了口气。
刚走到候车站,身后有人摁响喇叭。安宁没有回头,那喇叭声不依不饶,越发高亢。
安宁本就烦躁,这噪音更是让她心头起了一把无名之火,她偏过头,咒骂的话却生生的卡在嗓子眼里,化作声声哀嚎。
“上车。”曾家骏板着脸,没有多余的话。
安宁意识到他是在生她的气,但这能怪她吗,要不是他的霸道无理,她至于挨饿受冻吗?
但是这话显然没法和他沟通,她咬咬牙,打开车门,上了车。
“系上保险带,”曾家骏冷冷丢过来一句话。
安宁看了他一眼,觉得在他盛怒之时还是乖乖闭嘴的好。
银灰色的宝马320飞速行驶在高架上,尽管车窗紧闭,仍能听见呼呼的风声。
而此刻,车内的温度似乎比室外更低。
曾家骏薄唇紧抿,一言不发。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在气什么,气身边这个女孩让他在寒风中足足等了一个半小时,还是气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我让你下班后在停车场等我,为什么没有照我的意思去做?”他习惯于发号施令,对着安宁也是这般口气。
他终于忍不住了。对于这个问题,安宁倒是早就做好准备,她镇定的回答:“临走时发现文件出了点问题,我又重做了一遍。”她天真的想,这个理由够充分吧。
“那你可以打个电话给我,”曾家骏的口气缓和了些。
难道说没有你的手机号,这明显不合理,摆明了是避开你,这话安宁绝对不敢讲。她张了张嘴,哑然。
看到安宁被堵的说不出话,曾家骏的心情忽然阴转多云。他低声笑出来,“我饿了,陪我去吃饭。”
被他提及,安宁这才感觉到腹中阵阵灼烧。她仍逞强的答:“我不饿。”
“咕,”她的肚子却适时和她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你的肚子比你本人诚实多了。”曾家骏心情大好,加大油门,车下高架后,调转车头,直往小路拐去。
金碧辉煌,是市最出名的娱乐场所。
底层是舞场,两楼为歌厅,第三层是酒楼,至于更高的楼层,只开放给持有卡的贵宾级客人。其高昂的消费,更是使得平民阶级望而却步。
晚8点,金碧辉煌内灯火通明。
客人并不多,一般11点过后,这里的夜生活才算刚刚开始。
各式豪华车陆续驶进停车场,像是要攀比谁更有钱,更有地位。
这一切,对于苏旷来说,早就见怪不怪。
从安宁和曾家骏进门起,苏旷就注意到她。
他掩在昏暗的楼道里,看着他们缓缓走上三楼,表情有些微的迷惑。
她,怎么会来这里?
安宁在他印象中,一直是乖巧文静的女子,她是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
“阿苏,有什么发现?”黝黑皮肤,人高马大的男人拍拍苏旷的肩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并没有发觉任何异样。
他叫时伟,是金碧辉煌娱乐城的经理。
苏旷转过身,轻描淡写道:“好像看到了熟人。”
“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时伟打着哈欠问,这几天又是天亮才回家,严重的睡眠不足。
苏旷眼中亦泛着血丝,“不用了,你忙你的吧。”
时伟点点头,“我去休息会,你盯紧点,出了岔子,我和你都吃不了兜着走。”
苏旷淡淡回应,“你放心吧。”他又看了一眼三楼餐厅方向,想了想,唤来手下,低声叮嘱了几句。
曾家骏静静的望着她:“想吃点什么?”
“我……我不知道。”安宁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考究的装潢,训练有素的侍者,应该是高档次的会所,从迈进门起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她低头看看自己朴素的衣着,这里,不适合她。
曾家骏缓缓笑,嗓音温润,“这里的鲍鱼拼鹅掌是很有名的。”
安宁瞄了眼菜单,298元一位,咂舌。“还是不要了吧。”
“鲍鱼拼鹅掌,菜苔炒腊肉、姜丝文蛤汤、土家吊烧鸡、客家小炒皇,先这样吧,”曾家骏不用看菜单,随口报了几样,看来是这儿的常客。
“再拿一瓶红酒。”曾家骏兴致颇高,没见过大世面的女孩子比较容易搞定,这是他多年流连风月所获得的经验。
安宁吃的很少,这些看似精致的菜肴并不对她胃口,她甚至觉得还没有苏旷煮的面条好吃。
“怎么,不合口味?”一整晚曾家骏的话不多,只是优雅的品着红酒,间或抬头欣赏下安宁的紧张和无措。
“我吃饱了。”安宁索性推开面前的杯盏。
“你吃太少了。”曾家骏把一块腊肉夹到她碗碟中,然后很自然的盖住她的手背,轻轻摩挲。
安宁全身一震,后背陡然僵直起来,如果不是顾及着这份工作,她肯定就拂袖而去了。
许是她的退让让曾家骏看到了希望,他的动作更为放肆,他的手逐渐上移,慢慢抚摸安宁光洁的手臂。
安宁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换在平时,也许早就一个大耳刮子伺候了,但在社会上磨练了这一阵子,她知道逞能解决不了问题,因此她强忍着心中不悦和胃里的不适,冷静的推开曾家骏,心平气和的说道:“曾总,您喝多了。”但是她不知,她越是这样,越是勾起男人征服的欲望。
在曾家骏眼中,女人太过顺从就没有味道,要是太淡漠又显矫情,像这样欲迎还拒刚刚好。他胸口有团团火焰在燃烧,但他亦知道对待这样的女人不能太过心急,他从银灰色西装口袋里摸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锦盒,面露得色,他为了今天下足了功夫和本钱,也做了充分的准备,对安宁,他誓在必得。
“送给你的,”他推到安宁面前。
安宁连打开的步骤都省了,直接还给曾家骏,“无功不受禄。”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不用了,我不要。我想,想要的人并不在少数。”安宁微笑着将了曾家骏一军。
曾家骏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他压住火气,自己打开盒子,里头是一根细巧的铂金链子,拈在掌心,他倒是不信会有女人抗拒得了这玩意儿。
安宁选择视而不见。
曾家骏仍不死心,他站起身,绕到安宁身后,柔声说:“我帮你戴起来。”修长手指划过她柔顺的长发,有意无意的抚弄她的脖颈,热热的呼吸拂在她耳后。
安宁无法再忍受曾家骏的无理,她像是触电般腾的一下站起,还没来得及说话,不知从哪里冒出两名身穿黑衣身材魁梧的男子,极为恭敬的对着她说:“安小姐,有人找你麻烦吗?”边说边扳着手指,咯楞楞的作响。
安宁惊呆了。
受惊吓的又何止她一人,曾家骏直觉得头皮发麻,这两人的块头足足是他的两倍多,不要说两个,即便是一对一,也够他受的。他说话开始结巴,“安……安宁,你……你们认识?”
安宁还处在极度震惊中,半响才回答:“不,我……不认得他们。”
曾家骏看她的表情不像是撒谎,而且仔细想来安宁也没有理由会识得他们,胆子又壮了几分。
在暗处观察的苏旷差点被安宁气的吐血,这个丫头,没有半点保护意识不说,现下又老实过头,苏旷苦笑,看来只能自己亲自出马了。
他迈着稳健的步伐,唇边隐约含笑,身着剪裁合体的西服,深湛的双眸中荡漾着丝丝点点的温柔。“安宁,不介绍一下吗?”
安宁再度怔住。
曾家骏既是金碧辉煌的常客,同苏旷其实打过照面,但他向来目中无人,自然不会留意到他。
但他这么多年又岂是白混的,他见刚才那二人对苏旷毕恭毕敬的态度就已看出端倪。
曾家骏和苏旷的目光同时落在安宁身上,她只得硬着头皮:“这位是曾总,我的老板。”轮到介绍苏旷的身份时,她却犯了难。苏旷从没有和她说起过他私人的事情,就连他在这里工作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苏旷勾唇一笑,深深凝视着她,长臂一伸,挽住安宁的腰,“我叫苏旷,是安宁的男朋友。”
安宁被他亲密的姿势唬了一跳,但不知为何,同样是近距离接触,同样是亲近的动作,对苏旷,她却并没觉得反感。兴许是知道他是在替自己解围吧,安宁做出解释。
“有什么招呼不周的地方,曾总您多担待着。安宁平日里还需您多教导呢。”苏旷继续鬼扯,面不改色。
曾家骏倏然变了脸色,话说到这份上,再留下来也毫无意义,他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拍了拍自个的脑门,“你瞧我这记性,公司里还有些文件要处理,放到明天恐怕来不及,我就先走了。”
“您慢走。”苏旷嘻笑,脚踢着椅子,无半点正经。
在曾家骏快要走出门口时,苏旷突然抬高音量,“曾总,您还没有买单呢!”
齐刷刷的一片目光聚焦在曾家骏身上,他这辈子恐怕都没这么难堪过。脸涨成猪肝色,额头略有青筋隐现,他气急败坏的掷出一张信用卡,恶狠狠的朝安宁所处的位置瞪了一眼,也不知他究竟是气恼苏旷还是安宁,或许两个都是。
安宁忍俊不禁。在公司几个月,她还是头一次看到曾家骏憋屈的样子,从来都只有他给人脸色看,哪会像现在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颜面尽扫。
她知道现在是出了这口恶气,但明天回到公司曾家骏铁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她耸耸肩,管它呢,想开了也就这么回事。
她吐了吐舌头,抑不住唇角的笑意。苏旷低头凝视住她,心头涌起莫名的激荡。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不经意的胶着在一起,苏旷蓦的调开目光,抬腕看了看表,漫不经心的说:“都10点多了,一起走吧。”
安宁拿了包,慢吞吞的跟着苏旷身后,忽然问了一句:“哎,你平时好像不到12点不回去的嘛?”
苏旷恨不得搬块砖头砸开她的脑袋,看看这女人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要不是怕她出了这道门又会遭到姓曾的纠缠,自己怎会趟这次浑水。
他咬牙切齿的,但对着安宁又不能发火。
一路上沉默,出了金碧辉煌,苏旷不知从哪里开来一部机车,一脚踩在地上,闲闲的抛给安宁安全帽,“我可买不起宝马、奔驰,上不上来,你自己决定。”
安宁有被他看轻的感觉,咬咬牙,跨出一只脚,先试探了下,再慢腾腾的靠上去,苏旷嗤笑一声,“坐惯了名车,我这老爷车伺候不了大小姐你。”
安宁被他激的也来了火,将安全帽丢还给他,背过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苏旷眸色闪动着,才一会儿功夫的犹豫,安宁已消失在拐角处。他发动机车追上,“喂,来这里的人都开有自备车,所以这里很难打到车的。”
安宁不语。
“也没有公交站台。”苏旷不紧不慢的跟着她。
安宁还是保持沉默。
“走回去的话起码要2小时。”苏旷急了,她的性子怎么比牛还犟。
安宁有些动容,脚步缓慢下来。
“最重要的是你认得回去的路吗?”苏旷扯住安宁的衣袖,“我们本该往东去,你却一直朝西走,地球虽然是圆的,也没你这种走法的。”
安宁扑哧笑出声,脸颊上浮起了浅浅的酡红。伸出手,“拿来。”
“什么?”苏旷傻傻的问。
“安全帽啊。”
夜凉如水。
已是深秋,萧瑟寒风乍起,引得树上的枯叶簌簌的往下掉。
安宁小心翼翼的坐上机车,双手牢牢的攀住后座上的扶手,表情严肃,如临大敌。
苏旷狡黠的笑了笑,猛的踩下油门。机车如离弦之箭飞速前行。
安宁吓的哇哇大叫,她闭上眼睛,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手早在不知不觉中勾住了苏旷的腰。
苏旷见目的达到,脸上笑容逐渐扩大。
这对安宁来说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从小到大,父母对她管教严厉,晚上不能超过9点回家,更不能在外过夜,如果有哪次回去晚了,也是由关信陪同,才不至于挨骂。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她上大学才有所改善,但这个时候她已经习惯于身边有关信的陪伴。
这个名字仅在记忆深处浅浅的掠过,她的心就整个绞在了一起。
相识十年,相恋四载,原来这份感情如此的脆弱,脆弱到她用生命来下赌注,还是换不来他回头。
那个时候是真的绝望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现在想想,有什么比亲情更宝贵的,在医院急救的时候,只有父母守在手术室门口,她住院时,也是他们忙里忙外,怕她想不开,几乎一天24小时的守着她,开导她。关信,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似的,从没有出现过。
狠狠的晃了晃脑袋,收敛心神,想要把那些伤心往事通通洒落在身后。
原本父母是不愿让她离开家乡的,是她坚持又再三保证绝不会再做傻事,何况这里有她最好的朋友刘慧,好说歹说,他们才放行。
若是被他们知道她和人异性合租,又如此亲密的同乘一骑,不定气成什么样呢。
从前,这些事是想都没有想过的。
她悄悄睁开眼,身边景物飞快的往后倒退着,微带凉意的晚风打在她脸上,稍稍有些生疼。风吹乱了她的长发,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胸腔似有什么东西要蹦出来,却为她带来前所未有的别样刺激。
车将要拐进小区时,安宁忽然道:“停一下。”
苏旷一个急刹车,单脚在地上噌了几下车才完全停住,他摘掉安全帽,回过头诧异的问:“怎么了?”
安宁跳下车,理直气壮的说:“我认得回去的路了。”
这番话简直让苏旷哭笑不得。
安宁却没有往楼道里走,苏旷迟疑了会,也好奇的跟过去。
小区外,露天的大排档生意很好。
安宁从来没有吃过路边摊,但今天,她想尝试一下。
她东张西望,选了张相对干净的长凳坐下,桌上油腻腻的,安宁皱了皱眉,掏出纸巾默默擦拭。
“姑娘,想吃什么?”掌勺的是个胖乎乎的大叔,身上的围裙也和这桌面一样油腻腻的,安宁并不觉得他脏,反而有种亲切的感觉。在这儿,可比刚才在那金碧辉煌要轻松自在多了。
她看了看其他客人的碗里,有的是面上飘着葱花的小馄饨,有的是炸的金黄酥脆的排骨年糕,更多的是分量十足的炒面,绿油油的青菜铺在上面,青黄搭配,让人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安宁吸了吸鼻子,“老板,来盘炒面。”她拿着一次性筷子在桌上有节奏的敲击着,面露满足的微笑。
苏旷一脸的不可思议。她刚才是没吃饱还是怎么的,298一份的鲍鱼拼鹅掌她碰都不碰,现在反倒对着一碗6块钱的炒面两眼发光,还真是个异类。
这样也好,起码对她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他拍拍安宁的肩膀,在她回过头时已在她对面坐下。
“阿潘,我要……”苏旷差不多每晚回来都会光顾这儿,对这里是熟到不能再熟了。
“老规矩是吧?马上就来。”老板笑眯眯的接口。
安宁斜睨他一眼,“你怎么阴魂不散啊?”
苏旷不答反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啊?”
安宁一本正经的答:“我饿了啊。”
苏旷挑起半边眉,“我也是。”
安宁轻撇嘴角,不说话。
苏旷在桌下轻轻踢了踢她,“喂,你还在生气呢?”他指的是冒认她男朋友的事。
安宁摇头,今天要不是有他解围,自己又怎能轻易就脱身。如果不是苏旷及时出现,曾家骏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苏旷定定看着她,神色平静,“我不会道歉的。”
安宁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哼了一声,“我也不会向你道谢的。”
苏旷无所谓的耸肩,“扯平了。”
炒面一上来,安宁就狼吞虎咽的消灭掉大半,抹抹嘴,打着饱嗝,“嗯,味道不错,手艺和你有的一拼。”清脆的嗓音落在苏旷的耳中十分的受用。
苏旷要的是一瓶烧酒和一小碟花生,他给自己倒了半杯,呷了一口,瞬时一股暖流自喉头渗透心间,整个人暖和了许多。
安宁目光熠熠,盯着苏旷手中的酒杯,若有所思。
苏旷失笑,晃晃酒瓶,“怎么?你也想来点?”
安宁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以前没有做过的事,今天通通都想尝试一遍。她朝着酒瓶方向缓缓伸手,又蓦然缩回。
苏旷眼中已带了浓浓的笑意。“阿潘,再拿个杯子过来。”
以前喝过的顶多就是啤酒,而且浅尝即止,这样烈性的高度白酒,她还真是第一次品尝。有些辛辣和微微冲鼻,不过,比起啤酒的苦涩,她还是更加喜欢直接的感官上的冲击。
小半杯酒下肚,安宁如婴儿般透明的肤色染上了淡淡粉红。一瓶烧酒见底的时候,安宁有了醉意。
幸好她酒品不差,最多就是爱笑和话多,不像刘慧,喝醉酒后最严重的后果就是缠着人不放,见谁都要亲嘴,别人闪躲她还不乐意的撒泼,安宁在受过几次惊吓以后也有了经验,只要刘慧喝酒,她必定是滴酒不沾,保持清醒冷静,然后抽空拨电话让姚子安把人领回去,接下去他们要搂要抱要亲要吻,她就管不着了。
苏旷望着安宁因微醺而娇媚迷惘的双眼,摇了摇头,不会喝酒还硬是要逞强,大半瓶的酒皆进她肚中,且喝的又快又急,不醉才怪。他拍拍安宁已是红透的脸蛋,“喂,你还能走吗?”
“别吵我睡觉,”她挥了挥手,笑眯了眼,捏了捏苏旷的脸,又托起他下巴,邪邪的:“嘿嘿,帅哥,来,给姑娘我笑一个。”
苏旷额头上顿时起了三道黑线。
他付了钱,架起安宁就走,她还不依不饶的叫嚣,“你要带我去哪?老板,再来一瓶酒,嗝……”
苏旷彻底被她打败了。
一路上只听见她叽叽喳喳的,苏旷懒得理她,上楼时直接扛起她,进门就把她抛进沙发。
安宁的头磕到柔软的抱枕,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却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记忆还停留在和苏旷拼酒之时。
苏旷在厨房折腾了一阵子,端出一杯浓茶,见安宁醒转忙迎上去,“你把这喝了,否则明天起来头会疼的。”
那杯中的茶叶黑糊糊的,安宁看了半晌,不敢往嘴里送。
苏旷尴尬的搔搔头皮,“是陈年旧茶,这一时半会的找不到好茶叶,你将就点。”
安宁定睛看着他,慢慢喝下,眼底氤氲着雾气。
苏旷不动声色的看在眼中。方才递茶杯给她的时候,安宁手上触目惊心的疤痕,刺痛了他的眼。他是何等样人,自然一眼就能分辨此因何而来。
人,要在怎样的绝境下,才会鼓足勇气去伤害自己。
她的内心,远不及表面所表现的那般坚强。
苏旷幽深眼眸似极怜惜的停在她脸上,此时,安宁恰好抬头,堪堪迎上了他的视线。
他没有回避,黑瞳清亮。
她垂眸,眼波流转。
苏旷几乎在瞬间就生出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念头,只是,自己身处风口浪尖,有资格有能力保护她吗?
深夜,两人各怀心事。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失眠对安宁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对苏旷而言,却是生平头一遭。
今夜注定失眠的还不止他二人,楼前的行道树下,跟踪至此的曾家骏一脸阴郁的看着房间里最后一盏灯熄灭,丢下快燃到手指的烟头,用脚狠狠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