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个小时后,我离开公园回到了学校。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嘿,我怎么都弄不明白为何偏偏将体育课安排在一天中最炎热的下午两点半。我们曾经问过孙老师,他一脸不屑的说,这是考验我们意志力,锻炼我们体魄的最佳安排。
“安排!知不知道?安排!一切都要听从学校的安排!学校自有学校的安排,学校这么做是不会错的。”他说。
嘿,这家伙,他脑子里除了服从就是安排,他也不想想下午两三点的太阳就像是一个典型的暴君,除了滥施淫威它什么也不会做。
我没有去教室,而是直接来到操场上。不出我所料,他们有些已经提前到了,比赛时间定在了下午四点半,这一节课我们要提前热身。
“你怎么不换球鞋?”胖子辉跑上前来递给我一瓶矿泉水,乐呵呵地盯着我的脚不解的问。
“急什么,又不是马上就开始比赛了。”我很讨厌别人问我穿不穿球鞋之类的问题。其实我肯定是要穿的,但我不希望因为我一时还没穿上别人就老盯着我的脚追问我这个问题。嘿,我觉得这种问题傻透了。就好像你准备要做一件计划中的事,但还没开始做,这时一旁就有家伙冒出来傻傻地问你为什么还不做啊、怎么回事啊。嗯,这样的问题够烦人,这样的家伙也******够傻。
“老猫呢?”我环顾四周,看不到老猫的人影。那家伙总喜欢装老大,每次有集体活动他总是拖拖拉拉到最后才出现。
“喏,你瞧那!”胖子辉手指着操场内远处的一角。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嘿,高一那帮混蛋也在练球呢。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没想到他们今天也在这里练球。
“那帮鸟蛋明天下午的比赛,今天就急着出来丢人了。”胖子说。
你知道吗,我们学校每年夏天都要举行校内的“七彩杯”足球赛,不分年级,不分班级,随意组队,抽签分组,先打小组赛,再打淘汰赛,最后进行总决赛。这项活动在我们学校举办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它就像一块大磁铁,吸引了一届又一届的同学投身其中,每年的四五月都是我们学校最热闹最欢腾也是最喧嚣的时节,嘿,那是真正属于我们的节日。但我不晓得是哪个家伙给它起了这个叫“七彩杯”的名字,或许他觉得我们的生活应该是七彩斑斓、五彩缤纷的吧,殊不知我们每天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老师盯着你的分数给你脸色,老爸瞅着你的成绩赏你巴掌,只有到了我们的节日之时,我们才真正感到我们是自己的主人,我们爱怎么踢就怎么踢,哪怕踢得一塌糊涂也无须顾虑太多,也不用担心会受到什么惩罚。嘿,在我们的节日里,我们是自己的主人。
除了校内比赛,我们也会组成校队参加省级联赛。当然咯,那没有我们的份,我们的校队只有高中生才有资格参选。省级联赛就像轮流坐庄一样,每年都会在不同的市县轮流举行。前年就轮到了我们市,就在我们中学举行。我们中学代表队凭借主场优势,不费吹灰之力就轻轻松松地打入了总决赛。嘿,总决赛那天真是******人山人海,胳膊挨着胳膊,大腿压着大腿,挤在操场内的看台上,只要你愿意,随便放个屁都能熏倒一大片。就在男生忙着啃瓜子女生忙着叽叽喳喳的时候,响起了学校仪仗队——不管什么活动,他们总喜欢叫仪仗队进来掺合——的鼓号声,决赛的两支队伍入场了。嗯,他们都穿着崭新漂亮的球服,从球员入场通道一出来就朝观众们挥手致意。忽然,广播里传出了不知哪个混蛋声嘶力竭的鬼叫:“永红中学代表队,今天的比赛,你们不仅仅是代表自己在战斗,你们更是代表了全市六十万父老乡亲在战斗,所以你们不是十一个人在战斗,全市六十万父老乡亲跟你们一起战斗。请你们一定要记住,我们和你们一起并肩战斗!”这个混蛋这段亢奋似打鸡血般的呐喊词倒是招来了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观众席上那些数不胜数的傻瓜们接连不断地站起来搞起了一波接一波的人浪——可我没心思跟他们瞎起哄,因为我听了那混蛋那段鼓动风潮似的呐喊后直想吐。什么叫做代表六十万人?干脆代表六百万或者六千万得啦。嘿,有些家伙就是这样,老喜欢上纲上线,开口闭口就高声呐喊,动辄就叫你代表这个代表那个,可他甚至问都没问过别人愿不愿意代表这个或代表那个。嘿,我猜他们最大的希望就是巴不得你能够代表全中国、全世界,甚至最好是能够代表全宇宙——那才叫******够劲哩!我总觉得,比赛就是比赛嘛,有那么多神经兮兮的意义吗,搞得像打世界大战一样紧张。可那种家伙不这么想,在他们的眼里,兴许你穿的那条内裤在某一天说不定也具有世界意义呢。
要命的是,经他这么一说,我们的队员——刚才进场时还镇定自若——忽然都变得紧张兮兮起来了。
果不其然。开赛前双方球员走到球场中央一字排开,分别站在场地中轴线的两边向观众们致意。嘿,对方中学的那些家伙有说有笑的就像一帮期待着要玩一场好玩游戏的孩子,而我们中学队的球员却个个面色凝重如同慷慨赴死的勇士。开场后的几分钟,我们的球员比那些即将要吃枪子的死刑犯还要紧张——他们拿球的动作如僵尸般机械,变形程度堪比被汽车压扁了的单车车圈,脚下技术麻木生涩,宛若腿上绑缚着五十斤重的沙袋。嘿,我在心里为他们重重捏了一把冷汗。尽管场内的光景令人不忍直视,但我还是期待着随着比赛的进行他们能够放松自己渐入状态。可是,悲剧来得比我预判的还要早。开场不到五分钟,我们就城门失守!令人窝火的是,这个丢球还是因为我们的后防队员——就是那个自以为是的高二胖子——在神经高度紧张的状况下上前解围结果慌乱之中自摆乌龙!嘿,我们的队员居然自己捅了自己一刀!观众席上嘘声四起。对方的那帮家伙呢,他们进球后集体跳扭臀舞庆祝的那个动作多嚣张啊,仿佛他们是来打宇宙队一样。而我们那些个代表了千千万万父老乡亲的队员们此时却都蔫头耷脑了,他们个个垂头丧气地傻站在那儿,与丧家之犬别无二致。
最后的结局更是使人不忍目睹:我们中学以零比五大败而归。比赛的结果不啻晴天霹雳,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校队的那些家伙在校园里从大伙儿面前走过时都垂着头,一言不发。他们不敢直面大家的眼睛。嘿,他们羞愧难当啊!
我估摸,倘若他们没有被那个混蛋赋予的那些“代表”所困扰——我是说如果他们能够以像打电脑游戏那样的状态来打这场比赛,或者******就把比赛当作游戏打,大概也不至于输得这般颜面扫地了。
可是谁知道呢,假如在场上比赛的人里头也有我——我是说假如——我也许会觉得我自己是代表了人类的正义、世界的和平、宇宙的寄托来与那帮家伙作战也说不定哩。嘿,谁知道呢。当被赋予使命或者期望又或者重托的人不是你的时候,你当然可以轻轻松松的数落别人的不是,也可以气定神闲的对别人指手画脚,倘若角色对调,你做的不一定能比别人好到哪里去。嗯,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当校队的那些家伙从我身边经过时,看着他们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我打心底觉得他们很可怜。
也就是在那天比赛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现在想来真是不应该——我是说我不应该那样。嗯,比赛那天天气真******好,头顶骄阳万里,天空碧蓝如洗,我们都戴着帽子,可仍旧大汗淋漓。比赛中场休息时,我正和与我并肩而坐的小虫聊刚才比赛的情况。这时,坐在我下排右侧的徐曼丽忽然递过来两瓶矿泉水,小虫接过一瓶,迫不及待的拧开盖头就大口灌下。
“阿飞,这是你的。喏!”徐曼丽说着,将另外一瓶矿泉水递到了我面前。她扑闪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嘿,她的睫毛可真长,就像芭比娃娃的睫毛那般长。
“我不渴,”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就这么脱口而出。
“阿飞,喏!”她有点儿嗔怒了,还是举着那瓶水不放下。天气******很热,能来一瓶水解渴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不知为什么当时我并不想喝她的水,兴许是我们校队在上半场糟糕的表现严重影响了我的心情,又或许是别的连我自己都猜不透的原因。总之,我摇摇头,没有接。小虫碰碰我的肩膀,暗示我接过,可我仍旧无动于衷。这下可把她激怒了,她朝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你干嘛呢?”小虫在我耳畔轻声问。我干嘛?我能干嘛,我不知道自己干嘛不接徐曼丽的水,我只知道当时就是不想接她的水。
比赛结束后,我和小虫随着人群挤出了操场,当我们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徐曼丽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她截住了我,挡在我面前,在她身旁是邢丹丹。嘿,她狠狠地瞪着我,一副要报仇的样子。
“阿飞,你很得意是吧?”她说。
“得意?没有啊。”我觉得很是莫名其妙。
“给你水为什么不接?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了不起?……”我愈发感到莫名其妙了。不就是一瓶水么,何至于反应这么激烈。
“阿飞,你太自以为是了。”一旁的美女邢丹丹也插嘴说道。
自以为是?我的老天,不接她的水,她们就什么罪名都能给你安插。一时间,我竟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阿飞,你不要假精!”徐曼丽咬牙切齿的说。说罢,她们手拉着手,昂起美丽的头,转身扬长而去。
假精?听到没,她居然说我假精。或许你不明白什么是假精,那我告诉你吧,她的意思就是,我很了不起,很自以为是——我的菩萨,我可是个谦虚得要命的人,她居然说我假精。嘿,这些姑娘就是这样,她们发怒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说的出口。我的的确确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当时我应该接过她的矿泉水才是。嗯,姑娘们们就是如此——尤其是那些漂亮的姑娘——当她递给你矿泉水水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的时候,你务必要领情,你务必要接,而且最好是笑意盈盈的接过来。否则,她们会认为你很骄傲,很自以为是,很假精。明白了么,你一定要领情,一定要给她们台阶下,你必须要接过来,不管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都必须要接过她们递给你的东西。你不要像我,因为一时疏忽大意,被她们贴上了“假精”的标签。最要命的是,一旦你被她们贴上某个标签之后,这个标签会马上就会在女生群落里传开,那速度简直比瘟疫蔓延的速度还要快上十倍百倍,而你得到的报应就是,与班上那些姑娘们擦肩而过时,她们会拿着一种异样的眼神看你,就好像你对她们每一个人都做了不可原谅的错事,在她们的眼里你成了一个“假精鬼”。你问我后不后悔当时没有接她的水,我的确很后悔,可后悔也无济于事了。自从那天之后,徐曼丽不再与我说话,每次在校园里相遇时,她都高昂着她那美丽的头颅,睁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望着天空什么的,大摇大摆的从我眼前经过,好像她面前的我就是空气。有好几次我很想上前就那天发生的事儿跟她说声不好意思,希望她能够原谅,可她不给我任何机会——嘿,她连瞅都不愿意瞅我一眼。
后来我把比赛那天发生的事告诉了胖子辉。胖子听完后笑呵呵的说:“她生你的气,可能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错事,只是因为她脾气不好。”
“她不是脾气不好。嘿,她或许有心理障碍。”我说。
“是啊,她有脾气不好的心理障碍。”
这家伙就这点很好。当你向他倾诉的时候,他总是能给你打圆场,好像犯错的并不是你。
“他们知道我们今天下午的比赛么?”我问胖子。他摇摇头,说不清楚。不一会儿,老猫他们晃晃悠悠地过来了。
“我们今天来得早了点儿吧,”王明哲说,他用手遮着眼帘,一脸的不情愿。“太阳还这么大呢。”
“早个屁!”老猫说。“嫌热吗?嫌热那你滚回教室去。你不用比赛,没人强求你来。”
“哪里嘛!”王明哲马上堆起笑脸说。“我来是天经地义的啊。谁叫咱们是一伙的,对不对?哈哈。”
老猫不理睬他。他盯着远处练球的那帮高一的家伙,不满的说:“今天我们要练习定位球和带球跑动,还有就是全场跑位。他们不能在场地里搅合,必须叫他们滚出去。”
“怎么叫?谁去叫?”王明哲摸着脑袋说。他好像很害怕老猫让他过去叫那些高一生滚蛋似的。“他们可是高中生生啊。”
老猫瞪了他一眼。“又不是叫你过去跟他们说,你紧张什么。”说罢,他让其他人原地等待,叫上我、老虎强、帅哥以及胖子辉四人随他一起过去。
那帮高一生看到我们走近,停止了对练。嘿,他们神气的很,个个脸上都带着一股不屑之情,歪着眼斜视着我们。
“你们让一让吧,”老猫说,他也学着他们歪着头。“四点半我们有比赛。我们要用场地练球。”
“那又怎样?球场又不是你们自己的。”那伙人中带头的那个家伙说。嘿,他长着满脸的粉刺,阳光一晒,就好像一个麻子。
“今天情况特殊。平时你们怎么玩我们当然管不着,但今天你们必须给我们让出来,我们要练习。”老猫一字一顿的说。他的语气很坚决,就像他曾经对我们说的一样,不容有商量的余地。
“我们要是不让呢?”那个像麻子的混蛋说。嘿,我跟你说,他拽得要命,我真想上去给他一巴掌。
“不让?哼!”老猫阴着脸说。“我讲过的话不会再重复第三遍。”他攥紧了拳头。他生气的时候的确很吓人,我跟你说。
“想打架吗?”那个像麻子的混蛋说。他朝前迈了一步,眼睛怒视着老猫。老猫也向前跨了一步。嘿,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足五十公分了。老虎强见状,撩起了短袖,露出那砖头一样硬的二头肌,也朝前大跨了一步,站到了老猫身旁。他的块头是所有人中最壮的。那伙高一混蛋看到他们的头唬不退我们,都有点儿吃惊。这时,他们中的一位矮个胖子赶紧上前来拉住了那个似麻子的家伙的胳膊,笑嘻嘻地对我们说:
“嘿嘿。误会,误会。你们下午的比赛我们是知道的。场地你们尽管用吧。”
“知道就赶紧离开吧。我们的时间很宝贵,”老猫说。
“你说什么?”那个麻子似的混蛋恼怒地使劲推了老猫一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矮个胖子一闪,就闪到了他俩中间。他伸展双臂,拦住了双方,老猫愤怒地想要给那家伙一拳,也被那高一胖子给挡住了。嘿,他可真够机灵。
“大家都不要动手!误会一场嘛,”那矮胖子卯足了力气努力将俩人分开。嘿,他脖子都红了。忽然,他挤眉弄眼的向我们身后努着嘴说:“瞧,你们体育老师进来了。”
我们朝后一看,孙老师和几个打着伞的女生走进了操场大门。原本我们几个已经围了上去,准备要给那个麻子似的家伙厉害瞧瞧的,这时都不由自主的散开了,退回到老猫身后。他们一伙——除了那个矮胖子——看到我们不敢在老师面前动手,都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尤其是那个麻子似的混蛋笑得最嚣张。嘿,他们就那么笑哈哈地大摇大摆的离开了。那个矮胖子呢,他故意拖在最后走,离开时还连声地向我们说抱歉。这倒是出乎我意料。刚开始我还觉得他笑嘻嘻的样儿是皮笑肉不笑是不安好心呢。
那个满脸粉刺的家伙我是知道的——兴许全校人都知道——他是高中部出了名的混混。说他是混混,那是因为他老是跟着社会上的一些古惑仔混在一块。他常常和那帮古惑仔一块到咖啡厅、小餐馆、超市或者公园里瞎转悠。你也许会奇怪我怎么会那么清楚,嘿,不单单我清楚,我们大伙儿都清楚——在周末我和胖子辉他们一起出去逛街的时候,我们不时能撞见他们那伙人。他们总是把自己打扮得怪里怪气的:身上什么时候都穿一些五颜六色的花里胡哨的上衣,裤子要么是那种这里破了一个洞那里撕裂一个缝的牛仔裤要么就是束腰收腿的紧身直筒休闲裤,头发呢,不是染成黄色就是红色,再不就是特意留得很长,简直比我们学校的姑娘们的长发还要长。因为学校对学生的穿着有规定,所以那个麻子似的家伙只能和我们差不多的扮相,因而他走在那伙人中间显得格外不搭调——我是说,他的穿着打扮和那帮古惑仔们站到一块简直就是******一个大好人。他们一伙人总是勾肩搭背地、高声喧哗着招摇过市,路上的行人看到他们那副呲牙咧嘴的模样总会主动闪到一旁给他们让路。大老远看到他们的时候我们一般都会赶紧绕道走。嘿,你不要以为我们对他们有所忌惮,老实告诉你,我们根本就不怕他们,我们的个头与他们相差无几,主要是因为,他们搞的那个样子太令人恶心了。
然而,令我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总有一些姑娘愿意和这帮恶心的家伙搅到一处去。
那天刚好是周六下午——就在我们比赛前的半个月。我们在学校操场里踢球。操场里没什么人,你一脚我一脚,我们踢得正欢。忽然,拿到球后的方小庄停了下来,他一脸讶异,嘴巴都合不拢了,傻站在那儿往我们身后看。我一回头,嘿,那帮家伙正在朝我们走过来,还有两个姑娘和他们一起呢。
“哇,那两个女的真像妖精,”胖子压低嗓门说。“不过她们的身材真棒。”
他说的那两个妖精似的姑娘大概也就二十出头。她们穿着露出双肩的紧身上衣配上牛仔短裤,嘿,那大腿都露到屁股下沿了。她们长得还算漂亮,可是其中一个把头发染成了黄色,另一个染成了紫色而且嘴巴上还涂着刺眼的口红,嘿,她们的样子看上去仿佛就是两只被胡乱漆上了油漆的美玉。更使人反感的是,她们两个嘴里也学着那帮混蛋一样叼着烟,边走边吞云吐雾呢。还没来到我们跟前,那个没有涂口红的黄发女郎就已经朝我不停的抛媚眼了,嘿,这些狐狸精,见了男人就忍不住。不过……嗯……不过,她抛的媚眼的确是挺迷人的哩。
带头的那个瘦高个左耳上镶嵌着一枚耳坠,留着很短的中分式碎发,嚼着满嘴的槟榔,嘴唇上就像刚摸了胭脂一般,完全就是一副欠揍的模样。他在我们面前站定,眼睛瞪着我们,嘴里还在囫囵嚼动,少顷,只见他哗啦一下吐出了一大口红色的槟榔汁,他脚侧的草坪霎时被染上了一团红。真******恶心,我跟你说。随地吐痰是混账行为,可是我觉得这混蛋随地吐槟榔汁更是无耻至极,如此一来,谁还敢在这一处草坪上带球。可他还笑嘻嘻的当作没发生过什么一样。老天,我真想给他一拳。
他搂着那个红发女郎的肩膀,噘着嘴,一脸得意的对我们说:“瞧,老弟们。正不正点?”
正不正点?嘿,他问我们他的女朋友漂不漂亮。这个混蛋,还好意思带这么个狐狸精一样的女人来问我们她漂不漂亮。
我真不知道他想炫耀些什么。
这种混蛋的毛病就是:只要他看上哪个姑娘,并且那个姑娘瞎了狗眼也看上了他,那么他就会到处去跟别人炫耀他的女朋友有多么漂亮、多么正点,而不管那个姑娘其实只是效颦东施或是母狗一只;反之,如果他看上了哪位姑娘而人家姑娘不买他的帐,那他就会满世界去说那位姑娘是插在牛粪堆里的一朵花或围着一朵花的一坨屎,而不顾实际上那个姑娘是天仙下凡或昭君转世。嘿,在这一点上,世界上所有的混蛋都有着和他类似的毛病。
“你们干嘛呢,大热天的,踢球有什么意思,”他说。“来跟我们玩玩嘛。保证叫你们痛快!”说完,他朝那红发女郎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他身后的那帮家伙霎时像疯子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老猫显得不耐烦了。他没好气的说:“你们干嘛不跟人家一样去找点事做呢。成天这样晃荡干什么?”
“找事做?你疯了吗?我们可是做大事业的人!”那家伙高声答道。他的表情满是惊诧,似乎意料不到老猫会说出这般话。
是啊,他们都是做大事业的人,只是因为目前还没有找到大事业可做,所以只能暂时聚众抽烟喝酒吃槟榔,只能暂时成天穿着奇装异服带着女人到处游荡。嘿,他们可都是一群做大事业的混蛋。西班牙人喜欢斗牛,荷兰人喜欢郁金香,法国人喜欢奶酪,意大利人喜欢当黑帮,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而他们呢?他们命中注定就是当古惑仔的料,嘿,他们逃不掉的。我并不是要刻意贬低他们,我也不想贬低任何人,可我的的确确觉得他们与生俱来背负了某种诅咒。
“来一口吧?”那个红发女郎把夹在手中吸了半截的香烟递到老猫面前。
“我不会吸烟,”老猫摇摇头说。“他们可能会有人感兴趣,你问问他们。”这家伙,他明明知道我们都不吸烟的,却把祸水引向我们。那红发女郎朝我们瞥了一圈。我们都摇摇头。
“啊哈!都是好学生啊,”带头的那家伙咧着嘴笑着说。他那一口粘着红色槟榔汁的牙齿暴露无遗,嘿,真是难看得要命。“既然是好学生,那就要乖乖听话,明白吗?”他说。
“明白什么?”
“真不明白?”
“真不明白。”
“别跟我装傻。”
“我不傻,也不想装傻。”
“嗬。那好,你们都给我听好了——”
“听好什么?”老猫打断他的话。
“你这么急着孝敬我们呀?哈哈!”那家伙摸摸自己的下巴,露出狡黠的诡笑。“你们都听好了:从这个月起,你们每人每个月都要给我交一百元安全费。明白?”
嘿,他说让我们每人每个月都要他娘的给他一百块钱!
“什么费?”老猫似乎有点惊愕。
“你们的安全费。嘿嘿。我们会负责保护你们在校里校外的人身安全。”
“哦……你想收我们保护费,没错吧?”
“老弟,你真聪明,”他上前一步,拍拍老猫的肩膀。“怎么样?我可是为你们的安全着想哩。”
“如果我们不交呢?”
“不交?不交也可以,只要你们从今往后跟着我混,当然什么也不用交啰。”
老猫把搭在他肩上的手别开。“如果我们既不交钱也不想跟你们混呢?”
“哟呵!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嘛。对不,老弟?”他往后退了一步,扫视了我们大伙一眼,朝地上啐了一口残存的槟榔汁。“你们要么交安全费,要么就乖乖跟着我们混。二者只能选择其一。明白?”
我们没人接他的话头。我们沉默了好半晌。原本我还以为他们闲着无聊过来看我们踢球呢,不曾想他们其实另有目的。听他道出了他们的真实意图之后,我忽然觉得这帮混蛋真是******万分可恶。嘿,我老实跟你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被人威胁勒索的情况,勒索我们的人竟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带着女人过来,而且还嚼着一嘴令人恶心的槟榔汁——他娘的,我要是乔峰那该有多好。我会用“降龙十八掌”将他们轰出十米远,他们没反应过来,以为我是用了什么巫术之类的手法让他们跌出那么远,他们不甘心,于是都像恶狗似的疯狂反扑,我看准冲在最前头的那个带头大哥,腾空一跃,飞起一记“大力金刚脚”,把他踹出二十米开外,剩余的那些混蛋们见状,立马伏地叩首,大喊“英雄饶命”,而那个带头大哥呢,连滚带爬地摸到我脚边,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而又无比崇拜的说:“老大!老大!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您大人大量,开开恩,就饶了我的小命吧!”
“你还想勒索吗?”
“不!不!不!不敢啦……绝对不敢啦!”他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
“真的不敢了?”
“老大!真的不敢了!你给我十个豹子胆我都不敢啦!”
“那你舔我的脚趾!”
“舔脚趾?”
“对!这是对你犯错的惩罚!”
“老大!我知道错啦,脚趾不用舔了吧?饶了我吧!我绝对真的不敢了。”
“不行!既然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下次如若再犯,就不是舔舔脚趾这么简单啦!”
“好!好!老大,我舔,我舔!”他说完乖乖地趴在我的脚上,把我的脚趾舔得干干净净的。嘿,可是当他一开口舔的时候,我才后悔不该让他舔脚趾,而应该叫他舔我的鞋子才对,因为那混蛋的口水淌了我一脚都是。可是我是大侠啊,大侠一言,驷马难追!所以我只能耐着性子让他把我的脚趾舔完。当大侠不是容易的事儿,别人舔你脚趾的时候你必须学会忍耐。
终于,他舔完了。嘿,他皱着眉头,像只哈巴狗似的看着我。他在等我发落呢。
“以后还敢敲诈勒索吗?”
“不敢了,老大!真的不敢了。”他哭丧着脸说。
“如果再教我看到你们勒索别的学生——哼!看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老大!老大!我们对天发誓,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做这种敲诈勒索的缺德事儿了,也不再抽烟喝酒吃槟榔玩女人了。”
“好!我就暂时饶过你们这回。下不为例!滚吧!”
嘿,他们屁滚尿流地滚出了操场。
嘿,如果我是大侠就痛快了。
看到我们都不说话,他撇着嘴装作很无聊的样子。只见他摆摆手,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老弟,你们好好考虑一下。我可是为你们着想哦。”说完,他搂着那红发女郎,转身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党嘻嘻哈哈地离开了。嘿,他还边走边拿手摩挲那红发女郎的屁股呢,真是无耻至极的混蛋。
看着他们就那么笑哈哈地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老虎强似乎很不甘心。“要不是孙老师他们进来,我真要揍他们一顿。”他说。
“那个矮胖子还不错,”胖子辉说。“他跟他们不像一路货色。”
“别管那么多了。我们争取时间练球,”老猫说。
这时,王明哲和小虫他们跑了过来。“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吧?刚才瞅着你们好像要打起来了,”王明哲问道。
我们都不搭理他。他赶忙凑到老猫面前,笑笑眯眯地说:“我去给你们买几瓶矿泉水吧?”
“几瓶?热得要死,几瓶有个屁用!要买就买一箱,怎么样?”老猫瞪着他说。
“一箱?!”王明哲吐着舌头说。他挠挠后脑勺,眼珠子轱辘直转。“一箱当然没问题……可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啊。”
“那算了。滚一边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不好意思啊。下次我一定给大家买一箱,让大家喝个个够。”
下次?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下次我们的比赛都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哩。这家伙的秉性我们是一清二楚的。不消说,我们都没人理睬他。
不一会,球队的其他人全都到齐了。我们就在草坪上练起了定位球和全场跑位。日头正烈,可是我们全然忘记了它的存在,全情投入练习。或许大伙儿都知道四点半的比赛是我们在初中阶段的最后一场正式比赛了,所以都特别卖力。
对练的间隙,我朝操场那个角落瞟了一眼。嗯,在那棵高大挺拔的榕树的枝叶所覆盖的看台一角,班上的几个女生正和孙老师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她们看起来很开心,兴许是那个角落的阴凉压制住了夏日酷暑所引发的她们内在的烦躁。
我跟你说,那可真是个凉快的角落。而且,那也是一个很多混蛋向往的角落。
那一天晚上——那是个月华如练的夜晚——我来到操场。我闲着无聊的时候就喜欢跑到这里来透透气。嗯,我走到草地正中央躺了下来。皓月当空,清风拂面,景色真是迷死人了。我伸展开四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望着浩淼苍穹,倾听着鹧鸪歌唱,嘿,我******就要沉沉入睡了。就在此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传到了我耳际。我侧身转头一看,只见远处有两个家伙正朝那个榕树覆盖的角落走去。借着明亮的月光,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他们!
你知道是谁吗?就是我们学校大名鼎鼎的校花,在她身旁的是那个混蛋——我们学校篮球队的队长。他正牵着她的手哩!
他们停下了脚步。那个混蛋朝四周转了转头,他似乎要确定周围有没有人。我赶紧装作死狗一样,一动不动的趴在草地上。他确定了没人,于是转回头去,双手握着我们校花的双肩,低着头——他太高啦,足有一米九——看着我们的校花,我们美丽的校花也看着他。他们就那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在那里傻看着对方。忽然,那个混蛋把嘴往我们校花脸上贴了过去——嘿,他们嘴对着嘴吻起来啦!哇塞,那混蛋原来是要干这个!大概他早就蓄谋已久了,今天终于等到了这个大好时机,可以******一尝夙愿了。而我们那位美丽的校花居然像木头人一样没有丝毫的反抗,就站在那里任由那混蛋吻个不停——真气死我了!坦白和你说,我觉得那混蛋根本就配不上我们的校花,他根本就没有资格亲吻我们美丽的校花,他有资格亲吻的只能是那些和他一样又高又壮的女篮球员又或者是那些举重女运动员。嘿,他有资格亲吻的就是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和他才最般配。现在,这个傻大个居然肆无忌惮的亲吻我们的校花,这简直就是我们学校的奇耻大辱,也是对我们男生的极大侮辱。我躺不住了。我脱掉鞋子,拎在手里,弓着身子,像只猫似的,轻手轻脚地从操场另一侧的小门溜了出去。
我以百米速度跑到了老虎强宿舍,我知道他们几个正在里面吹牛。我将刚才看到的一幕告诉他们,他们都兴奋不已,忙不迭地叫我带路前去一看究竟。
嘿,我们几个就像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绕到了榕树下。我们和他们只隔着一道不到三米高的围墙,他们的说话声我们听得一清二楚。嗯,不出所料,那混蛋正和我们的校花坐在那个角落的看台上甜言蜜语哩。
“为什么今天约我出来?”
“看星星啊。你不喜欢看星星吗?”
“喜欢啊。”
“我最喜欢看星星了,因为从那些星座里面可以发现很多美丽的神话故事。”他说。——看星星?看个屁星星,月亮那么亮,早把星星们吓跑啦。他哪里是喜欢看什么狗屁星星,他根本就是在撒谎,其实他就是想占我们校花的便宜而已。我告诉你,我清楚的很。我们大伙都清楚的很,就是可怜的校花还蒙在鼓里。
“有一件事情我要你跟我说清楚,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哦……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怎么可以不知道呢?”
“我真的不知道。”
“可是刚才……我们不是……我是说,刚才你为什么接受我的吻?”
“我不知道嘛。”
“那你为什么一下子跟这个这么好,一下子又跟那个那么好呢?”——原来他怀疑我们美丽的校花可能移情别恋。嘿,就他那傻样,她早应该移情别恋才对。
“我……真的不知道,”她嗫嚅道。“不知道……”
嘿,可怜的校花呀,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我看我们才不知道哩。如果你喜欢别人——比方说,你喜欢我——那你就应该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啊,尽管我******可能会犹疑那么一下,因为你漂亮得要死,我在你面前会有那么一丁点儿自惭形秽,但我相信我很快就会撇开那些该死的顾虑,欢欢喜喜地接受你的啊,而且那样一来也能快刀斩乱麻,一脚把这个傻大个踹到天边去,别让他老缠着你啊,你看他那鸟样儿,真是不要脸到家了。
嘿,你不要笑,这是我的实在话。我相信身旁的胖子他们差不多也都这么想。
“你怎么可以不怎么呢?”那个混蛋还在傻傻的追问不休。
“我真的不知道嘛……这个事以后再说好么?”接着,我们听到她起身走下台阶的脚步声,那个混蛋停留了有五六秒——他大概还在思考她喜不喜欢他——随后也起身跟了过去。
他们离去的脚步声越来越微弱,渐渐被夜色给吞噬了。
嗯,她还是不知道。我一直以为女孩子比我们男生成熟点,弄了半天原来我错了。她们一会儿跟这个好,一会儿跟那个好,把我们男生耍得团团转。原来啊,她们也不知道她们自己在做什么,好像就是为了好玩似的,到最后,她们才被自己搞得团团转。
嘿,就连我们大名鼎鼎的美丽的校花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