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真实背后
露西亚一直以为，自己至今为止的经历已经足够奇怪，但眼前的画面才让她觉得，自己真的是没有见过世面。
现在她正在塞拉弗的寝殿中，从军队首领沦落为端茶送水的小女仆。而会议桌边，两个天使和三个魔王正在开会。
这五个人她都认识，其中还有最不可能心平气和共处一室的塞拉弗和梅菲斯特。
之前迪亚波罗提出要到炽天使寝殿时，着实吓了她一大跳。但既然他说以讲和为目的，她也就妥协了。
但此刻，会议桌上的气氛凝重无比，桌子正中央放着一个用银片盒铁链重重封锁的小“包裹”，散发出一阵阵黑暗的气息。更奇怪的是，就连塞拉弗面对着这个巴掌大的银盒时，竟也流露出和魔族一样的崇敬。
“红茶。”她不安地茶杯往迪亚波罗面前一放，视线不住地投向那个盒子，好奇和恐惧混杂在一起：她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么黑暗的气息。
就在那一瞬，盒子内的东西仿佛有生命一般，震动着向她靠近。而同时，她心底埋藏的那些小小的怨恨和不满，竟一下子挣脱了牢笼。
黄铜托盘忽然当啷一声砸到地上，尚未端出的热茶翻倒在脚边，她却仿佛感觉不到滚烫的热度，正对着盒子的双眼透露出恐惧：她正看到那些黑暗的情绪将自己包裹起来，扼住喉咙，仿佛要报长期将它们封锁的仇。
而桌上缠绕着银盒子的铁链也开始松动，眼看着就要落下，就仿佛露西亚的黑暗情绪使得盒子内的东西获得了力量一般。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梅菲斯特。身为魔族的她可以看见缠向露西亚的黑色邪气，连忙伸手一扯，将站立不稳的女孩拉进自己的怀中，随即捂住她的双眼：“不要看。”
露西亚感觉到他紧紧搂住了自己，却仍然止不住内心的恐惧，抬起手拉扯着自己还维持着白色的长发，泪水不断从紧闭的双眼流出。
“拉斐尔！”梅菲斯特求救一般向对面的大天使喊了一声，更加用力地搂住她：“露西亚，没事了，没事的，不要理会它。”——他是魔族，当然知道受邪灵石影响的天使会看到什么：所有埋藏在心中的罪恶，所有哪怕只有一瞬间的不堪思想，全部被放大投映在眼前。
回过神来的两位大天使也连忙念起咒语，用自身的法力将邪气压制住。
圣天守护将邪灵石包裹起来的瞬间，露西亚就抬起头来：显然，那些吓人的幻象已经停止了。但尽管如此，她仍然不可抑止地颤抖着。
“露西亚，看着我。”梅菲斯特心疼地扳过她的肩膀，直面她已经红肿起来的双眼，指尖轻轻掠过她的唇，然后托起她的下巴——这是个让她忘记烦恼百试百灵的方法，但这次却没有什么作用。
无奈，他轻轻松开手，道：“邪灵石原本就是魔界一切罪孽的整合。它让你看到的东西，只是为了迷惑你罢了。所以，你不用在意。”
“梅菲斯特……”她却仿佛刚刚认出自己的恋人般，先是一怔，随后惊慌失措地紧紧拥住他，“原来我看到的都是假的……”
“你……看到什么了？”他这才感到事有蹊跷，小心翼翼地问道。
而露西亚就好像刚逃出陷阱的兔子，无比警惕地向四周扫视一圈，那种冰冷的眼神让塞拉弗都愣住了。随后，她撑了撑手好让自己靠近梅菲斯特的耳朵：“我看到……末日的景象。”
“嗯？”他一时没有理解，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先是邪灵石前所未有地自行移动，让后是——末日的景象？
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紧接着就听见脑海中仿佛有谁在催促：给他看，他和这件事息息相关。
她想要问，如何才能重现画面，身体却不自觉地动了起来，像极了当时梅菲斯特借用她的身子说话时的感受。
见她抬起手来，他下意识地握紧，却如同刹那间失明般陷入一片黑暗。几秒钟后，眼前逐渐出现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曾经即使在魔界也能够看得到的蓝色天空被染红，却不是夕阳的光照。残枪断剑被抛弃在地上。无数具尸体堆成了山丘，粘稠的鲜血流成了江河。魔界和天界之间的差别已不复存在，双眼所及之处无不是一片地狱的光景。
这一切都太过真实，甚至是土地沾满血后的温度也能够真实地传递给脚底。
“看下去。”耳边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分辨不出是谁。但那声音带着一种威严的感觉，迫使他接着四处观察，直到看见那幅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温热的血液浸湿了梅菲斯特的鞋子。因此当他碰到一截金属时，那股子寒意就格外鲜明。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看见的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露西亚的金色十字杖。只不过他所看到的法杖已经断成两截，十字架的一头钉死的竟是一只天使。杖上的金色已经暗淡不堪，雕刻也满是划痕。
一瞬间，他开始害怕在法杖另一头会看到的画面。
但仿佛有谁在逼迫他一般，他不得不将头转过去，面对不远处倒在地上的那个他此生挚爱的女子：她的手上还握着一片黑色的羽毛。
“不！”他已经忘了这只是露西亚给他看的幻象，心碎欲绝地跪倒在地，想要说服自己她只是昏倒在战场上而已。
但跪下身的他反而看到了她的面孔，看到那张曾经笑靥如花的俏丽面孔一片惨白，圆睁的双眼中再也不会出现从前的光辉。而她的胸口，是一大片黑色的干涸了的血迹。
在她的另一只手中，是一颗漆黑的石头——那是他们魔族的圣物——邪灵石。只不过此时那块黑曜石一般的东西已经碎裂，内部空无一物只留下一些土灰。而这片地狱那血红的天空中，另一块白色带红的石头正放出刺眼的光芒，代替了如血的残阳。
“露西亚！”他嘶喊一声，猛一抬手，将现实中在他怀里的女孩推开，一切的画面也随之消失。
梅菲斯特的思维尚停留在那具冰凉的躯体、以及那块破碎的邪灵石上。所以视野一恢复，就一跃而起将带来邪灵石的迪亚波罗狠狠抵在墙上，双瞳射出血红的光：“该死的，你把邪灵石带来天界到底想干什么！”
“我……”他的反应让迪亚波罗大惊失色，刚想要辩解就看到露西亚的手伸向了魔族的信物，连忙喊道：“诺伊拉小姐，您干什么？！”
被他这一喊，梅菲斯特也忘了兴师问罪，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刚好看见那些黑色的铁链在碰触露西亚的手指后灰飞烟灭的一幕。
“不能碰！”他猛地松开掐住自己同伴的手，瞬移到她背后啪地将邪灵石抢出来丢回守护术的范围内，并抓过她的手用力搓了两下，唯恐沾上什么毒物。
她缓缓转过身来，道：“我还没有看完。邪灵石的幻象。”
“你知不知道邪灵石里面是什么？”看到她坚决的态度，他不禁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地厚道：“是古魔王撒旦的灵魂！”
对于这个银盒子里的石头，她的确没有任何概念。听到他无比认真的话，终于手一抖停止了继续观看幻象的尝试。
“亲爱的，宝贝，我不希望你出任何事。”梅菲斯特以从未用过的亲昵口吻唤她，嘴唇轻碰着她的脖子。
她浑身一激灵，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轻的碰触会让自己反应这么激烈：是因为刚刚直面过死亡，而让她珍惜起每一个肉体接触的机会了吗？
“你……搞错了。”露西亚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把思绪解释清楚，“邪灵石给我看的东西，是在它破碎之后发生的。为什么画面里的我至死都握着石头的碎片，你想过吗？如果是能让我以生命去保护的东西，一定是能够扭转一切的钥匙吧……”
“但是你失败了啊！”梅菲斯特努力将她惨死的画面从脑中驱逐，却没有办法摆脱从心底升起的恐惧，“如果没有那块石头，说不定就会没事的。露西亚，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吗？”
“喂，你们两个都冷静一下。”一直没开口的贝利叶终于忍无可忍，一跃而起将怒目而视的两个人扯开，“妹妹这么说有她的理由，你担心他也情有可原。但至少我们先把事情搞清楚再决定怎么做啊！”
“贝利叶，这没你的事。”梅菲斯特冷哼一声想要推开他，却被好友从未有过的严肃眼神给震住。
只见他将露西亚护到身后，怒道：“我警告你，注意一下你对我宝贝妹妹的态度。如果你让她伤心，我不会轻饶。迪亚好心好意带线索给我们，露西亚要看，我们无权阻拦。”
“都够了。”露西亚从他背后走出来，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道，“各位，这块邪灵石至关重要，这是肯定的。迪亚，麻烦你待会儿解释一下来的目的。”说完，她转头对着梅菲斯特，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几秒种后，她终于开口道：“你，出去。”
梅菲斯特当场便愣住了，不敢相信这个素来可人的小女子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让自己离开、给自己难堪。
“别让我说第二遍。”显然这么做她的心里也很不好受，但理智最终压倒了情感，她只是冷冷地转过身去。
梅菲斯特看着她，也猛地一拂袖，道：“好，如果这就是你要的。”
她咬着嘴唇，只是转头看向拉斐尔他们：“老师，塞拉弗，可以把圣天守护撤掉了。迪亚，最好把你刚才告诉我的话再告诉他们一次。”
“额，好……”新来的魔王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显得有些踌躇，“那个，露西亚，菲斯他……”“不用管。”她将自己的冷酷表情全都用上，强硬地命令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开始吧。”
就如同露西亚所要求的，迪亚波罗将自己的来意重申了一遍，并强调他是以讲和为目的。
不过，和平会议进行到后半段时，话题的中心早已围绕着桌上的邪灵石展开。
她最不想听到的问题终于还是到了。塞拉弗显然也是犹豫了许久，因为无计可施才问道：“露西亚，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我自己的尸体。”这一次她倒是回答得很快，仿佛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句话让其他人下得不轻。
她考虑到自己言辞的不明确，便一五一十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并加上自己的猜想。
等她演说完毕，塞拉弗显得若有所思，提问道：“你说……还有一块白色的石头？”
“哎？嗯。”露西亚怔了怔，回忆片刻后补充道：“不过……可能更像是玉石吧，而且当中有怪怪的光芒在闪。体积很大，白色里面有一点红……怎么了？”正说着，她发觉塞拉弗的表情有些奇怪，连忙停下来问道。
塞拉弗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慌，但消失之快让她以为只是错觉。几秒种后，他的声音中没有了先前的疑虑：“没什么，好像是我太多心了，这场战争弄得人心惶惶。”
露西亚认识他的时间也已经不短，自然看得出他刻意隐瞒的意图，便识相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迪亚，这块邪灵石怎么处理？”
发现谈话内容终于转回正题，迪亚波罗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解释的时候神情也和善了许多：“各位，就我所知，你们天界有神谕对吧？主神给子民们的一种提示。”
看到拉斐尔点头之后，他接着道：“在魔界也有类似的东西，古魔王撒旦的灵魂在必要的时刻通过邪灵石向我们传递信息。唯一的差别是，你们的主神还活在原动天，但我们的上古魔王却不得不依赖一块石头为生。这也是神魔战争失败的代价之一。”
“说正事。”塞拉弗敲了敲桌子，以表催促。
“别急啊。”他笑了笑，道，“大概就是开战前两天左右吧，我碰巧去了一趟漆黑之间……
啊，就如同你们接受神谕的地方。只不过漆黑之间也被当成武器库，所以那天我其实去拿能量石……总之，”看到几个人不耐烦的神情，他连忙道，“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邪灵石发光，所以就尝试着碰了一下。接过嘛……魔王的命令就直接变成文字输入我的头脑了：‘携吾之尊魂容器邪灵石至白光之界’。白光之界，就是古时候对天上界的称呼吧？魔界则是暗云之界。”
露西亚在一旁如同一个好学生般，带点调皮地举起了手：“但是，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身为古魔王，为什么会在这么长时间后忽突然提出要来到天界？而且他选择展示幻象的人是我！如果是塞拉弗、哪怕是拉斐尔老师也都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会是我呢？”
“大小姐，你问我我问谁啊？”魔族永远都不会是适合严肃会议的生物。一番询问下来，迪亚波罗早已经不耐烦，直接抛出自己的问题：“这块邪灵石，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给我保管吧。”塞拉弗露出当权者应有的威严，伸出手用一层结界将银盒子连带幸免于难的锁链一起托起来。
露西亚也一直心神不宁地想着梅菲斯特，见到事情已经收尾，立刻就从凳子上弹起，脚还没着地已经扑闪一下翅膀冲了出去。
“当！”没等她奔到门口，就被身后的什么东西狠狠砸中脑袋，突如其来的撞击痛得她眼中都泛起了泪花。
“谁、啊！”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遭到突袭，怒火冲天地转过头去，随即呆愣愣地看着自己脚边的东西——又是那个银盒子。
于是，她立刻以无比委屈的眼光看着塞拉弗，而后者则回给她一个更委屈的眼神：“你才一转身它就自己飞出去了。”
她弯腰将盒子捧在手心，这一次，并没有看到任何奇怪的幻象，而且感觉到掌内有一股细细的暖流。
“好温暖哦。”她脱口而出，心中的恐惧一点一点瓦解。
迪亚波罗不可置信一般望着她，道：“漆黑之间可可是布满寒冰的地方。难道说撒旦大人真的选中你来做守护者？”
“守护者？”她不明所以，只觉得满头雾水，“什么守护者？”
“是神魔之间共有的传说。”塞拉弗先一步替她解释，语气中有不易察觉的沉重，“当世界走到生命的终点，权位最高的神与魔将从各自的种族中挑选一名心思正派的族人，由他们两人放下天上与下界的恩怨，将世界的平衡归回原处。但是……上一次选出守护者是在无数年之前了。那可是比神魔大战还要久远的事情。而且，我也从来没听说过能够跨族选择。”
“我也一样。”作为魔界的文书官，贝利叶是最接近邪灵石的、也是他们之中最有发言权的人。但此时他也懵了，看着精致的银盒不知所措：“先不说妹妹的能力是否足够。单是邪灵石的暗黑之力，就没有谁能够承受得住。连我们魔族都不行。”
“嗯，我说一句可以吗？”露西亚上前一步，小心地道，“既然我被选中，就肯定有理由。未来的事情谁都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们要保护邪灵石不被破坏，才可能阻止一切的发生。所以当务之急是与迪亚讲和。除了我们逮到的塔洛玛蒂以外，魔族的主战派仍然不在少数。恐怕还需要一次正面交锋才能决定是战是和。”
“总之你的意思就是，今天先到此为止。”塞拉弗适时地将她的长篇大论总结起来，一反常态地露出烦躁的神色不断挥着手，“就这样吧，明天再谈。拉斐尔，为我们魔界的贵宾准备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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