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原上的夜色夹杂着浓郁的雾气,此时萧元已经驾马来到了当年那个地方,姜永夜跟在她身后半个马头的距离,看了一会萧元的背影,道:“元儿,该回去了。”
此处是松原的深处,倒不是害怕此刻,而是猛兽出没,实际上更加不安全。
萧元朝当年他站的地方忘了一会儿,眼中有些失望,垂下眼,“好。”
她再次抬头的时候,幽深的阴暗密林入口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一马一人。洁白的衣袍,俊秀得难言的容貌,温润如水的眸光牢牢地静静地看着萧元,仿似是在看着他的心头宝,他的此生挚爱,他的元儿。
萧元愣住了,她不曾想过,会在这里见到景行止。这个本该在长安城里的人,却在此时出现在这里,除了白色的衣袍,一切都这样的吻合。
可是,怎么可以是他?
怎么可以呢?这是前世将她一次一次抛下的人,怎么会是他?
然而,他手中隐约藏在袖中的洞箫却明确的昭示着他的身份,萧元微微张着嘴巴,难言此刻的心情。
她本该是欢喜的,因为遇见了这个她寻找了许多年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元怔忪了许久,才问出这一句话。
景行止拿出藏在袖中若隐若现的那管洞箫,萧元胯下的马儿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不安,扬着马蹄前后的移动,萧元接过那管洞箫,握在手中,轻轻垂头,放在唇边轻吹了一下,再抬起头时,素来清淡的双眼忽然有着莫测的水光,她的声音有些哑。
“你随我来……”
她驾着马,向着松原的深处前行,这一刻的背影,伶仃如竹。
姜永夜欲要跟随,萧元听见马蹄声,却回头,眼神黯淡,道:“不要跟来。”
她从以为自己是一朵婆罗花,到后来知道自己也是前世的孟光长公主,到如今,心中的疑惑一日比一日的增多,而在这一刻,似乎一切的谜题都会揭晓。
建武五年的深秋,光武帝携妃嫔东巡,这一次,没有让萧皇后陪伴。
长庆宫的萧皇后,病得实在严重,且她从除夕开始,就拒绝与陛下相见,便是连疼爱入骨的孟光公主也不让见面,除了专门为萧皇后看病的太医和贴身服侍的宫女,无人知道萧皇后的病情究竟如何。
这一日的清晨,关闭已久的长庆宫却宫门大开,光王一路骑马奔驰进来,见到的,却是年幼的萧元跪坐在萧皇后的脚边,白发红颜啊,他有着南国第一奇女子之名的姑母,容颜已久,双眼却飘散。
后世人说皇室,都说南国皇室中有两个皇后不得不提起,光武帝最爱的光武萧皇后,以及另一位南章帝的方皇后。
前者的迷人之处在于能够十年如一日的得到丈夫的爱,后者的惊讶之地在于能够从一个卖珠女摇身变为一国之母。
萧皇后死在光武帝东巡的时候,据说这位在太子时期就战功赫赫的铁血帝王,在接到萧皇后薨逝于长庆宫的丧报时,正在城墙之上眺望东海,在斥候说:长庆宫萧皇后薨时,这个一生伟岸的男子突然倒下。
他在昏睡中,不断的喊着萧皇后的小名,阿笳。
“先生,陛下迟迟不能醒来,这可如何是好?”
在东巡的路上,他们遇到了传说中的天人景行止,陛下召他随侍,听闻他博览群书,会世间所有技艺,医术自然也是不凡的。
“无妨,我可为陛下奏一曲胡笳,相信陛下闻此声,必会醒来。”
胡笳虽在,可是萧笳却死了。
他连夜赶回长安城,走进长庆宫的时候,看到了就是披着衰衣,乖巧跪在萧皇后床前的孟光公主,她的身侧是同样一身重孝的光王,唯独他自己,明黄色的龙袍,和这里的白纱,哀乐格格不入。
女儿仰起头,看了他一眼,便平静的低下头,他在这个短暂的一眼中,看到她哭得红肿的双眼,不复往日的稚气,静得像一口古井。
“母后让我告诉你,”萧元低着头。
“阿笳,她……她说什么?”
“锦水常在。”萧元抬起头,望着自己的父亲,道:“汤汤与君绝。”
她说完这一句话,就忍不住呜咽起来,身旁的萧永夜立刻将她搂在怀中,小声的哄着她,在孩子的哽咽声中,他听到萧元说:“你自由了,再也不用忍受母后指责的眼光了。”
你想杀死她,你成功了。
少女的唇动了动,无声的说出恐怖的真相。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其实,谁也不知道,萧笳最后死时,究竟是爱着光武帝,还是恨着的……
“本宫问你。”萧元坐在马背上,背影孤零,景行止看着她的背影。
“你可爱姜予美?”萧元倏地转过身,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景行止,“本宫说的是前世?”
景行止眼光闪了闪,低低的,呢喃,“果真……”他复又抬起头,目光坦荡坚定的说:“爱。”
萧元怔了怔,不怎么相信,怎么会是爱呢?
她不知道前世她回到长安以后的事,可是她嫁给他整整五年,他都不曾爱过她一点,哪怕是一点。
但是萧元想,这些风花雪月都不是她的事了,她只关心,景行止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这般诡异的让她做了两世的孟光长公主。
萧元自复生的那一日起,就有着这个疑问。
“你,为何救我,为何将我从前世弄到这里?”
眼前这个人是萧元前世的夫君,可是因为机缘巧合,这一世却分道扬镳了,萧元庆幸自己神智还不清晰之时就有这样的觉悟。
人随两念,一念谓之离,一念谓之留。
前世里,她要留下景行止,却最终分离;今世里,她要离开景行止,而他无时无刻,似乎都在她的身边。
景行止苦笑一声:“我有一苦,谓之求不得。”
萧元却是不懂的,她望着景行止,觉得这个曾经是她生命整个热情的男子,这样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