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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咚咚咚。”

晏落迟疑地望着房门。自己曾答应过扶苏,除他之外谁都不见。心中下定主意,无论是谁都不会开门。

“小柔,是我。春桃。”

“春桃?”由这个名字,联想到那个自己被关柴房时冒死给自己喂粥的人,若非她自己岂能侥幸活到今日?

心道扶苏不想自己见的是胡亥、是乔松,甚至还有赵高、李幼娘。一向待自己如姐妹的春桃是府中人,并非扶苏顾忌的对象才是。

才打开门,便触到春桃那双满是关切的杏眸,“小柔?真的是你吗?我没看错吧?”

“当然是我。”春桃与自己才几日不见,为何会惊诧成这副样子。

“小柔,你安然无恙。太好了。”春桃紧张的眉眼间透出一丝如释重负。

“怎么了?为何你会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晏落一双秀眸落在春桃眉眼间,那满满的关切与担忧看得晏落心上一暖。

“宫里都在传,说你有亡国克君的命,扶苏公子被你克得娶不成李家小姐。所以扶苏公子将你软禁了。我还以为又像上次那样……”说到一半,春桃发现对面的人变了脸色,不由连忙噤了声。

亡国克君?呵,无论她如何躲都躲不了这样的宿命了。那扶苏……他未娶到李幼娘,到底是不是因为接近自己,而克阻了他的帝王运呢?

“小柔,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春桃小心地朝窗外探了探,“此地我不宜久留。你自己保重。”

“春桃,你为我几番冒险,此恩此情小柔终身难忘。”这一生,真心愿为她着想的人实在是不多。

“别傻了。我们是好姐妹嘛。”春桃笑着握了握晏落的手。

忽然想到什么一般,连忙去掏衣袖,“我刚才在你门外捡到这个,不知是不是你遗落的。”

春桃说着,自袖中掏出一个白帛卷来。

“这并不是我的东西。”这白帛卷看来倒像是一封密函。

“不是你的,也应该是扶苏公子的吧。总之,你先收着,我也要快些回去了。”春桃不由分说,将那白帛卷往晏落手中一塞。

目送春桃离去,晏落的视线转而落向手中的白帛卷。莫非这真是扶苏遗落的?

素手抖开紧紧卷起的帛布,却在看到白帛上的字时,秀眸一怔,这……这不是扶苏的东西!这是那个人给自己的!

赢政双手撑头瘫坐在龙椅上。方才一个起身,猛地天旋地转,仿佛万物颠倒了一般。

“卢生!快叫卢生!”连忙用手托头,冲立在身后的一排木桩疾喝道。

“是。奴才这就去。”走出去的不是别人,正是赵高。

很快,赵高身后跟来了仙风道骨的卢生。

眼见卢生又是跪拜又是行礼,赢政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免了,免了。快告诉朕,朕已按你所言,清静淡恬度日,也连贯了这二百多座宫殿,使李斯、冯去疾都不知我所踪,为何方才起身时,眼花心颤,似万物在空中浮动般?”

卢生掐指一算,从容回道:“圣上产这是受了妖物所侵。”

“一派胡言。宫中何来妖孽。”赢政一心求仙,听闻有妖,心下顿时不悦。

“此妖因是上次长城旁未被捕获的孽障。”卢生捋了捋长须道。

想到自己所建长城坚如钢铁,而那妇人轻轻一哭便哭塌了一角,意志如钢铁的人也不由心生动摇,“那此妖如何会入宫?现又在何处?”

“回皇上,此妖是嗅到宫内有同类的气味一路寻来。至于它现在何处……”卢生掐指再算,唇角倏地一扬,“若我没料错,此妖将在午时现身丽苑。”

“午时?丽苑?好。朕倒要亲眼去见见这究竟是何方妖孽!”黑袖重重一甩,宦官慌忙伺候起驾。

晏落再次望向桌上那块白帛。午时……丽苑……而落款处,更是清清楚楚地写着“乔松”。这怎么可能呢?别说乔松无权踏入宫内,就算有,他行动不便,如何会约自己去赢政寝宫不远处的丽苑,而不是直接去他那儿。可看那信上的温文措辞却分明是出自乔松之手。去还是不去?答应了扶苏不会离开半步,可乔松在信中说是攸关生死的事,自己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去!就算是有人假借乔松之名戏耍自己,也大不了就是白跑一趟丽苑,可若真是错过了人命关天的大事,自己岂不是要抱憾终身?

“你要去哪里?”打开门的同时,低沉的声音已在上空响起。

“扶苏?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原以为他还在督建阿房宫,全未料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黑瞳仿佛欲望穿她一般地直视着她的慌乱,淡淡道:“这是我的府第,我当然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你不是应该在督建阿房宫吗?难道……”晏落顿时脸色惨白,难道阿房宫已经修建竣工了?

“阿房宫已与我无关了。”扶苏说时,黑瞳意味深长地望向晏落,“父皇已命胡亥顶替了我的督建之职。”

原本赢政挑选扶苏督建阿房宫便是表明对他的器重与宠幸,那此次的突然换人,莫非也是为了告诉文武百官,皇上心中的最爱已经换人了?

“扶苏。”她知道他现下的心情一定低落到了极点。一向未被他放在眼中的胡亥竟然在抢了李幼娘之后又抢了始皇帝的青睐。

“我没事。”声音平静无波。

他那样对父皇说话,换来这样的结果是理所当然的。他竟然对着父皇直言要娶眼前这个女人。那样坦诚而直接地说要娶这个命中注定会克君败国的女人。父皇扔向自己的那道圣旨真的砸得他很痛。痛的不是被砸的地方,而是那上面要封自己为太子的字太扎眼,只扎得他连心都跟着痛起来。父皇一直知道自己要这江山,可他还是不停地挥霍着这个国家、压榨着普天之下的黔首、更牢牢将太子之位收于囊中只让自己顶着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长子的头衔。而这道父皇早已暗中拟好却迟迟未盖玉玺的圣旨,根本就是父皇不信自己的证明。

“我知道你心中不好受。”注视着黑瞳中的隐痛,晏落咬唇寻思着劝慰他的话语。他是扶苏,那个向来将一切都气定神闲掌握着的扶苏。他连隐藏失败都隐藏得让她由心底叹服。她真的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言语才能对他有用。

“你知不知道,当父皇宣布由胡亥来顶替我去督建阿房时,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吗?”深邃的黑瞳中有幽暗的光亮在闪动。

“你?你怎么可能会害怕?”她诧异于自他口中听到“害怕”这两个字。这从来是他留给敌手的词。

“呵……”他轻笑着,可听在耳中却更像叹息,“我这一回,是真的害怕了。我怕……胡亥在取代我成为李幼娘的夫君,在取代我督建阿房宫之后,也会取代我在你心里的位置。”

“怎么会?绝对不会有那一天的。”这样的扶苏让她心痛,他竟然开始对自己没有信心了。他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怎么可能被轻易取代?那是自己都取代不了的高高在上的位置。

“晏落,真的不会被取代吗?任何事都不会取代吗?”他不确定地淡淡反问着,黑瞳中却流露出渴望答案的迫切。

“不会。我发誓,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你是失势还是得势,永远不可能有人取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她给出誓言,一生一世早就暗自许给他了,再多的变故都无法改变她的心。

“我信你。”低沉的嗓音中混入一丝沙哑,向前探去的身子已表明他意欲何为。

晏落羞涩地闭上双眼,微微仰首,迎上他的吻。

那柔软的唇、皓洁的牙、小巧的舌……一切都太过美好,让那个心上有着失意的人迷恋到无法自拔。一次次地索要着,那些往昔情动时分想要却不能要的,都誓要在这一吻中得到补偿一般。

几乎吻到不能呼吸,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双眼仍纠缠着彼此,不愿放开。

“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留住你。因为……我害怕……会失去你……”他喘息着在她耳边低语。明知不该如此僭礼,唇还是忍不住吻上她那圆润的耳。

“扶苏。”她动情地唤着他的名字,双眸已微熏醉意,“纵使君为世人所弃,晏落仍会伴在君侧。”

他好不容易找回的理智,被她轻易摧毁。唇,再次欺上了她的。****如离了弦的箭,再也挽回不了。

身下这个人,他已渴望了太久,为她疼痛了太久,今日一切夙愿将了。甩袖拂去支窗的木条。不再需要那碍事的日光来照明,因为他誓要用自己的爱将她整个点亮。

轻梳着扶苏那一头墨黑的发,想到方才自己的发与他的发曾紧紧纠缠,不由双颊飞红。在这光天化日,她竟然与扶苏就……

“落?落?”

“嗯?”听到柔声轻唤的人这才醒过神来,发现扶苏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正深情望着自己。慌忙为他分股、束辫、盘髻。转眼,已打理妥当。

“在想什么?”低沉的声音再次成功将她的心跳打乱。

不敢直视他。一切都太过突然。扶苏竟然这样毫无征兆地要了自己。他从来都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

扶苏轻抬起晏落的下颌,幽深的眸直视着她道:“你在怪我的情不自禁?”

“我所认识的扶苏从未有过情不自禁……”她真的不确定,从头到尾都未确定过他的心里到底是不是有自己。

“那是他未曾遇到像你这般美丽、温柔、聪慧……”低喃声渐渐化作一个深切的热吻。

“砰”的一声重响,将那缠绵的两人自绮丽美好中惊醒。

尘土飞扬间,只见那门竟然整个倒在了地上,而在那空空的门框间,正立着怒目相向的胡亥。

眼见胡亥咬牙切齿、双目通红、双手紧握成拳,整个人不停地颤抖着,晏落连忙欲上前询问,却被扶苏一把扣住手腕。

“胡亥,你这是做什么?”扶苏冷声问着,虽然衣衫未整,却半点未损他那浑然天成的威仪。

“做什么?”胡亥声音嘶哑,竟隐隐伴着哭音,“该我问你们才对。你们究竟都做了什么?”

胡亥在恨的人也包括自己?晏落不是没见过胡亥生气时的样子,可像现在这般失态而可怕的,却是第一遭。

胡亥转首,一双血红的眸直直对上正愣愣望着他的晏落,“你怎么可以这样害二皇兄!亏他对你如此深情!你怎么可以!”

“乔松?”晏落本能地摇首否认着,却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乔松怎么了?”

“怎么了?你自己看怎么了?”胡亥一步步向盘坐在床榻上的两个人逼近,一双紧握的拳摊开在两人面前,那拳上竟然沾满了未干的血。

“啊!”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血,更曾经亲手杀过不利于楚国复辟的敌人。可是,一想到这鲜艳夺目的血竟然是那温柔如风的乔松的,晏落仍是止不住打了个冷战。

握着她手腕的人,感觉到了她迅速变凉的体温,黑瞳倏地一冷,“乔松受了伤,你该带他寻医去。来我这里有什么用。”“你以为我不想!我比谁都想救他!可那些草包医生救不活他了!救不活了!你听到没有!二皇兄他死了!被你们害死了!”胡亥对着扶苏狂吼的同时,眼角再次滚落大滴大滴的泪,心上的痛就像这眼泪般,止都止不住了。

“乔松死了?”一直沉默的扶苏眸中微现惊色。

“不会的!你胡说!”而被扶苏握着手的人,一把甩开桎梏,不敢相信地直冲到胡亥面前,秀眸中已有水光在闪动,“你在开什么玩笑?乔松怎么可能会死?”

“玩笑?我都恨不得这是玩笑!乔松死了!死了!被你害死了!”胡亥瞪着晏落,失控地大叫道。这个自己到现在都不愿接受的事实,为何还要由自己亲口说出来。

“我怎么会害他?我一直都在房里……我根本没出去过……”晏落惊惶地摇着头。见到胡亥如此悲痛已知道乔松是真的出事了。想到那个在自己心绪不佳时会软语轻言、会温文抚琴的绝色人儿,心中泛起如潮般的难过与悲痛来。

“没出去过?呵。有人替你跑腿,你当然不必出去!”胡亥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绸缎来,那缎面上的小篆清秀娟丽,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晏落只扫了一眼缎面文字,已是惊得几乎站立不稳,“午时”、“丽苑”,而那落款,竟然是“晏柔”。有人借自己之名,约乔松午时去了丽苑。

“竟然利用二皇兄对你的一片深情,将他引到宫内!你知不知道他死得有多惨!他被父皇一剑刺穿……”回想起乔松死前惨状,那被血水整个染红的单薄身影,再也无法多说一个字,大恸之下,只剩泪如泉涌。

“这根本不是我写的!他腿脚不便,我怎么可能写信约他出来!”这是一个阴谋。有人策划了一个杀害乔松的阴谋,而自己却不知不觉被陷其中。

胡亥悲凉地抬起眼来,血红的双眼直直望着双眼噙泪的晏落,许久,一双染满乔松鲜血的双手忽然紧紧抓上晏落瘦削的双肩,嘶哑着声音道:“你可敢对天发誓!”

“若你手上这封信是晏柔写的,叫乔松化作厉鬼,日日夜夜缠着我,让我无一刻安宁……”

“够了。”

“落,你疯了!”

胡亥与扶苏同时出声喝止。

晏落意味深长地扫了眼扶苏,双眸移回胡亥处,将那未完的誓言补全,“……至死方休!”

“这才不枉乔松临死都不许我们刁难你!”胡亥举起右袖,用力抹了把泪,放下袖时,脸上已收起了所有的哀伤,只是那血红的眼中还有着无法藏起的痛。

听闻胡亥一席话,晏落咬唇欲忍,却还是未忍住那如断线珍珠般滑落的泪。乔松竟然在临死前还如此想着自己。可自己呢?在乔松被假借自己名义之人欺骗以至丧命的同时,自己又在做什么?

“这件事,我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胡亥说时,将手中那锦缎重重一掷,不偏不倚,掷在了扶苏脚旁。一双紧盯着扶苏的眼里,透着杀戮的凶光。

扶苏望了眼脚边被揉成一团的白缎,眸底有别样的神思在飘动。幽深黑瞳望着甩袖离去的胡亥,安静从容。

“落,你还好吧。”扶苏一双手刚要触到那瘦削的肩膀,却被冷淡地闪开了。

“你为何要害乔松?”幽幽的质问声中透着伤痛。未得到答案之前,已然判了某人的罪。

“今日必须有一人为父皇的宝剑祭血。不是你,就是他。”黑瞳平静探向她,他不过是在被夺去李斯、夺去父皇的信任后,阻止他们从他手中夺走更多而已。

“所以你才会不早不晚,偏偏在午时将至时,出现在我面前!”倒抽了一口凉气,扶苏竟然已经知道自己无意间收到了那封信。那也就是说,其实他根本就知道春桃暗访时所发生的一切!

“若我不阻止,你会去吧?”扶苏淡淡地问,这个曾经关乎她生死的决定,现在看来已是微不足道。

“刚才……那一切……竟然只是你的阻止手段!”他果然不是个会情不自禁的人。可笑自己沉溺其中的恩爱,竟然只是他阻止自己破坏他屠弟阴谋的手段。身上泛起阵阵寒意,开始怀疑自己所面对的、所爱着的,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男人。

“你以为我扶苏是什么人?”她竟然将他人生中这唯一一次的情不自禁说得如此不堪!他要阻止人,多得是办法,何必……何必把自己都搭进去!

“你竟然利用我,害死了乔松!”她不懂,真的不懂,乔松到底错在哪里,他竟然要用这样残忍的方法去对付他。

“我也不希望有人丧命。是他们先动了害你的念头!”若非他们已将魔爪伸向她,他又怎么会做得这样绝。

“哈!他要置我于死地?那他又怎么会傻傻中了自己布下的局,枉送了自己的性命?”扶苏真的当自己是三岁孩童吗?如果乔松真要害自己,他今日根本不会在午时出现在丽苑。

“这个局是赵高设下的,乔松自然不知。可这赵高分明就是他一手桊养的恶犬!若非他在背后撑腰,赵高岂会有今日的嚣张气焰!”这背后的千丝万缕,岂是晏落这个局外人所能明了的。

“就算是赵高设下的局,你该寻赵高抵命才是!天下谁人不知,赵高今日高高在上,全仗始皇帝宠幸。你竟然将这账莫名算在乔松头上?这未免也太牵强了吧!”晏落眼中溢满了失望。扶苏分明就是对胡亥夺李斯又夺赢政宠爱怀恨在心,又找不到发泄之处,只能拿乔松来解恨而已。

“牵强?”扶苏冷哼一声,“你总还记得那个卢生吧。”

她当然记得。那个突然登门来拜访自己,说了一堆古怪话语便离开的方士。正是因为他那次的拜访,才导致了胡亥和扶苏今日的水火不容之势。

“你该不会告诉我乔松又与卢生有关系吧?”她太了解扶苏的性格,分明就是在借机转移话题。

“乔松精通伏羲之法,善推过去未来,你该知晓吧。”扶苏强抑心上因她这种种不信任而翻腾的情绪,他原本不想让她知道这隐在暗处的一切。可是,现在看来,却不能不说了。

晏落不愿作答,只是微微颔了颔首,其实乔松的占卜之精准,常常让她心中称奇。

“凭你的聪慧,该不难了解,那个在父皇那里事事未卜先知的侯生,背后是由哪个神人在撑腰了吧?”声音几乎自牙缝中透出。

乔松!亏他这么多年,在那荒废的一隅扮演着失意皇子。可父皇身边最亲近的两大奸佞,竟然都是这位好皇弟一手栽培的心腹。

“卢生也是乔松的人?”

那如此说来,当初扶苏与胡亥的那场误会,根本就是乔松刻意为之的?那个温润如玉、笑如春风的绝色男子,他怎么会是心计如此深重的人?更何况,乔松对胡亥的疼爱,是自己亲眼所见的。

晏落诧异地瞪向扶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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