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三,是我的生日。也是他们爱情的祭日。
他们终于都疲惫不堪,无力争吵。
妈妈走的时候,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她过来敲门,我没有开,只是说再见。
“芭乐,照顾好自己,无论怎么样,妈妈都不会不要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她在哭,但是我还是忍住没有出去抱抱她。
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义无反顾的走了。
我从窗口看见她瘦弱的背影。
一直到如今,我都记得她年轻时美丽的样子。记得我们坐在海边,她把我抱在怀里,神采飞扬的对幼小的我说,芭乐,大海真美。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背弃故乡,和你爸爸来到这个海边吗?因为你爸爸曾经对我许诺过,如果我们结婚,他就会在海边为我建一栋小小的房子,阳台种上许多美丽的花儿。像诗歌里写的那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抬头,看到她动人的大眼睛里洋溢着爱情的甜蜜。
而如今,远处的大海和天空,依旧蔚蓝美丽。那份诗歌般的爱意,却早已荡然无存。
是谁说“世间好物不牢坚,彩云易散琉璃脆”?
但我不怪她。她自顾不暇,哪有精力顾我。何况,我已长大。
我打开门走出去,爸爸正倚在沙发上喝酒,双眼红肿,胡子拉扎,衣衫不整,一副自甘堕落的样子。
屋子已经被妈妈收拾好了,地板也刚刚拖过,有淡淡的水渍印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点儿烦躁,一颗心好似要爆炸。并且心底升起一种迫切的渴望——我想要见他,非常非常想。
尽管从一开始到现在,我们不过才几面之缘。但是我知道,他会懂,他都会懂。
他会明白我的伤痛入骨,会明白我的孤独寂寞,会明白我的迷惘恐惧。也会明白,我所有的不快乐。
让我难过的是,我们对于彼此而言,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虽然或许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想要如此肆无忌惮的对他敞开心扉,诉说这一切。
但我该怎样找到他呢?
我在海边暴走了整整一个多小时,也没能见到他。
在我急需找人倾诉自我的时候,亲爱的陌生人总是离我太远。
哦,我们不过是陌生人而已。我记得我提醒过自己,太过依赖别人的温暖,总会时时担心着失去。
天色阴沉,冰冷的海风掀起我的长裙子。我疲惫而绝望的站在人迹寥落的海边,潮水涌上来,淹没我的脚背。退下去,再涌上来。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四周都是冷冰冰的,我好似被罩在一个冰块做成的巨大罩子里,连血液几乎都要凝结成冰。
天阴沉的可怕,大片大片的乌云沉重的堆积在海面上,酝酿着一场可怕的暴风雨。
海水是黑色的,辽阔无边的大海此刻看来像是一只巨大的被挖了眼珠的眼睛,空洞洞的,毫无生气。
狂风掀起一片又一片巨大的海浪,朝我怒吼着劈面而来,像是要誓死将我溺灭。
罢了罢了!
我穿着我漂亮的花裙子,呆滞机械的一步步慢慢走向汹涌的海水,惊天巨浪兜头而来,将我击倒在温柔的大海里。
海水的拥抱是冷的,我的身子是冷的,心也是冷的。整个世界都是冷的。
潮声渐渐淹没我的耳朵。
芭乐,芭乐,姚芭乐!
我忽然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然后,一双强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捞起来,粗鲁蛮横的把我拖进一个胸膛。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他一直喜欢管我叫小孩的。
我的头被用力按在他胸口,他的心跳急促而猛烈,差点鼓破我的耳膜。
我头晕目眩,却还是抬起头来对他一个劲儿的傻笑。
“小孩,你疯啦!”他责备恼怒的口吻里,带着点怜恤。“屁大点孩子,做什么傻事?”
“你误会了,我不想死,”我软绵绵的趴在他胸口,仰头望着他,呵呵傻笑着解释,“真的!我没想死的,我只是想去大海深处看看,是不是真的有童话里的水晶宫和美人鱼……我真的好想去大海深处看看,很小很小,妈妈给我讲‘海的女儿’的时候,我就想去看看。”
“胡扯!”他一把搂着我的腰,用尽全力在汹涌的海潮中维持平衡,将我向岸边拖去。“暴风雨要来了,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回去!”我忽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忍不住龇牙咧嘴。“我不要回家!我不回!”我忍不住哭泣,挥舞着双手奋力挣扎。
他被我扯得踉踉跄跄,东倒西歪,连着呛了好几口海水。我以为他会生气,会暴跳如雷,会撇下我孤单一人,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里载沉载浮,随波逐流。
如此脑残的一朵奇葩,真是懒得搭理她,让她去自作自受,自生自灭好了。
“好好好。”没想到他只是用右手抱紧我,左手托住我的头,让我不至于被连连呛水。他伸手拂开黏在我脸上湿淋淋的头发,看着我用温柔的语调说,“我们不回去,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好吗?”
潮起潮涌,狂风怒吼,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可是这一刻,我好似灵魂出窍,除了眼前真真实实的他,所有一切天翻地覆都与我无关。
“我想要离开这儿,越远越好。”我在他包容怜悯的目光下安静下来,怠倦的靠在他怀里,轻声问,“我想要离开这儿,越远越好,好么?”
“好。”他说,“小孩,你要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