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见过一个捏糖人的小伙子,他的绝技让人叹为观止,他的逃跑让我至今遗憾。
那年,我在一所子弟学校当校长,兼毕业班的作文辅导课老师,眼看他们聪明伶俐的一个个孩子,却写不出一篇有血有肉的文章,我心急如焚,把上午最后一堂体育课也夺过来为他们“加餐”。他们没得到通知吗?打铃后我进了教室学生还差十来个,干什么去了?
班长说:“都在校门口看捏糖人!”
真是胆大妄为!我到要看看是哪几个学生。
“校长来了——”是谁一声吆喝,门口的一堆孩子如麻雀归林飞进学校了,只剩下一个瘦精精的小伙子,全神贯注地投入在他的创作之中。他左臂搂个草把子,左手端一只装有各色糖块的小盘子,盘子下有微微的小火,拇指一推,一小格子颜色就对准下面燃着的火苗,那糖片刻就被烤成糖泥,他右手捏起蚕豆大的一团粘到根篾签上,两指一拉,就变成两条穿红裤子的腿,再用一丁黄色糖泥对接上端,轻轻一揉,就成了身子,安上一粒粉红小豆成了脑袋,从那身上拉出两小条来扯长,一条弯弯地向上一搭,一条曲曲地向下一拐,再待一根细小的白棍架上后,一个手搭凉棚金鸡独立的孙行者就活灵活现地盘踞在“草山”上了。
与其为伴的,有衣裙生风的仙女,有憨态可鞠的阿福,有威风凛凛的关羽,还有惟妙惟肖的动物、瓜果等等,带着果糖的明透与甜香,真算得上是色香味形具备的微型雕塑,不用说孩子,连我也被他精妙绝伦的手艺迷住了。
问他多少钱一只,他才正眼看我,腼腆地说,糖人1角,其余的5分。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钱包,主意来了:“我这班学生每人买只一角钱的糖人,不同样的做得出来吗?”他飞快地瞟了我一眼,惊异的亮点在釉黑的眸子里闪了一下,立即答道:“半小时就做好了。”我附加了一个条件:“你得到教室里去,根据每个学生的要求现场做,好让他们写观察作文,行不行?”“行……”见他的回答有些迟疑,我又补充了一句:“等会我以零售价批发你的糖人,这种好生意你到哪里找去?等着,到时候我让学生来叫你。”
果然,我回到班级一宣布,老师花钱给他们买糖人,还让人到他们座位旁捏给他们看,到时候拿着糖人写糖人,作文也不难了,孩子们像过年要放鞭炮了一样高兴。他们以前所未有的乖巧听完我状物审题的要求,也不过十来分钟,我让班长去叫他,说没见到人,再让刚才看他捏糖人的同学去找,也说连人影子也见不到了,我不信,自己出去看,只有大马路上的车来车往,我又是失望又是恼怒又是困惑:他不是答应我的吗?为什么要失信于我再让我失信于学生?是怯懦害怕了?是嫌烦不愿意?难道还有更好的生意?这个疑团我至今难解。
多少年过去了,在饱经了世态炎凉后,在一次偶然的冷遇中,我突然想起:捏糖人的小伙子突然离去,是不是因为我居高临下的傲慢?如果当时就邀请他进校坐坐,再倒杯水给他喝喝,说不定他是不会走的吧?我们,往往在施恩式的邀请中怠慢了人,伤害人也在不经意之间,我不再怪他了,只怪自己得罪了一个民间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