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村先生逝世二十周年了,世人都夸他是著名画家,江南一枝竹是他的美称,其实,他的山水比竹子好,而书法比山水还好。
我喜欢书法,深受书香熏陶,也曾拜书法家汪东为师,但自身粗陋且没有毅力,不过学了一个月,觉得浪费时间,遂弃它而去。
不写书法喜欢读字,觉得读比看更能调动感官,何况读名家书法,震惊而欣喜,更是受益匪浅,我最爱读的就是黄叶村的书法。
程治安先生是黄老的身前好友,为人厚道又是行家,魏碑、隶书、小揩颇具功力。文人相亲,在黄叶村穷困潦倒时,热情接待为朋友,只要有文房四宝提供,黄叶村就在他那里以笔会友。结果,给程先生留下一百多幅宝墨,从形式到内容,没有一样重复的。
在青弋江边简陋巷道的大杂院旧楼上,程老逐一打开黄老的作品,让我如见瑰丽的宝藏:四尺整张、斗方、条幅,还有数十本古典装祯的《毛主席诗词录与篆刻》,一诗一体,千姿百态,各种形式的书法形式,展现真、草、隶、篆、魏碑的全面修养,不同风格的艺术博大精深,显示出至美至灵的笔墨与章法。从中,我读出了黄老既有来自胸中磊落轩昂的壮志豪情,又有以艺术精神内涵为追求的传情笔墨。
窃以为,黄老书法的最高成就当属魏碑行书,他学古不泥、创新开派,对汉碑、魏碑艺术进行改造,以力与美的形象自成一体:这种字体,是将北魏碑的书法神韵揉进自己的笔法中,以魏碑雄强矫健、方形大肩为基础,加上行书的俊迈跌宕,形质上内力凝重、自然天成,无色而具有国画的灿烂,无声而具有音乐的和谐。
黄老用笔中锋直下,锋芒内裹,于迅疾中显示抑扬顿错之态,在肃穆中充溢昂扬豪放之情。他写出的字,有书卷气的秀丽,有金石味的苍劲,险峻而不失重,稳练而不矜持,展示了书法艺术蓬勃的生命精神与蓄势待发的力感,给人以意态奇逸的美的享受。
读过黄老字以后掩卷长叹:书如其人,艺如其品,书法是思想感情与修养的自然流露,逎劲有力的线条传达出端和肃穆之神,蕴涵着学养精髓,也是书画家长期的艺术积累与沉淀。
书法的创作与人生的阅历有关,黄老的魏碑行书蕴涵着一种苍凉的遒劲,莫非与他巨大的悲痛有关?因为程老说:“那段时间,正是黄叶村先生老年丧子的时候。只能依修理自行车谋生的唯一儿子,原本不大的疾病因为无钱治疗死在家中,黄老喊我们与他一起,带着锹,用板车拉着他儿子的尸体到坟山埋葬,那才叫惨啊!”由此可见,艺术气势的恢宏、情感的澎湃、书法的悲愤都是凄怆对应的。黄老魏碑行书线条凝重,内涵灵动,也是他坦荡胸怀、坚韧性格的折射:身处逆境,意志弥坚,才激发出一种强大的创作能量,令人因形见义。
他出生贫寒,经历坎坷,以卖字卖画为生,当年写一副对联老板才给他两毛钱。“文穷则工”啊,书画艺术何尝不是如此?急功近利、附庸风雅是只能学点花拳绣腿的。真要成就一番艺术,没有“人一之,我十之“的刻苦练习,没有水滴石穿的坚持岂能成功?
不为前人所囿,“转移多师为我用”的造化,才有创新与发展。黄老认为:“好的书法应是‘字写成后要对你笑’。”说的就是书法应该具备在造型美之上的精神内涵。于是,书法成为他气质、情感、学养、理想的载体。
当然,我也喜欢看他绘画。
第一次认识他在文联,他正为文联的领导人画画,下笔如风,寥寥无几的几撇,就是一棵栩栩如生的兰草,纵横几点,就是一枝惠兰。看得如神也想要,一个领导说:“黄老的画要几百元一张,你买得起吗?”我才知道他是刚落实政策的黄叶村老先生,早闻大名,果然不凡,可那时我的工资才三十多元,哪里买得起画?吓得落荒而逃。
后来才知道他是很谦和的人,路上遇见,总是客气地打招呼。有幸的是,我们有一天同时相遇在火车上,他居然对我一弯腰:“作家好!”尽管知道他是开玩笑,我也受宠若惊,连忙对他鞠躬:“画家好!”我们就坐在一起,有机会对他作更多的了解。所以,当市地方志组织我们撰写《芜湖名人录踪》一书时,我写《书画大师黄叶村》就多了一份感性认识。
黄叶村(1911—1987),中国著名书画家,原名厚甫,学名成昆,别号后父、听雨楼主人、痴翁、痴叟、竹痴叟、竹痴老人,民革党员。祖籍安徽当涂,生于芜湖鲁港,喜欢苏东坡诗句:“扁舟上一棹归何处,家在江南黄叶村”,于是改名黄叶村。爱竹宁折不弯:“平生爱画竹,画竹常青青,月上清影泻,风来奏好音。”又自号“竹痴”,有“江南一枝竹”的美誉。
其父黄思进是裱画师,也有一手好丹青。黄叶村有机会赏识到许多书画作品,读私塾时就临摹《多宝塔》、《芥子园画传》等名作,自幼打下坚实的书画基础。读小学期间,便能为许多小店写招牌。1926年在繁昌杂货店学徒不久,又回家专攻书画。1934年,到霍丘县松滋小学任图画教师,1937—1962年,先后在太平、屯溪、歙县、泾县、南陵、青阳、贵池、桐城、安庆、怀宁等地中学和师范学校教美术。
黄叶村得到新安派大画家汪福熙、汪采白父子指教,饱览了汪家珍藏的历代书画真迹,目睹了皖南神奇的自然山水,再加天份高明、刻苦作画,精研技法,淡泊名利,工诗文、精金石,善山水、美花鸟、优书法,能诗善书,能画能刻,修养全面,遂成大家。
叶村作书绘画,以形写神,书画金石有精深造诣:兼工花鸟,各具英姿,栩栩如生;所画山水,汇新安画派各家之长,浓淡相宜;所写书法,揉合篆、隶、魏笔法,独创魏碑行书,以魏碑雄强矫健、方形大肩为基础,加上行书的俊迈跌宕、重心沉稳、刀痕斑驳、自然天成。是继萧云从之后安徽芜湖最有成就的书画名家!
1940年,黄叶村与农家女结婚,因家境贫寒,生女送人。1957年因所谓的“历史问题”被怀宁师范开除留用,在山上放牛养猪。1962年退职,住不见阳光的茅草棚里,独子病亡,自己用板车拉去坟山埋葬……
贫困不堕其志,他固守豁达大度、物我两忘的精神境界,即使在煤油灯下依然坚持钻研书画艺术。1979年芜湖市政府落实政策,安排他作为文联专职画家,并推选他为芜湖市政协常委。1979年,任安徽文史馆馆员,后任安徽省美协会员、书协理事,芜湖市政协常委,中山书画社社长。其作品流传到西德、美国、加拿大、日本等国家,1980年,参加省博物馆“五老画家画展”,1984年3月,参加中国美术馆举办的全国民主党派、工商联书画联展及全国储蓄书画展。“老舍故居纪念馆”收藏其“露竹”一幅;安徽省博物馆收藏其“山水”、“雨竹”各1幅。1987年5月黄老因病逝世。
1988年5月20日,安徽省博物馆举办“黄叶村遗作展”,震动省城,被赞为“继承和发扬新安派传统之第一人”。1988年11月30日,在他逝世一年之后,“黄叶村遗作展”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名动京城。《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媒体都做了重点宣传,方毅、吴作人、刘开渠、沈鹏、赖少其、亚明等先生也给予了极高的赞誉,达到了黄叶村“人亡业显”的历史地位。《光明日报》在报导时称“黄叶村是继黄秋园、陈子庄之后我国又一位梵高式画家。”
安徽美术出版社出版了《黄叶村画集》和《黄叶村画选》。人民美术出版社目前正在编辑出版《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黄叶村》,俗称“大红袍”,是对近现代书画大师的最高礼遇,安徽省目前为止只有黄叶村先生一人受此厚待。
生前誉满江南,死后名动京城,有几个画家有他那样的殊荣?有几个画家有他的坎坷?所以,他的作品有神韵,有诗韵,正如《人民日报》发表的评论那样:“是画家用情感、用思想、用情绪、用生命在击节、在宣泄、在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