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御医一路磕磕绊绊的被蝶语拽进寝宫。
他这个气啊,咱好歹也是有官职的人,居然被个小丫头片子弄得团团转,也忒没面子啦!他抖抖五寸来长的半白胡须,刚欲发火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苏若雪披头散发地歪倒在床上,冒着青筋的双手死死地抱着肚子不停地来回翻滚,十根指头更似要掐进去一样用力,口中也断断续续地微弱呻吟,早已失了神智。
“快、快按住她!别让她乱动!”
话音刚落,还未等蝶语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花,再看向苏若雪时她已被人牢牢地按住双肩,半点动弹不得。
看清来人后,蝶语终于放松一直紧绷的弦,失声痛哭:“司徒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司徒影按住仍试图挣动的苏若雪,求救地看向赵御医。
其实在司徒影进来的那一刻,赵御医的心就放下了一半,开始着手准备治疗的事宜。
他从药箱中取出六根三寸长的银针放在烛火中来回烧烤,在确定可以后,对蝶语吩咐道:“你过来,像我这样把药箱中的银针每三根为一组放在火中烤,明白了吗?”
蝶语使劲抹了两把脸,点点头,仔细地照着赵御医的样子做了起来。
赵御医又转过头神情凝重地对司徒影道:“一会儿一定要按住她,千万不能让她乱动伤了自己……最好能用一只手按着她,另一只手输送内力护住她和胎儿的心脉……接下来我要用的治疗方法十分霸道凶狠,这样……她或许能少遭点罪吧。”
“为什么不干脆绑住小姐,这样不是更稳妥吗?”一旁的蝶语不解地问道。
司徒影和赵御医相视对望,从彼此眼中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那样会留下瘀痕!
所以,她不会同意的。
司徒影想了想,小心地将苏若雪扶在自己的腿上,左手横放在她胸前将她的双臂及上身按紧压住,右手则放在她的背心开始源源不断地为她输送内力,护住她和胎儿的心脉。
赵御医道了声,“皇后,臣冒犯了。”便开始心无杂念地解开苏若雪的里衣。
司徒影一怔,“噌!”的一股红霞从脸一直漫延到脖根处,就连耳垂都泛着可疑的红晕,他慌忙侧过头闭紧双眼。
赵御医身为医者,可没有这些顾虑。仔细辩认下穴位,赵御医再不迟疑,凝神用力,双手齐下,两撮银针同时扎进苏若雪肚脐两侧,直至完全没入,不留一丝痕迹。
“啊——!”
苏若雪失声惨叫,双目暴睁却空洞的不知望向何处。头猛地向后扬起,身体也同时用力向上挺起却因司徒影的压制而僵在半空中,久久才重重落下。
司徒影知道她是痛得很了,否则即使没有药物的关系她也不会失了神智,更不会痛呼出声。就像那时只有十六岁的苏若雪,生生被师父亲手捏碎双膝,她也未曾发出丁点声音。
而此时,可见一斑!
苏若雪是被痛醒的,她茫然地睁着眼睛,感觉似有两根烙棍深深插入腹中,皮焦肉烂,血液干涸,痛入骨髓!
她想伸手拔去让自己痛不欲生的“烙棍”,才惊觉竟被人压住身体,无法动弹!
不用她开口,在察觉手中身体瞬间僵直后,司徒影了然地抢先安抚道:“请宫主再忍耐下,赵御医正在为您诊治,所以暂时还不能动……。”
是影……
苏若雪哑声道:“你回来了……。”
“是。属下回来晚了……。”
苏若雪吃力地摇了摇头,这时赵御医从蝶语手中又拿回两撮泛着点点红光的细长银计,语气颇为不满地道:“即使你身为皇后,有些话臣还是不吐不快!”
“赵御医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皇后,你已是七个月的身子做事都不经大脑吗?怎能如此蛮干?!简直把生命当成儿戏!”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快就忘了上次的惨烈?!刚消停一个月就好了伤疤忘了痛,竟敢如此折腾!莫不是,她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死不了?!
他越想越气,就忍不住冲了她两句。
如果眼神可以伤人,苏若雪毫不怀疑她的身上会立时多出六个窟窿。
面对三人“同仇敌忾”凌厉的视线,她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她如何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如何不知道这样做自己将承受什么样的痛苦和折磨。但是,她无法放任萧亦然独自面对汹涌的风浪,暗自神伤。所以,她必须这样做,趁着还能承受得住的时候,尽量陪着他迎接所有的风暴!
赵御医也是个进退有度,懂得适可而止的人。他缓缓收起脸上的怒容,正色道:“皇后,你腹中的瘀血必须尽快排出,否则你和胎儿都将有性命之忧!所以臣决定这次用八十一根银针,以每三根为一组,共计二十七组银针全部扎入您的腹中,使其遍布整个腹部。然后利用完全没入体内,烧红炙热的银针所产生的高温,将腹中瘀血转化为气体。当所有的瘀血全部转化为气体时,已呈饱和状态的腹腔会因为无法容纳如此巨量的气体而不断膨胀,进而腹部的皮肤就会越来越薄,内部的缝隙也随之越来越大。最后没入腹中的二十七组银针就会被大量的血气推射出体外,而气体本身也会藉由这些针孔破体而出……。”硬逼着自己一口气说完后,赵御医别过头不忍再看她。
司徒影和蝶语早已石化,震惊得连呼吸都停止了,传入耳中的只是轻轻的一句——
“那孩子不会有事吧?”
什么?!
如此平静淡雅的声音,竟令一向沉稳谨慎的赵御医再次暴走,“有事的是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她到底有没有在听?她到底知不知道一会儿将面临什么?她却只关心这个?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得到满意的答复,苏若雪放心地笑了,“他没事就好……只是痛的话,我可以忍受。”
赵御医顿时气结,“随便你!皇后没事的话,臣就继续了?”
“等一下。”
“皇后现在想后悔可来不及了!”
苏若雪对他的顶撞报以苦笑,微抬头,“影,封我哑穴。”说完,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抬起手,引导司徒影的手停在自己的哑穴上。
她不愿一会儿吃痛时,嘶声惨叫,双目暴突,丑态毕露,徒让别人担心。
须臾,一股劲道射入穴位,苏若雪再无后顾之忧安心地合上双眼。
赵御医轻叹口气,再不犹豫,手起针落。
唔——!
痛!比上次要痛上十倍!
她不禁纳闷,为何一次比一次痛?真的是疼痛加剧,还是自己的承受力越来越差?或许都有吧,看来还是太勉强了……不过好在哑穴受制,即使再痛也发不出声音,可以把省下的精力用来控制身体不由自己的向上弓起及越演越烈的抽搐震动上。
为什么不同样用点穴的方法来控制身体的挣动?
答案只有一个,那会阻碍血液的流通,影响治疗的效果。
但她唯一控制不了的,是汗水。
她无法阻止大量的冷汗从身体的每个毛孔争先恐后的疯狂渗出,如蜿蜒流淌的涓涓细流,顷刻就遍布全身。
她知道,她的头发湿了,衣服湿了,身下的床单被褥也无一幸免。
但她必须坚持下去,因为这只是刚刚开始,还有二十三组银针在等着她,不是吗……
第五、第六组……
每一次银针没入之时,都是一阵剧颤,并有愈演愈烈之势。这一点司徒影感觉犹为明显。
当最后二组银针落下时——
“呃唔——!”
尽管哑穴被封,她依然能发出低沉暗哑的粗声嘶吼。那是来自身体深处,由灵魂发出的哀鸣!
闻声,屋中三人全部揪紧了心,司徒影和赵御医眼中泛红,蝶语更是早已成了一个泪人。
日落月升,随着时间的推移,苏若雪的腹部逐渐涨大。由最初肉眼看不见的缓慢到后来快得惊人的迅速膨胀,一下午的时间整个腹部已是原来的两倍!
腹部的皮肤被拉抻得通红锃亮,渗出的汗珠根本无法在上面多滞留一刻,轻易地滑落下来。就这样无数汗珠不曾间断顺势而下,快速滴落,好似小雨般淅淅沥沥……而皮肤表面布满的青筋血管更是清晰可见,让人毫不怀疑它会随时撑爆炸裂开来!
屋中四人,除苏若雪如缺水的鱼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其他人全都屏住呼吸,将心提至嗓子眼儿,死死盯住那巨大恐怖的腹部。
经过一天的折磨煎熬,苏若雪早已连睁眼的力气都丧失了。她虽然看不见,但多少也能猜得出自己此刻的惨状一定十分吓人。那痛苦的来源时刻提醒着自己,治疗还没有结束,胎儿还没有脱离危险。所以就算现在犹如被万蚁啃噬,被万兽撕咬,每寸皮肤、每片血肉、每块骨头、每根神经都痛不可言;就算现在犹如被炙热的烙棍穿透身体再放入熔炉里炼制,全身上下由里到外尽数焚尽、一丝不剩,她也必须继续撑下去,绝不放弃!
就在她浑身由白到红,由红入紫,腹部继续不断增大,所有人的耐心将尽之时,突然从她的腹中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呲呲”轻响,打破了一室的沉静,却也让所有人都肝胆俱裂!
“啊——!”
剧烈的痛苦使得苏若雪竟是强行冲开哑穴,一声惨叫过后,密密麻麻的血箭倏地自苏若雪那巨大无比的腹部铺天盖地喷射而出,八十一根银针随即悉数射出!
司徒影手疾眼快,抬手运气一掌挥开射向赵御医和蝶语的银针,尽管迅速收回手掌继续运气护住苏若雪的心脉,却已然来不及了……
就这短短一瞬间,情况急转直下,一部分强劲霸道的血气不满腹部细小的排气孔,疯狂四处乱窜,终于得到机会冲向苏若雪丧失真气保护的心脉。
没有任何保护的苏若雪猛地向上挺起,饶是司徒影竭力按压也阻止不了。她绷直身体悬于半空中,脖颈狠狠地向后扬起,与前胸呈一条直线,脸部充血眨眼间变成紫黑色,双目更是暴突像是要掉出来一般,紧接着——
“噗——”
大量的鲜血从口中喷射而出,像是要将体内的血液流尽,方肯罢休!
“宫主——!”
闻声,因受不了如此血腥惨厉场面,一直在旁边不停呕吐的蝶语,瞬时看向这边……
此时,苏若雪不但高高耸起的腹部在持续喷射殷红“箭雨”,就连她的眼、耳、口、鼻都不断地涌出血水。
“啊……啊——!”已惊恐到极限的蝶语失声尖叫,一下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快!运足全部真气打进她的心脉和全身经脉,顶回肆虐的血气!快啊!”到底还是见贯生死的赵御医率先反应过来,当机立断作出指示。
“什么?!”司徒影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赵御医,震惊地道:“伤了她的经脉,就等于废了她一身的武功啊!”
“那你是想看她就这样气血逆行,活活爆体而亡吗?!”
司徒影痛苦地闭上眼睛,生生把即将冲出眼眶的泪水阻在里面,“啊——!”仰天长啸,凝聚所有真气一掌打在苏若雪业已残破不堪的身体上。
“呃啊——!”
心脉重创,全身筋脉尽毁,剧烈的疼痛瞬间袭向四肢百骸,一下将苏若雪击垮。双眼猛然一睁,目眦尽裂!随着僵直在半空中的身体訇然倒下,暴突在外满布血丝的双眼缓缓阖上,面容恢复平静,任腹部仍旧鲜血四溅也无知无觉,似就这样永远不会再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