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粥熬好了,现在可以端进来吗?”李岚风站在门外恭敬地问道。
“进来吧。”
李岚风推门进去后,看到坐于床沿的萧亦然气色如其声音一样清朗富有朝气,面向苏若雪露出一个真挚笑容,随即霍然跪下,“莲姑娘,谢谢你救了皇上。我,李岚风愿以性命相报!”
苏若雪大惊,刚要起身,便被眼尖的萧亦然一把按下,“别乱动!”
说完,萧亦然翻身下床,上前一把扶起李岚风,郑重地道:“岚风,在我心里从未将你当属下看待,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是能并肩作战、荣辱与共的好兄弟、好伙伴。”
转而又无奈地叹道:“还有,你这毛病能不能改改,在宫里是没办法,在外头怎么也动不动就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的俸禄已经不少了,我可没银子给了啊。”萧亦然一脸无辜地说完,最后还两手一摊,夸张地摇头叹气。
“噗!”
苏若雪被他逗的乐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摆手,“对不起,噗!哈哈……对不起,我、我实在憋不住了,噗!哈哈!”
萧亦然一脸黑线地扔下被吓得吊愣傻站的李岚风,几步走回床前小心地扶起苏若雪,一边用手轻轻顺着她的背,一边瞪着眼睛道:“有这么好笑么!你慢着点,小心抻到伤口。”
“不行了,太逗了,哈哈……唔……好痛!”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啊!”
看着萧亦然微愠的脸色,苏若雪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瞅着萧亦然,可怜兮兮地道:“呜呜……幸灾乐祸,遭报应了。”
“呃!咳咳——”太过震惊、太过意外,萧亦然顿时傻眼,一不小心被口水呛得直咳嗽。
“呀……惹祸啦!”苏若雪一边冲李岚风眨眨眼睛,一边用手轻拍萧亦然后背为其顺气。
李岚风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相处,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们本都是锋芒毕露、清冷孤傲之人,对待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敬畏不敢接近。
也许,只有面对自己喜欢、真心爱慕之人才会卸下所有的面具,毫无保留的把最真实的、最脆弱的一面,原原本本地呈现在那人面前。
但,就是在这样没有一丝防备、倾心相付的情况下,如果遭到背叛,那将会是致命的,而且是两败俱伤!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的父母是如何惨死,自己又为何年仅七岁便被送入宫中接受作为暗卫地狱般的训练!
李乘风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小他三岁,那时年仅三岁。而他的母亲却并不是父亲的妾室,只是在战乱被身为忠勇大将军的父亲所救,又阴错阳差的有了骨肉。
但父亲在迎娶母亲的时候,就曾立誓,“此生只会娶雨嫣一人为妻,并绝不纳妾!”
而这个承诺对父亲不单单只是束缚,那是他对母亲挚诚深刻的爱恋!
所以,他们最终没能进入将军府,也没能进入祠堂,更不可能认祖归宗。
但父亲并没有对他们不闻不问,相反不管是因为身为男人的责任还是人性的道义,战后凯旋归来的父亲便将那时生活窘困的母子一同带回,并安排在城效一处宽敞的独门小院中,还雇了个老妈子照顾他们。
父亲每月也会让人送足额的银票给他们,逢年过节还会带上他亲自登门看望,稍去大堆的礼物和食品。
当然,对于这些事,母亲都是知道的,因为父亲从未打算隐瞒。他在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母亲,并跪下向母亲认错,那也是母亲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
都说男儿流血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
李岚风还记得母亲曾说过,“你爹,是全筱月最有担当、敢于承担的男人,无论是对朝廷还是对这个家。能嫁给这样的男人,是娘千世万世修来的福分,娘没有怨言只有感激。”
但是,人心是贪恋的,永远不知满足的。
父亲的担当和母亲的包容,并没有换得他们的感激,反而惹来无妄灭门之灾与杀身之祸!
那年,是自有他以后母亲第二次怀孕。一家人本是欢天喜地盼着能再多个孩子来延续李家的香火,或是哪怕多个明珠也是好的。
夏末秋初正是多雨的季节,母亲那时已身怀六甲却还挂念城效的那对母子,一定要亲自去探望,又恰缝父亲被皇上招入宫中议事无法陪同,母亲便带着自己坐马车过去。
那对母子见母亲来看望他们,惊讶之余很是紧张,一边招呼母亲,一边吩咐老妈子准备糕点和茶水。一下午的时间,母亲与柳姨唠着家常,他则和弟弟玩得灰头土脸。
回府的时候突降暴雨,城效的路泥泞湿滑,他们在路上又耽误了不多时辰。等到家时,父亲正急得要去接他们。母亲被父亲抱下马车时,还曾笑说:“就你瞎操心!我早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闺中姑娘,还能出个什么事?!”
父亲但笑不语,只是抱着娘的双臂紧了双紧。
谁料,当晚母亲突然腹痛,父亲不顾宫禁硬是请来了御医,全府上下整整折腾了一夜。第二日天亮时,他才从丫头的口中知道,母亲小产了,父亲也被皇上派的侍卫抓走。
他那时还小,只知道母亲一向疼他,便嚷着要去看母亲。下人们拦不住他,也不敢拦,就在他把手放在房门上时,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了起来,他惊呼一声,吓得差点流下眼泪。
“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吗?怎么这样就吓得要哭鼻子啊。”
父亲浑厚稳重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鼻中一酸更委屈了,又怕丢脸使劲忍着在眼框中不停打转的泪珠,低头一口咬上父亲的肩膀,发泄心中的恐慌,隐约中感觉有淡淡的血腥飘进鼻中,他皱皱眉,松了口,没有出血啊,转头看向父亲,只觉他的脸比往日都要白。
他被父亲抱进主屋,终于见到了母亲,可是母亲一直在哭,父亲就放下他,上床搂着母亲,嘴中还念叨着什么,没人有时间答理他,他自己也觉得没趣就回房去玩了。
后来,母亲的病一直不见好转,父亲即要忙于国事又要担心母亲,短短月余就苍老了十岁,母亲很是愧疚便提出想回湘江杜家,兴许环境变了心情就会好转,身体也就不药而愈了。父亲犹豫了很长时间,实在没有办法,又脱不开身,就派他军中最得力的部下一路护送母亲回杜家养病,而李岚风因要上私塾便留在家中。
半个月后,边境战事又起,父亲被封为威武将军率十万大军去边境阻击敌图入侵。临走时,还破例抱着他睡了一宿,给他讲了好多好多已经记忆模糊的故事。
一个月后,二叔领着柳姨和弟弟来府中,说湘江发生暴乱,杜氏满门被闯入的贼人杀光,包括养病的母亲。
又过了十几天,边境传来噩耗,父亲战死沙场,为国捐躯。
后来听军营的程副将说,父亲在接到母亲惨死的消息时当场吐血不止,但他身为全军的支柱仍旧坚持在战斗中冲在最前面,疯狂砍杀敌将,似在发泄心中的怨恨。眼看胜利在望,在最后一场战役中,父亲却被涂了剧毒的冷箭射中,但他却不肯下马医治,硬是带着重伤冲进敌阵亲手斩下敌军元帅的头颅,才含笑合眼。
短短二个月,年仅七岁的他不仅同时失去了父母,就连府中也都换成了他不认识的人,由二叔和柳姨主事。而他也从冬暖夏凉的东厢,被撵到了四季阴冷潮湿的西厢。
又过了几日,他就被二叔送入宫中暗部作为九死一生的暗卫培养。
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不舍。
但世事就是如此,他不但熬过了六年的地狱式训练,还非常出色的完成了第一次外出任务,成为周统领最得意的部下。十四岁时,他更是被萧亦然钦定为御前第一带刀侍卫,也开始渐渐有了自己势力与关系。
其实,他能被周统领用心栽培和倚重,有很大程度是因为程副将的暗中帮助。在他进暗部几个月后,程副将曾偷偷遣入,为被责罚的奄奄一息的他疗伤。程副将说自己官轻言微帮不了什么忙,不能救他出去,但是他曾承诺将军,一定要查出夫人满门惨死的真相,对此即使拼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头两年,程副将还频繁与他通信,一方面嘱托他要坚强地活下去,一方面将自己的调查结果和新的发现告诉他。但是从第三年起,他就再没接到过程副将的书信,最后他到底没忍住问了周统领,方才知晓程副将早已死于非命!
那一天也是他第一次知道乐瑶的存在,见到那个梳着两个羊角辫,圆圆的脸蛋上挂着两行鼻涕,却甜甜地叫他哥哥。
这个女孩就是他现在的妹妹,将军府的大小姐,程副将唯一的血脉——李乐瑶!
程副将在接下李将军的命令后,就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为保孩子的安全,此后一直将乐瑶寄于好友周统领家。
那年乐瑶才三岁,还不记事,只知道自己从小就没有爹爹和娘亲,却有一个万分护着自己的哥哥。
周统领见二人身世相似,又都孤苦无依,遂让李岚风认下她,二人也好有个依赖,有了亲人也就有了责任和生活下去的目标。
李岚风自是赞成,不仅因为是对程副将的愧疚与感激,更多的是他已把乐瑶当成那个无缘临世的“妹妹”,充满了他对母亲、对父亲的思念与寄托……
后来,李岚风离开暗部后就将乐瑶接出,与自己一同居住。因为李岚风是暗部的人,所以他的身世属于绝对机密并不被外面所知,是以外人皆道李岚风有个从小相依为命的亲妹妹,却不知其中的曲折与原委。
父亲、母亲、杜府满门、程副将,还有多少条鲜活的生命?!这样的血债,叫他如何能放下?!如何能忘怀?!
他开始利用手中的权利和人脉,从程副将留下的线索一点一滴,仔细地查起,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事隔十一年后,他终于查出了真相——
一切竟是二叔觑觎父亲家产和地位,是以诱劝不甘于名份的柳氏谋害母亲小产。而后,他又勾结父亲的仇家,趁母亲回娘家养伤,父亲没有同行之机,杀害母亲及杜氏满门。最后还通敌卖国,告诉敌方主帅,父亲的武功路数及弱点,害父亲毙于冷箭之下,只是敌方主帅万没想到,父亲在中了涂有剧毒的暗箭后,仍然势不可当,他不顾血液从伤口处疯狂涌出,硬是杀出血路,不可逆转的丧命于父亲的剑下!
渔翁得利的二叔为防自己长大后发现事情的真相,就托人将自己送进宫作暗卫,料想从小锦衣玉食的自己绝撑不过三天,必会丧命于此!
可惜,世事总是难料!
就像当年的母亲,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肚中的孩子会丧命在仅仅三岁的乘风手中!
那块小小的糕点葬送的不单单是那未出世的婴孩,还有母亲、父亲及之后的所有人……
虽然最后真相大白,恶人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是李岚风却更加茫然了,他甚至宁愿死在暗部,永远都不知道真相!
因为,真相太过残忍,让他无力承受!
父亲的担当,导致后来一切的灾祸。
母亲的善良,葬送自己的骨肉,也连累自己的族人。
被你视为至亲的人出卖背叛,那样的痛谁能承受?那样的伤谁能撑住?那样的结果谁又能接受!
那样的深刻的记忆,刻骨铭心,此生再不愿见第二次,无论是在自己或是别人的身上,更何论是他守护了十年的皇上!
“岚风,把粥端过来吧。”
萧亦然看着石化中的李岚风,偏头跟苏若雪吐苦水,“哎,你说,他想发呆到什么时候呀?”
苏若雪笑着捶他,“还不都怪你!看,把他吓着了吧。”
萧亦然耸耸肩从晃过神来的李岚风手中接过粥,“行了,这儿有我,你去看看药熬好了吗?熬好了就端过来,然后你也去休息吧。”
“是。”李岚风恭敬地应道,临出门时心情复杂地看了苏若雪一眼。
不过片刻,房间里就上演了一场如火如荼的拉锯战……
“不是吧……还要喝?!”
“嗯。你都三天没吃东西了,得一点点补回来,来再喝一口。”
“不行啦,我还要留着肚子喝药呢……够了!够了!”
“乖啊,再一口,再一口,只剩一点了。”
“刚刚你就说剩一点,我看看……啊!你骗我,这还有半碗呢!”
“好了好了,要不我帮你,你一口我一口,好不好?”
“不许反悔!嗯……我喝完了,该你了。”
“好好,嗯……这样行了吧。”
站在门外的李岚风,听着房内断断续续传来两人的争吵玩闹的声音,仰头看着远处苍茫蔚蓝的天空,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