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岚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前方那个身影,就在司徒影正要开口安慰他时,李岚风的眼中渐渐蕴满了泪水,薄唇翕动,“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会是皇上?!皇上有着漆黑如夜的黑发,武功超绝,俊逸挺拔,怎么会是八十老汉?!皇上是天之骄子九五之尊,怎么会形如乞丐,还干这种粗活?!”
“他就是皇上,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皇上。”司徒影残忍地打断了李岚风的话语。
李岚风心中剧震一时无法接受,胸中更是怒火焚烧。他猛然转身,一把揪起司徒影的衣领,高声喝斥:“难怪你一直不肯带我过来?!原来你们是在利用皇上对皇后的愧疚,所以故意折磨他、羞辱他,是不是?!”
虽然,司徒影没有说话,只是那么面无表情地深深看着他。但是,李岚风还是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失望。
李岚风不由心中微微一颤,一瞬间有些慌乱,不知所措。
“你不要冤枉师兄!那些事都是我让那人做的,你不服就跟我理论!”
李岚风只见一个翘生生的小姑娘从一旁树丛中蹿出来,也不知道她躲在那里多久了。还未待缓过神,只听那姑娘接着气乎乎地道:“哼,师父让他留下来,还给他住的地方,已是天大的容忍了!想让人伺候就滚回皇宫去,别在这儿碍眼!”
“你——”李岚风被气得浑身颤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真是反了!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居然敢公然辱骂当朝天子,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李岚风刚想斥责几句,突闻一声暴喝:“放肆!”
司徒影趁李岚风愣神的瞬间不着痕迹的从他手中挣脱,转过身,冷着脸斥道:“冰凝,休得胡闹!快退下!”
不想,小姑娘竟委屈地红了眼眶,带着哭音喊道:“干什么师兄!你忘了这人当初是怎么伤害宫主的?是谁害得宫主病痛缠身,生不如死?像他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漫天飘洒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一人满是厚茧的掌心。
那人怔怔地望了一会儿,凝视着掌心的雪花慢慢融化开去,灰白的睫羽忽然轻微地抖了几下,渐渐收拢的手掌,紧得从指缝中渗出丝丝殷红,在洁白的雪地上开出点点红梅。
萧亦然轻轻叹息一声,回身看向院门口争执不休的三人。
其实,从他们刚到院门时他就已经知道了,只是实在不愿为此耽误手中的活计,故才装作不知。岂料,他们越吵越烈,眼看就要打起来了,他如何还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萧亦然强提起一口气,冲着那边朗声道:“冰凝姑娘说的没错,我根本不值得同情。”接着,对还欲争辩的李岚风不赞成地摇摇头,缓下声音道:“好了,岚风。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真的很感激冷宫主允许我留在这里。就算……不能陪在她的身边,只远远地看着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他们怎么可以如此折辱皇上!”
李岚风心痛地看着三年未见,已憔悴如斯的萧亦然,泪就那么无声地落了下来。
三年前,他是不是不该离开?如果他继续留在皇上身边,是不是可以多一个人劝慰他、开解他,再不济也可以和皇上切磋武艺,让皇上打上几拳发泄心中的苦闷。
看着这样的李岚风,萧亦然心中倍感温暖。他轻轻一笑,如白云漫卷,令一直仇视他的冰凝心中一震。
这笑容里藏着太多看不清的东西,轻柔得让人心中泛疼。
“不,你错了。这里的人都跟雪儿一样善良,他们都很真诚、很朴实,没有宫里的波涛暗涌、重重心机。也没有人故意难为我,更没有什么折辱可言。至于这些……。”萧亦然指了指堆得整整齐齐如山一般高的柴垛,不由垂头苦笑,“这只是冰凝姑娘跟我开的一个小玩笑,对吧?”边说边冲着冰凝俏皮地挤挤眼。
怕李岚风不信,接着又道:“反正我闲来也是无事,也就一直这样了。而且这些事都是我心甘情愿做的,没有人逼迫过我。如今我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真的,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皇上,你难道打算一直留在这里……做这些……这些……。”李岚风哽咽的说不下去。
萧亦然了然地接过话,“是。在这里不但可以天天看见雪儿,还能亲手为她准备每顿饭菜。你不知道,亲眼看见她吃下那些饭菜,我有多么激动,多么满足……这是我三年来想都不敢想的……。”
“所以岚风,你不必为我不平,为我鸣屈。因为,我现在很开心、很幸福,是真正地活了过来,不再是一具行尸走肉!”
听到这里,站在旁边一直未出声的冰凝突然转过身,偷偷擦去眼角流下的泪水,嘴中却仍倔强地道:“怎么样,听到了吧,人家是自、愿、的!”
说完马上转过身,故意板着脸道:“哼!不跟你们浪费时间了,我去陪明儿玩去!”言毕扭过头,逃也似地跑开了。
萧亦然耸耸肩,该说的他都说了,自觉没自己什么事,紧了紧手中的铁斧,觉得休息的也差不多了,又埋头苦干起来。
这两日,天这么冷,雪这么大,他一定要多劈些才行。他可不想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冻着他的亲亲爱人和宝贝儿子。
见状,李岚风急忙上前,从被扔在地上已破损变钝的斧头中随意拾起一把,想帮萧亦然一起劈柴。
可还没等他直起身,就被萧亦然按住手腕,“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以后也别来了……。”萧亦然看了眼一直默默不语的司徒影,叹息道:“别让司徒影难做……。”
萧亦然又转过头面向司徒影,眼中的真诚清晰可见,“谢谢你还愿意帮我。”
“我不是帮你。”是帮他。
对于司徒影后面未出口的话,萧亦然心中了然,微微一笑,“好,岚风以后就麻烦司徒兄继续照顾了。”
李岚风犹豫良久,还是不甘心地道:“皇上,求你让我留下来帮你吧,多个人总是好的。”
萧亦然无奈地摇摇头,“岚风,别再叫我皇上了,这里没有皇上。而且,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司徒影,对李岚风道:“珍惜已经拥有的,千万别学我。”
你要懂得珍惜眼前人啊……
这句话,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感情的事,只能自己去体会,别人是帮不上忙的,也是急不来的。
言罢,萧亦然摆摆手示意李岚风离开,而后继续专心砍柴。
李岚风哪肯放弃,当他欲再次上前却突然被一旁的司徒影拉住手腕,拖出了院子。
他用力一挣却没有挣脱,不由气道:“你干什么拉我!”
司徒影停下脚步,表情未变,眼睛不知望向何处,只轻声道:“他要的幸福你给不了……。”
如此轻缓飘渺的话语,他不知是说给李岚风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然,李岚风竟意外的未再抗拒,只是默默地望着那荒凉萧索的院落和那破败不堪、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木门,久久无语。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持续着,冷青言仍在想方设法琢磨解毒办法,隔三差五给苏若雪服用新研制出的药物。在冷青言的坚持不懈下,苏若雪的身体竟奇迹般的日渐好转。但另一方面,萧亦然却独自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可逆转地日渐虚弱。
孩子是最纯真,有时也是最敏锐的。
小小的孩子似是察觉了什么,在苏若雪面前总是有意无意地说些爹爹的好话,做什么事情都想带着爹爹,还时常嚷着要见爹爹。
知子莫若父,萧亦然自是知道孩子的心思。知道孩子惦记着他,是为他好,是在想办法拉拢他和雪儿,是想他们复合。
对于如此细心懂事的孩子,萧亦然心中甚是宽慰、自豪。但他实在不想惹雪儿不快,所以每次他都骗孩子,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不能陪他。
乖顺的孩子从来都只是失落地点点头,千叮万嘱做完事后一定要来找他,只是他注定要失言了。
另一方面,苏若雪本就对他余情未尽。萧亦然这些日子的付出与努力,她自是看在眼里,不论她想与不想都已记在了心上。
曾经冰封绝望的心,亦一点点被融化、被感动。
她虽未亲自去过萧亦然住的地方,但她毕竟在此生活了十余年,自是知道那处的艰苦。她也开始问起萧亦然的情况,自然也知道了冰凝做的好事。
那天,霁雪阁的房门紧闭,她与冰凝在里面待了整整一天。谁也不知道她们在里面说些什么,只是偶尔能听到从里面传出不停的道歉和哭声。
从那天以后,萧亦然院中的柴火被搬运一空,持续了近半年的劈柴声也再没有出现过。当然,冰凝也再未踏足那院落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