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暖暖的阳光斜斜地铺射下来,将寒莲宫最偏僻的一处庭院映照得一片金黄,四周围绕着的参天大树也不屈不挠地在寒风中傲然挺立,几个大型盆景更是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小院的各个角落,添染无限绿意。
院中楼台亭宇,小桥流水。每片花瓣仍残留薄薄的一层露水,积少成多,有些从尖端滴落而下,清澈灵动,美丽得不可胜收。
非烟亦非雾,幂幂映楼台,湖水凌波过,傲莲丛中生。
虽是寒冬时节,这院中却是生机盎然,每一处都蕴育着希望。
一座凉亭临水而筑,后方层峦叠翠、青峰邈邈,只须置身亭中即可将湖中美景一览无遗。此时,亭中隐约站着一人,正望着湖中流水,微微出神。
突然,不知何故那人猛地弯下腰,双手紧紧捂着胸口,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刹那间脸色白得吓人,大颗大颗的冷汗更是如淋淋漓漓的小雨不停地滴落。
良久,那人才舒了口气,直起身露出虽是倦怠也难掩其倾城倾国的容颜。被汗水浸湿的头发紧紧贴在她的脸上,如画如柳的眉宇微微蹙起,一双染着哀伤忧愁的如水明眸,更是将她衬托得羸弱动人、娇美婉约。
没错,此人正是服毒跳崖,消失了三年的苏若雪!
当日,绝望心死的苏若雪虽有遗憾,却也是毫无眷恋地跳下悬崖。
原本以为会就此了却残生,再不会心痛悲伤,将凡尘俗世的爱恨嗔痴忘却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再无保留。
所以,对于死亡,她竟还有些期待。
只是,世事难料!
本以为一切皆已成定数,再无转圜的余地。谁曾想,她竟会被人救起——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怀抱,熟悉的眼神,熟悉的斥责,所有的一切都令她熟悉得想要落泪。
是师父……
原来,本已一年多未见苏若雪的冷青言,在听闻司徒影的描述后更是忧心忡忡、思念加剧。他十分清楚苏若雪的性格,若非实在撑不下去,即懂事又孝顺的她是断不会让司徒影回来向他求助,让他费心劳神的。
所以,在司徒影走后他思前想后怎么也放心不下,索性将宫中事务暂时交给右护法代为处理,自己则御千里宝马直奔皇宫所在的朗月城。
只是在临近都城的这片树林前稍加停留。
冷青言目光幽深地望向树林深处那座并不很高却有着非常陡峭险峻悬崖的山峰,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没错,是熟悉。
无论是那座山,还是那个悬崖,都有着让他熟悉的心冷、熟悉的绝望、熟悉的疼痛……
二十一年前,他就是在那座山顶,被声讨他的武林人士和对他恨之入骨的柳府请来的朝廷军队,一同逼落那深不见底的悬崖。
不知是上天眷顾还是他命不该绝,他没有直接掉入崖底,而是落在横向伸出的树叉上。又在机缘巧合下,在陡峭崖壁上发现一处能够容身的山洞,这才得以存活下来。
但他虽侥幸未死,却也伤重难愈。不过好在这处山洞够大,崖壁上又有不少鸟巢,于是便安心在此养伤,直到十年后才得以重见天日,并一手创立了寒莲宫,不想却造就了另一段悲剧。
原以为是在报复别人,结果陪上的却是自己。
执着缰绳不由自主地向那座山靠近,越是靠近心里越是复杂,他蓦地神色一冷——
有人!
冷青言弃马向前飞掠,心中疑惑。谁会来此,而且人数还不少呢?待到近前屏息一看——
居然是专属皇宫的禁卫军!
从这里看去,整座山都被禁卫军层层包围,里里外外,密不透风。
冷青言不知为何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来不及思索纵身上树,急速绕到那座山的对面,一个离那里最近又无人知晓的隐蔽处,却看到令他心神俱裂,心跳骤停的一幕!
他来不及阻止,更来不及斩杀迫使苏若雪坠崖的人,甚至都来不及狂啸、呐喊。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心都碎了。幸而身体本能地替他做出反应,义无反顾地扑向那无底的深渊,追寻重于生命的那抹清瘦身影……
当他将苏若雪抱在怀里时,怎么也想不到只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那原本清丽康健的身体竟会消瘦至此,如羽似毛,轻得风一吹就会消散一般。苍白憔悴的容颜使他整个心都似被人捏在手里,疼得无以复加。
斥责的话还未说完,那双染着轻愁、悲凉如水的眼眸竟缓缓阖上。冷青言心中一紧,慌忙抓过她的手腕,更是心神剧震——
丹田虚无,身体衰竭,心脉受损,剧毒攻心!
冷青言仰天长啸,他到底作了什么孽?上天为什么要如此苛责他的女儿!
她这一年多又到底是如何度过的?
为什么她会失去内力?为什么身体会衰竭得如此之剧!如此之快!
这伤了心脉的透胸一剑又是谁刺的?
而最令他发狂的是,她居然中了独属寒莲宫的剧毒,且世间无解的“盛莲”!
“噗——!”
激愤之下,冷青言再压抑不住胸中早已沸腾的气血,一连喷出数口鲜血才喘息着靠着山洞的石壁站定。
是的,他们现在就在冷青言当年寻到的山洞中。他要在此先保住苏若雪的性命,待苏若雪稳定下来再赶回宫中调养,以策万全。
于是,冷青言即刻为苏若雪运功逼毒,将心脉附近的毒素强行压下,并封在最近的一处穴道,阻止其继续扩散蔓延。就在他刚刚收功,汗水涔涔虚弱地斜倚在冰冷的石壁上休息时,洞外忽然闪过一道身影。
冷青言手疾眼快,如箭般蹿至洞口解下身上的腰带缠绕在那人身上,将他拉进山洞。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那人面部朝下,狼狈地摔在地上,随即是一声怒斥——
“你们一个二个真是行啊!够出息的,都学会跳崖了!”
冷青言青筋暴起,手驻着洞壁一块突出的大岩石,气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也跟着剧烈地起伏着。
那人闻言浑身巨震,一惊而起,慌张地转过身面对着冷青言就跪了下来,颤抖地道:“师、师父!”
“滚!本宫没你这么没用的徒弟!”冷青言气极怒吼,要不是真气耗损殆尽他真恨不得一脚踢死这个孽徒!学什么不好,都来寻死!
“是,是徒儿无能!不但没有保护好宫主,还……还让她葬身……。”
“闭嘴!你少咒她!”
冷青言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伸手一指。司徒影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去,顿时呆住——
“宫主!”
司徒影不可置信地爬过去,颤抖地伸手出放在苏若雪的鼻下……
太好了,宫主还活着!
司徒影兴奋地回头,却对上冷青言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他稍一怔后立刻回过神,禁不住在心中唾弃自己。真是笨啊!师父既然会出现在这里,并能救下自己,那宫主自然是在他之前就被救下了。
如此,三人便在山洞待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才动身返回寒莲宫,期间苏若雪一直未醒过来,这也是冷青言从司徒影那儿知道事情真相后,却并未找萧亦然算账而是急着回宫的主要原因。
回宫后,冷青言拼尽全身功力,再加上司徒影和李岚风不辞辛苦,千里寻得的疗伤圣药予以辅助,苏若雪这才终于得以苏醒,堪堪保住性命。
但损耗殆尽的她已无法完全治愈,胸口处每夜都会被撕裂般钻心的剧痛折磨,难以成眠,虚弱得几乎寸步难行。
而苏若雪之所以一直苦苦地坚持着支撑了下来,一是不愿辜负师父和司徒影的希望,让他们的心血白费。二是因为思念远在皇宫的爱子。心中总有一丝期盼,有朝一日或许还能再见孩子一面。
所以,因着心中永远无法放下的牵挂,她日日撑着疲惫而破败的虚弱身体来到阴寒刺骨的山顶,痴痴地遥望南边——皇宫的方向。
对于这件事,冷青言愤怒过、劝解过、哀求过,但却没有勉强过,因为他清楚那是支撑着苏若雪活下去的,唯一的信念!